孤獨的人，不遠行。
但是，我這個朋友就這樣憑空消失在我的生活之中了。我翻遍了他所有的社交媒體，用我們所有共同朋友的賬號看他的朋友圈，都無法獲得他最新的消息。雖然如此，我好像不太奇怪也不驚訝于他的這個選擇，也懶得接著去找尋他的信息。作為一個典型的天秤座，我的朋友多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在和朋友嘻嘻哈哈之后，我總是覺得世界偶爾會和自己一樣，有著某種孤獨感。或者說，朋友多只是一種表象，在內心深處，我們終究是一個很容易就孤獨的人，把自己丟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一個人演內心戲，演完就好了，不需要觀眾不需要聽眾，從某種角度來說，比起天蝎座、處女座，天秤座的人或許更可怕。
曾經愛過一個人，后來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走到一起，最后一次分手之后，我刪除了所有關于這人的微博微信，甚至我們有共同交集的朋友。但你以為你刪除了這些，這個人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憑空消失嗎？其實并不會。那個人的氣味，用過的香水，和你吃過的早餐，一起買過咖啡的小店，它們都在，你無法讓這些東西也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之中。而更多時候，我們對這些愛過的一切，卻更無能為力。
后來，某年某月的某天，我又很賤地想去看看那個人過得怎么樣，雖然兩個人早已經沒有交集，再也無須見面，更不會再在一起，起碼腦子里是這么想的，但那一天，我突然發現愛是一個很難消失的東西，無論是愛情還是友情，都是如此。
所以至少對我而言，永遠做不到那么決絕。你以為你能狠下心斷掉與過去的一切關系，但總有些事情會提醒著你，讓你想去看一看那個人，現在過得好不好。
但我那位朋友不是。在我的印象中，他是那種樂觀開朗的獅子座，今天才為什么事情吵架，明天就懶得和你生氣了，完全不會有隔夜仇。想起那一年一起去尼泊爾，兩個人算是很好的旅伴，我愛喝酒他偶爾也會陪著喝上一兩杯，寒冷的夜里我倆去趕前往博卡拉的車，拉起衣領在黑夜里一前一后地行走，一起看過夕陽，也遇到過顛簸得讓你感覺快要發生空難的小飛機，一段旅途下來，談不上出生入死，至少也是共患難過的兄弟。可是一個人就這么憑空在你的世界里消失，要么是他突然開始討厭你，要么就是他想要自己好好待著，享受這個時刻的孤獨。
我覺得他應該是后者。有天晚上在家打掃清潔，想到吸塵器還是這個朋友幾年前在我生日的時候送的，小小的白色的松下手持吸塵器，他說我家小，打掃起來簡單。我一直是個很念舊的人，念舊的好處是別人說你很溫暖，壞處則是家里有一堆這種朋友們過去所送的東西，永遠不會丟棄。不過也好，起碼每一個物件都有一份記憶存在那里。
之后我搬了家，換了一套大房子，也換了更好用的吸塵器，但這個小小的手持吸塵器我一直帶著，總覺得雖然斷了聯系，但它是我和這個朋友之間唯一可以記憶起來的東西，人對一個物件的留戀，最終還是歸結到人。
這個朋友是東北人，包得一手好吃的餃子，我嘴饞，不止一次邀請他來我家包餃子，大部分的時候會有幾個朋友一起過來。每一次他都會包很多，然后全部凍在冰箱里，我包的餃子都是歪七豎八的沒有什么餃子樣，反而更像是小籠包，然后他會特地把我的餃子裝在一起，一起丟入冰箱，有時候夠我吃上幾個月。食物，也是維系情感的方式之一。
而如今，他就好像是上海的這場冬雨，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無從查找無從求證他現在過得好不好，澳大利亞的Leo 打電話給我，問他去了哪里，已經幾個月沒有了消息，我說我也不知道，也許就在世界某個地方好好待著吧。
生命里總會有一些消失的朋友，一起喝酒的，一起旅行的，一起工作過的，因為各種原因，你們很少聯絡，慢慢地就淡出了彼此的朋友圈，有些甚至連名字都想不起來。而我這位朋友不一樣，在相處的鼎盛時期，他也是單獨和我來往，不和我所有的朋友建立友誼關系，吃飯喝酒都是單獨，很少提及自己的感情，偶爾提及自己的性生活，故事簡單到像是去路邊買一瓶水一樣自然、獨立卻缺乏安全感。
不過他也的確有著這樣的魅力，一米七九的個頭，留著短發，有著濃厚的眉毛，皮膚黝黑，眼角很深。母親過世后留了少許錢給他，一直不用工作也懶得工作，做一些投資養活自己。也可能是不工作太久了，進入社會反而有些陌生，這樣的生活在外人看來或許難以理解，事實上卻十分單純。
在這世間的我們已經沒留下多少單純的事了，回頭來看，他的生活其實就像是線條一般，清晰明了。
還有一次長途旅行，在異鄉的小旅館，我抽著煙，端著一杯酒，看著城市遠方即將落下去的日頭，我問他：“你孤獨嗎？”
他笑著搖搖頭，說：“你喝多了，神經病。”我就那樣傻笑著看著夕陽把整座城市染成了紅色。寫作的人說話可能比較夸張，可是每一個人的靈魂里，不都藏著一個叫作“孤獨”的小小人嗎？
