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初春的一天,廣東河源龍川縣青化村,村民王應湖吃過早飯,準備出門。
王應湖是一名經驗豐富的造紙工人,農閑時節在村里的造紙廠干活。他收拾好東西,打開家門,一下子愣住了。
門口站著幾個陌生的男人,明顯不是本村人。
“大叔,請問這里是王應湖家嗎?”其中一人問道,語氣十分客氣。
王應湖下意識地答道:“我就是……”
轉念一想,心頭突然一緊,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你們…你們是誰?”
沒等他反應過來,對方蜂擁而上,扭住王應湖的雙手,一下子把他控制住了。
“干什么…救命啊……”王應湖大叫起來,還試圖擺脫控制,但對方人高馬大,幾雙大手像鐵鉗一般抓住他,任憑他使勁掙脫,也無能為力。
王應湖的喊聲引來了附近群眾圍觀,對方厲聲喝道:“老實點!我們是龍川縣公安局的!”
龍川縣公安局!聽到這幾個字,王應湖一下子慫了,乖乖地跟對方離開……
至此,這樁二十多年前的懸案徹底破案,5名兇手全部落入法網。
只是5名兇手此前并不知道,二十多年前那個被他們殘害的人,竟然曾經擔任毛澤東主席的秘書,這個原本前途光明的革命軍人,因為他們的貪婪和殘忍,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紅軍時期的毛澤東主席
故事還要從1930年開始講起。
這年5月初,毛澤東來到江西尋烏調查,協助毛澤東的是中共尋烏黨委書記古柏。
古柏是土生土長的尋烏人,出生于1906年,時年24歲,祖上是縣城的小地主。
到父親這一代,古柏的家庭沒落了,但家人還是比較重視子女教育,把古柏送到了廣東梅州梅縣的廣益中學讀書,還建任梅州女子師范學校的教員。
當時的廣東是革命的最前沿,古柏受進步思潮影響,參加了學生運動,因為領導“鬧學潮”鬧得厲害,18歲的古柏成了反動當局的“眼中釘”,不久后就被迫退學。
古柏很有志向,為了繼續學業,他和一些同學創辦了“學藝中學”,逐漸接觸了共產主義思想,年僅19歲的他便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開始為黨工作。
古柏很年輕,但干起革命來一點都不含糊。大革命失敗后,他參加過廣州起義,領導發動過尋烏“三二五”武裝暴動,還組建了贛南紅軍第二十一縱隊,擔任黨代表和中共尋烏縣委書記,是一名難得的文武全才。
這么看來,古柏的早年經歷和毛澤東頗有相似之處。兩人都出生于小地主(富農)家庭,后來家庭沒落,受過現代教育,參加過學生運動,當過教員,接受了共產主義思想,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發動過武裝起義,也擔任過紅軍黨代表。
或許正因為如此,當毛澤東來到尋烏調查時,對與自己經歷相似的古柏頗為欣賞。
古柏也很給力,在協助毛澤東調查這件事上,可以說不遺余力,給了毛澤東很大幫助,也給毛澤東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多達7萬余字的《尋烏調查》中,毛澤東8次提到古柏,并且稱“全部工作上幫助我組織這個調查的,是尋烏黨的書記古柏同志。”
古柏(左)協助毛澤東(右)在尋烏調查(雕塑)
這段特殊的經歷,開啟了毛澤東和古柏的革命友誼。
不久后,毛澤東回到紅四軍,立即將古柏調到自己身邊,擔任第4軍前委秘書長,而毛澤東的職務正是紅四軍前委書記。古柏擔任的其實是毛澤東的首席“大秘”。
紅四軍改組為紅一方面軍后,毛澤東改任紅一方面軍總政委、中共總前敵委員會書記,古柏繼續擔任紅一方面軍總前委秘書長,全面協助毛澤東工作。這就相當于如今的省委書記與省委秘書長的關系,可見毛澤東對古柏的信任。
事實證明,毛澤東沒有看錯古柏。
