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個月的時間里,人們先是對以ChatGPT為首的大語言模型的能力驚訝不已,然后在科技圈爆發式推出AI工具的過程中擔憂著自己是否會被取代。
如今當AI激起的浪潮稍微退去,人們終于能看到潮水之下的社畜們使用AI辦公的真實面孔。
你以為的AI辦公是一部ATM機,動動手指,電腦就自動生成出工作內容,自己要做的只是等待工資到賬。
那些真正運用AI辦公的社畜會抬起疲憊的眸子告訴你——他們面對的是一個盲盒,就算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需求,最終是否能產出好的成果全靠運氣。
盡管如此,手握員工“生殺大權”的老板們對AI仍然有一種“謎之信任”——
hold on,hold on,我們采訪了真正運用AI辦公的打工人們,先看看他們的AI應用實錄吧。
ChatGPT在2022年年末出現時,對生成式AI頗有研究的李雷就開始興致勃勃地試用了。
作為科技媒體的高級編輯,李雷試用過各種各樣的AI工具,還給市面上所有的大語言模型都做過深度測試,也從來沒有錯過任何一場AI領域的發布會。
但體驗了一段時間后,他和同事們都只會讓ChatGPT幫忙做一些基礎搜索和篩選工作:“我并不完全信任AI的能力,畢竟它是個語言模型,信息的準確性仍需二度確認。”
僅僅一個春節假期過去,李雷的老板一聲令下,讓全體員工必須將AI加入工作流中。
內容上,每一篇報道都要和AI有關系(科技媒體),其他工作流程如翻譯、寫作、寫報告,甚至是招聘,總有能將AI塞進去的地方。
老板一邊轉發著“AI提高效率”的各種文章,一邊在言語間向員工們暗示著“再不使用AI你們就要被淘汰了”。工作群里一次又一次的沉默,都是社畜對AI辦公無聲的抗議。
某互聯網公司的平面設計師Alorella,也在今年第二季度開始被“卷”入AI——無論是多么簡單的需求,老板都興致勃勃地要求她用AI圖片生成軟件Midjourney處理。
但其實她在年初就體驗過Midjourney的功能,“對于我的工作來說,實在談不上好用”。
設計師做圖往往需要分層操作,但生成式AI只能生成單一的圖層,精細化的修改將無從下手;想要用AI完成一個任務,需要多個軟件翻來覆去地打配合。
若是只將AI當作素材庫,那與手動搜索也并無太大區別。
但作為互聯網公司的一員,的確很難逃開“全面應用AI”的安排。
原有的工作流被AI粗暴地切分,設計師的常規畫圖工作變成了和AI的斗智斗勇。
好不容易用AI肝出一個需求,又被興奮的老板拉去開什么經驗分享會,講講AI如何提升了效率。“可是根本沒有提升啊!我還要編一套說辭,維護大家的體面。”
社媒運營林翎是將AI引入公司的第一人。她的崗位需要大量的重復性勞動,而leader對效率要求又極高——這兩個問題恰恰都是AI可以解決的問題。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林翎把AI生成的一套文案發給了leader,他遲疑半晌問道:“你這是用AI做的吧?”
一陣沉默之后,林翎被委婉地辭退了。但半個月之后,leader卻再次找上門來,邀請她回到公司繼續用AI辦公。
只不過回歸后,林翎驚訝地發現:因為“工作都被AI做了”,所以5k的工資降到了3k;因為“AI速度很快”,所以一小時一篇的要求改到了半小時一篇,工作量成倍地提升。
甚至原本人數眾多的運營團隊,只留下兩個人。“老實說,AI對這份工作的內容質量沒有什么實際性的幫助,但我卻目睹了它替代人類的過程。”
渴望用AI提高員工效率的老板們,如意算盤打得山響,但對打工人來說,和AI的合作宛如一場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鬧劇。
Alorella舉例道:“比如說我要做個吉他的矢量圖,本來去找一個素材,然后模仿著畫一遍就可以了。”
但使用AI做圖,則需要從AI根據關鍵詞生成的各種奇怪圖片中找到一張能用的,再用另一個AI軟件將它轉為矢量圖。
但轉變之后,圖片的許多細節就會出現缺陷,無法使用,設計師只能手動修改并再次嘗試用新的工具將其轉成高清的圖片……