并不是每個人都愿意讓你看到他的孤獨，我的這位朋友的孤獨，就是我無法觸及的。那個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他刪除了所有人的微信，退版出微博，換了手機號碼，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身邊有一些朋友試圖去找他的消息，我則從來沒有。盡管難過，但是我理解他這種方式，我也接受他的選擇，生命總是用來消耗的，不管用什么樣的方式，起碼他應該還活著。
又過了一個夏天，我終于試著再去加他的微信，當時剛好是我第三本書《不過，一場生活》發售的日子，沒想到他一下子通過了我。他說自己病了，還是很嚴重的病，以為自己將要這么安靜地死去。我在微信里大罵：“你放屁！死也要風光大葬啊！”
雖然我最后那句話是在開玩笑，可那一刻，我的內心還是很難過。
他依然過著單線條的生活，基本上不會參加超過兩個人的聚會。有一天他約著我去吃午餐，閑來無事我說不如去看電影，那段時間正好《滾蛋吧！腫瘤君》在上映，我還傻著問他，這是一個對抗腫瘤的故事嗎？
因為臨時買的票，已經沒有在一起的位置了。我們就那么一前一后地坐在電影院里，好幾個片段我都一個人坐在那里抹著眼淚，現場更是很多人幾乎要哭失聲，電影散場時，他突然變得好安靜，然后笑著說了句：“后面連著有幾波催淚彈，有點厲害哦！”
我笑著問：“你之前得了什么腫瘤，不會是一樣的吧？！”
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我是約了一個得過腫瘤，并把所有朋友的聯系方式刪除，帶了所有的錢用自己蹩腳的英文一個人去澳大利亞做化療的好朋友一起看電影，那樣苦難的過程，相信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而我，不過是他生活中的一個旁觀者。
很多情節，我們以為只在電影里，而一旦在生活中有了原型，我們就會脆弱無比。說好的健康呢？說好的不加班呢？說好的夢想呢？在日復一日的上下班中，在無盡的歲月里，那些夢想都慢慢磨滅了。
出了新書，跑了半個中國，有朋友總覺得我一年到頭在外面，好像早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當飛機顛簸到快要使我哭出來，當半夜醒在陌生的城市里，我也在想，身邊的好朋友們現在都在干嗎，他們會不會也像我這樣奔波地生活著？
每次母親打電話，最后都不忘叮囑要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可以買的房子，對于我生活的上海那高昂的房價，她無能為力，我不會也不可能要他們存了半輩子的微薄存款來作為補給。對她而言，買一套房子，是生存的基本，而我們生活版里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情。
也在這個時候，另一個好朋友忙著要把曾經買的房子賣了，換一套上海的大房子，然后生個小孩子等。我一不炒股，二沒買房子，所以只要在聚會時遇到有朋友談論以上問題，都只在一邊聽著，感覺與自己無關，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
但偶爾，我會想問一下，你真的思考過自己的人生嗎？我們為什么而活著？你還有什么夢想？我想那許多曾讓人痛哭的電影，要表達的人生困惑，不外乎這么幾個問題。
看過《滾蛋吧！腫瘤君》的第二天，我問了另外一個朋友這個問題，問他有什么夢想嗎？
他說找個愛人，有一套房子，不過現在都有了，于是就沒夢想了。我說：“那你的人生難道不無聊？”
“我的夢想還很多呢！去一次冰島，再買套房子，開個小店，學畫畫……”有夢想的人生是不是會快樂一些？起碼有一個努力的理由。
當有一天，我們停止了夢想，是不是連夢都不會做了。
而在這漫長的人生中，我們又為什么會悲傷？
三毛說：“人之所以悲傷, 是因為我們留不住歲月；而更無法面對的是有一日青春，就這樣消逝過去。”
在我三十年的成長經歷中，看到了太多別人的悲傷，而我多半也只是一個旁觀者，不在現場，麻木地生活在此。我轉著和他們相關的帖子，然后我的生命繼續，我在某一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很像一個某一部分有殘疾的人，我到底有沒有能力去撫平哪怕一點點悲傷？
所有的悲傷都是來自內心的孤獨，很多時候我們無能為力，還好，有閱讀，有電影，有真正感動我們的事情每天在發生著，傳達多一些正能量給朋友總歸是好的。
不管生活怎么樣，都要為自己活一次，哪怕失敗也沒關系，起碼不會后悔。
像熊頓說的：“死，只是一個結果，重要的是我們要怎么活著。”
而最后，你問過自己孤獨嗎？
我看見有些人孤獨得很明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