此后的時間里,古柏始終堅定支持毛澤東。王明搞“左”傾冒險主義,排擠毛澤東,在大是大非面前,古柏選擇堅決支持毛澤東的正確主張,哪怕是被污蔑為“鄧、毛、謝、古”受到錯誤批判,哪怕是因此被撤職,依然堅持真理,百折不撓。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古柏的堅定支持讓毛澤東十分感動,兩人在并肩戰斗的艱苦環境下,結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誼。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主力開始長征,古柏原本可以隨軍轉移,但他還是毅然決定,留下堅持武裝游擊斗爭,擔任閩粵贛邊游擊隊司令員。
臨別之時,毛澤東叮囑古柏,一定保重身體,有朝一日再重逢。
毛澤東尋烏調查專題陳列館
誰想不到的是,這一走就是永別。
1937年秋天,遠在延安的毛澤東突然接到一封遙遠的來信。
對方叫古梅,是古柏的二哥。
信中,古梅告訴毛澤東,尋烏古氏家族正在修訂族譜,準備為古柏立傳,但古柏當年離開尋烏后,便與家人失去聯系,古梅只知弟弟曾擔任毛澤東的秘書,其他情況不詳,為了弄清古柏在紅軍的任職情況和事跡,便寫信到延安詢問毛澤東。
除此之外,古梅還請毛澤東為古柏作小傳。
收到信后,毛澤東立即詢問古柏現狀,卻得知一個不幸的消息:古柏已經犧牲了。
聽聞噩耗,毛澤東深感痛惜,沉思良久后,提筆書寫了一封復信:
古梅先生:由西安轉來大函敬悉,囑為令弟古柏同志作傳記,因忙未暇,為聊書數語,以慰古氏同胞。毛澤東。
接著,毛澤東取一張宣紙,飽蘸濃墨,揮毫題詞:“吾友古柏,英俊奮發,為國捐軀,殊堪悲悼。愿古氏同胞,繼其遺志,共達自由解放之目的!”
當時的毛澤東心情悲痛,加之事務繁忙,沒有給這位昔日秘書寫傳,但在題詞中,毛澤東將古柏稱為“”吾友”,足見與古柏的情誼之深,超過了上下級關系,字里行間,飽含著對古柏烈士的深切懷念和對其遺屬的殷切期待。
古柏烈士
古梅接信后,深感震動,把毛澤東的復信和題詞寄給了古柏的妻子曾碧漪。直至此時,曾碧漪才得知丈夫早已在3年前不幸殉難,頓時淚如泉涌。
曾碧漪不是常人,她曾任尋烏縣委婦委書記,1929年起為毛澤東擔任過4年的機要秘書,時間比丈夫古柏還要長,后來因丈夫留下堅持武裝斗爭,才選擇留在江西。
當獲悉毛澤東的消息后,曾碧漪立即寫信給毛澤東,準備奔赴延安,但因國內形勢危險,她選擇聽從毛澤東的安排,留在江西堅持地下斗爭,直到全國解放。
新中國成立后,曾碧漪調任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工作。
盡管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但曾碧漪始終沒有忘記丈夫古柏,她希望查出丈夫犧牲的真相,將兇手繩之以法。只是時間太過遙遠,一切該如何查起呢?
機會終于來了。
1956年初的一次會議上,毛澤東碰見了曾碧漪。交談之際,毛主席想起故友舊事,關切地詢問:“殺害古柏同志的兇手找到了嗎?”
“還沒有,難度很大……”曾碧漪神色一黯,搖頭回答。
烈士遇難已經二十多年,兇手依然逍遙法外,毛主席既痛心又氣憤。會后,毛主席找到公安部部長羅瑞卿,親自下令:迅速查清古柏犧牲經過,嚴懲兇手!
接到毛主席指示后,羅瑞卿高度重視,安排公安部副部長周興親自督辦此案。
周興是古柏生前戰友和老部下,感情深厚,也一直惦記著這件舊案。如今接到毛主席的指示,更是不敢懈怠,立即下令由廣東省公安廳徹查古柏犧牲真相,從速懲辦兇手,而具體偵辦任務,落在了古柏犧牲地所在的廣東省河源市龍川縣公安局。
古柏與妻子曾碧漪、兒子合影
事過境遷,物是人非,隨著時光流逝,加上戰亂頻仍,很多客觀證據早已消失無蹤,想要查清一樁二十多年前舊案的來龍去脈,并將兇手緝拿歸案,難度可想而知。
但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近一年艱苦的調查走訪,專案組基本弄清了古柏被害的來龍去脈,也終于確認了殺害古柏烈士兇手的身份。
時間重新回到1935年。
這年2月底,為了與廣東北部幾個縣的游擊隊取得聯系,擴大革命隊伍,古柏率部秘密抵達廣東省龍川縣上坪山區一個叫鴛鴦坑的地方。
鴛鴦坑地處江西、廣東兩省交界處,屬龍川縣上坪區上青坑鄉轄區,因地處偏僻,交通不便,林區,是兩省“三不管”地帶,也是打游擊的好地方。
鴛鴦坑地處山區,林竹茂密,附近村民便就地取材,在山里制造土紙,古柏抵達鴛鴦坑半山腰后,住在山上一棟造紙工人的竹棚里。