來回操作兩個小時后,AI生成的圖片仍然無法達到要求,Alorella一氣之下按照以前的工作流程再畫了一把同樣的吉他,只用了8分鐘。
一開始同事們也在想會不會是AI工具選擇不當的問題,但圈內交流發現,大家都在“假裝用AI”——日常的工作仍用傳統方式完成,但匯報的時候說是AI做的,然后在老板感嘆“AI真的好厲害”的時候默默翻個白眼。
無獨有偶,李雷也在“騙老板”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成熟的科技編輯有自己的一套工作流程,AI的加入不但打亂了原有的工作流,還增加了操作和溝通的成本。
因為已經看過太多AI生成的文本,李雷已經掌握了ChatGPT的語言風格,因此一次熱點稿件的操作過程中,他無視了老板“用AI寫”的要求,自己模仿著AI的風格寫了一篇。
沒想到文章卻被老板大加贊賞,“我并沒有告訴他文章出自誰之手,但他就已經認定'又好又快’的稿子一定是 AI 寫的”。后來,李雷的這篇稿子成為了公司里AI寫作的范文。
AI的影響力當然不只在科技圈,在中職學校做老師的葉子也正在使用AI辦公,“學校有鼓勵大家使用ChatGPT,但對普通人來說學習成本還是太高了”。
搞定賬號、網絡設置和交費的前期環節就已經勸退了大部分同事,葉子也是在學計算機的朋友的幫助下才勉強開始使用。
但葉子并沒有感受到“地表最強”工具的魅力:“就拿聽課記錄來說,我需要一步一步地帶著AI去梳理內容,但要是我有這個時間,早就自己做出來了呀!”
傳言中AI可以做到的課件一鍵排版,效果并不能讓人滿意,最終還是要手動重做。只有在那些高度模板化的校園活動方案上,AI可以有點發揮的空間。
“但看到大家都在說AI好用,我也會懷疑,自己的能力是否不足以使用這個工具呢。”
葉子的疑惑折射出如今大眾對AI工具的普遍觀點:“AI非常好,如果你覺得它不好用,那是你還不會用的問題。”
只不過AI本就是為了服務人類產生的,為什么人類還要因此去懷疑自己是否“夠格”使用工具呢?
當一份工作看似可以由機器替代,打工人的處境就變得微妙起來。不但速度要提高,質量也要超越AI。畢竟你是人,人怎么能不比機器做得更好呢?
只可惜,目前的AI工具并不具備高效取代人力的條件,而打工人們卻已經開始在老板眼里失去存在感了。
2023年年初,ChatGPT破圈式的火爆讓所有人都對AI抱著極高的期待。但李雷認為,ChatGPT、Midjourney等AI工具帶給普通人的更像是一種奇觀式的娛樂體驗。
那些被認為是AI寫出的質量還過得去的文章,背后有不少人為的勞動;那些被贊嘆、褒獎的AI圖片,內容往往是將兩個不可能同時出現的人放進同一個場景,而呈現出戲劇效果,與其說是AI的能力,不如說還是人的創意做了主打。
“這本質是娛樂性的。”李雷說,“它夠好玩,但不夠好用”。
一個真正使用AI工作的人,不會盲目崇拜AI的能力,但老板們顯然沒有這樣的經驗。
在實際的工作中,恰恰是這些乍一看被忽視的細節直接導向工作成果的好壞,普通員工“過得去”的文章很難被老板接受,比如有信息誤差、語言啰嗦,但當這些缺陷出現在AI身上時,老板們總是格外地寬容。
“媒體上總是在鼓吹一種句式:'AI來了,××職業不存在了’。”同為媒體人,李雷很清楚這樣的論調有更好的傳播屬性。
但了解過眾多AI新聞,并不等同于了解AI,更不等同于會使用AI,真正將它運用到日常工作中的人仍是少數。
再加上AI能提高的辦公效率并無標準可衡量,老板們才會一廂情愿地相信宣傳中的“AI神話”。
即使并不完全相信,他們也不愿意落伍,生怕成為行業里掉隊的那一個。畢竟,就算不能運用AI帶來革命,老板也(指望)應用AI降本增效。
于是AI革命沒來,AI焦慮先席卷了各個行業。而老板們的焦慮,最終都轉嫁給了普通社畜。
如今,林翎已從運營崗位辭職,自己正在創業,但新行業仍然經歷著AI的滲透:“AI的發展一定是大勢所趨,只能打不過就加入。”她無奈地說。
工具應該是人的延伸,能幫助人類減輕工作壓力,讓人類更有精力地重新回到鮮活的日常中去。
但如今老板們對AI的追捧,卻更像是他們減少成本、壓縮創意的借口。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