在當地游擊隊的協助下,古柏得知附近的青云、青化兩個村子的群眾革命基礎較好,決定暫時留在這里,發動附近群眾,發展革命力量。
一天晚上,古柏帶著劉邦開、劉亞伏兩位紅軍游擊隊員來到山上一個叫赤米畬的紙廠,準備做造紙工人的思想工作,同時也想在這里洗個澡。
紙廠里只有一個三十出頭的工人,見來了三個陌生人,腰間還別著手槍,這位工人顯得手足無措,有些緊張。
“師傅莫怕,我們是路過的,今晚來你這里借地方沖個涼(洗澡)!”古柏用尋烏客家話向對方打著招呼。
紅軍將領(影視劇照)
這時,劉邦開也趕忙解釋說:“我是五興龍游擊大隊的,我也是龍川人。你不用擔心。我們都是好人。”
聽對方說是龍川同鄉,這位工人才放松下來,趕忙讓三人坐下說話。
這位工人叫王應湖,是附近青化村的村民,平時在家種地,農閑時來山里造紙術打雜工。
聽說對方也是勞苦大眾,古柏便和劉邦開做起了王應湖的思想工作:“跟廠里師傅們說,大家不要怕,紅軍和游擊隊是為窮人做事的。”
幾人很快熟悉起來,王應湖瞥見劉邦開腰間的手槍,問道:“這個東西我能看看嗎?”
劉邦開沒有防備,便卸下自己的手槍,教給王應湖怎樣上彈、瞄準、開槍。
古柏見王應湖對自己毫無防備,便因勢利導,對王應湖說:“只要貧苦農民團結起來,拿起槍桿子,與地主老財和反動派斗,窮人就有好日子過!”
王應湖頻頻點頭,他這把手槍十分感興趣,試探性地問:“這槍能借我用幾天嗎?”
劉邦開嚇了一跳,趕緊說:“槍是紅軍游擊隊的,不是我私人的,我不能擅作主張。不過你放心,只要我教給你使用,今后一定有辦法搞到槍!”
幾人聊得興起,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到了深夜。古柏一行辭別,王應湖主動打著燈籠送行,并且一直堅持把古柏等人送到了鴛鴦坑紙廠住地,才揮手返回。
古柏等人都覺得這次外出十分超值,王應湖一定能把革命的火種傳播給造紙廠的工人。可誰都沒有料到,就是這次探訪,成了鴛鴦坑紅軍游擊隊滅頂之災的導火索。
紅軍戰士(影視劇照)
原來,王應湖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百姓,而是一個好吃懶做的“二流子”。
從得知古柏等人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完全沒有聽進去對方的一句宣傳教育,而是一心想著發財,他緊緊盯住了古柏等人的手槍,產生密報領賞的歹念。
第二天,王應湖找到鄉長王敬卿,密報了古柏等人的行蹤。但王應湖膽小怕事,聽后沒有立即表態,王應湖見狀,又鼓動王敬卿糾集他人殺害紅軍戰士,強行奪取槍支。
王敬卿有些怕事,不敢立即動手,告訴王應湖確認紅軍行蹤后再來報告。
王應湖奪槍之心不死。3月5日,他偶遇本村地主王福均,把鴛鴦坑紅軍的情況告知對方。王福均受過紅軍打擊,對紅軍恨之入骨,便鼓動他去鄉公所報告,甚至威脅王應湖如果不報,自己就便綁著王應湖去鄉公所告他“勾引紅軍”。
在王福均的鼓動和恐嚇之下,王應湖再次向鄉長王敬卿報告了紅軍的動向:“如果今晚不派人去捉,明天紅軍可能就走了。”
王敬卿不敢大意,問:“鴛鴦坑有多少紅軍?多少槍?”
王應湖想了一下,回答:“十個人左右,七八支槍!”
“鴛鴦坑地形你最熟悉,你敢帶路嗎?”王敬卿問。
“我帶你們去!鴛鴦坑的地形就像一個畚箕,從山腳下兩邊的山路偷偷上去包抄,管他紅軍有多少人,都無路可逃!”王應湖得意洋洋地說。
當晚,王敬卿請來了龍川縣警衛隊駐上坪鄉小隊隊長黃居成,一起密謀“圍剿”鴛鴦坑紅軍。黃居成知道紅軍難斗,又邀請縣警衛隊第二小隊隊長黃卓一起參加“圍剿”,兩人一拍即合,制定了“圍剿”鴛鴦坑紅軍游擊隊的方案。
3月6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古柏就起了床,查了一遍崗哨后,準備洗臉做飯,他不知道的是,危險就在眼前,敵人已經摸到了山腳下。
誰!古柏突然聽到哨兵驚叫,緊接著就是啪、啪幾聲清晰的槍響。
不好!有情況看!古柏往山下一看,發現數十名荷槍實彈的軍士,正在悄悄地山上移動。
古柏立即沖回住地,大聲下令:“有敵人!快,大家趕緊從后門沖出去!”
可惜的是,正如同王應湖所說,鴛鴦坑的地勢根本無路可逃。戰士們剛從棚子里沖出來,往后山方向跑,敵人就追上來了,在后面猛烈地開槍。
眼見形勢危急,為了讓戰士們突圍,古柏沉著地喊道:“大家邊打邊退,快躲到后山去,你們先走,我來掩護!”
說罷,古柏停下腳步,轉向他處,向敵人開槍,果然吸引了敵人的注意,其他紅軍戰士見狀,借著晨霧的掩護一路狂奔,迅速躲進了后山的林木叢中,失去了蹤跡。
見隊友們安全撤離,古柏終于放下心來,準備撤向后山。
就在他轉身撤離時,一陣子彈襲來,古柏身中數彈,應聲倒地。
此時,一名戰士返回接應,恰好看見古柏中彈倒地,趕緊背起古柏就往后山跑,一邊跑一邊呼喊古柏的名字,卻聽不見古柏的任何反應,再看古柏已經身亡,此時后有追兵,戰士不得不強忍悲痛,放下古柏的遺體,奪路狂奔。
由于古柏的掩護,除一名廖姓戰士和古柏本人犧牲外,其他紅軍戰士僥幸逃過一劫。
敵人迅速追上,發現了倒地身亡的古柏。
犧牲時的古柏身穿西裝,留分頭,身上搜出鋼筆一支、袋表一只、手電筒一支,還有“蘇維埃”鋼幣若干,以及寫有“古柏”兩字的信封。
敵人把這些東西席卷一空,卻連古柏的尸體都未收殮,任由其暴尸荒野。
就這樣,一位年輕有為、曾擔任紅一方面軍總前委秘書長的紅軍高級將領,就這樣被敵人殘忍殺害了。這一年,古柏只有29歲。
此番血戰后,鴛鴦坑紙廠就此廢棄,此后再沒人踏足過這片血染的山岡。直到多年以后,一名村民在紙廠附近發現了一些人的骨頭,將其用火燒掉。
青山有幸埋忠骨,可憐一代烈士的遺骸,就這樣歸于塵土,令人扼腕嘆息!
1956年,毛主席邂逅古柏遺孀曾碧漪,得知烈士之死仍未真相大白,兇手至今仍逍遙法外,十分氣憤,指示公安部門盡速查辦,嚴懲兇手。
古柏烈士紀念雕像
1958年,在毛主席的親自指示下,這樁二十多年前的舊案終于徹底大白于天下,5名兇手的真實身份也全部浮出水面,他們便是:
密報并出賣古柏等人行蹤的“帶路黨”王應湖,鼓動脅迫王應湖高密的地主王福均,參與密謀“圍剿”的鄉長王敬卿,率隊“圍剿”并殺害古柏的警察頭子黃居成、黃卓。
5名兇手中,黃卓早在1952年8月即因歷史問題被捕,判刑8年,仍在內蒙服刑;王敬卿、王福均、黃居成先后落網;王應湖最后一個落網,這便是文章開頭的那一幕了。
至此,懸案告破,兇手伏法,大快人心,不管是毛主席,還是古柏夫人曾碧漪,都倍感寬慰。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殺害英雄的兇手,必將付出血的代價!
1958年6月1日,龍川縣人民法院對殺害古柏的5名兇手依法做出判決:
黃居成、黃卓、王福,均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王敬卿,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強迫勞動以觀后效;
王應湖,判處無期徒刑。
5名兇手中,最可惡的其實是王應湖,因為他并未直接動手,反而判罰最輕,但是即便他僥幸撿得一條性命,也被牢牢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遭受人民的唾罵!
古柏烈士紀念碑
1984年,經上級批準,古柏家鄉尋烏縣委決定為其興建“古柏烈士紀念碑”,時任中央軍委主席鄧小平親自為紀念碑題寫碑名,并揮毫題詞:“古柏烈士,永垂不朽!”
謹以此文紀念為革命捐軀的英雄,古柏烈士,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