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古代金石并稱,二者淵源已久。鐘鼎款識與碑刻銘文,皆依其物性而冀長存。考古發掘證明,早在殷商時代,石刻銘文業已存世。現傳世最早、流傳最廣、規模較大的碑刻文獻為春秋戰國時期的石鼓文。秦漢以降,碑刻漸盛。碑刻文獻的產生發展,溯古及今,綿延數千年而不絕。至于其名目種類,亦淆亂繁復,僂指難數。從形制上別類,大致可分為碑碣、石闕、摩崖、墓志、經幢及石柱銘刻、造像題記、石刻畫像題字等,大類并諸小類。以碑刻文獻的內容主題進行歸納,則主要有記事贊頌碑刻、哀誄紀念碑刻、祠廟及寺觀碑、詩歌散文碑、圖文碑刻、應用文碑刻、石經、題名及題記碑刻等。其劃分標準不一,間有交叉實難避免。得唐碑易,得宋碑難,得元碑更難
在碑刻文獻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唐碑是巍峨的巔峰。宋代以后,碑刻開始了漫長的衰落之路,無論其外在形制,還是內容韻致上都不復昔日的輝煌。元代碑刻現存世不多,原因相對復雜。清人葉昌熾嘗在《語石》中論宋元碑拓之難得,其言之曰:以張懷瓘《書估》估碑,宋元聲價,自不敵唐碑之重。然得唐碑易,得宋碑難,元碑抑又難矣。何則?歐虞顏褚,烜赫已久,固家家奉為圭臬。即墓志造象經幢,其書雖不甚著名,往往妍秀可喜,便于臨池。通都巨肆,尚易物色。至宋碑,惟蘇黃米蔡四家。元碑惟趙松雪尚有拓而售者。此外非專工訪拓,不能得。或藉良友之饋貽,或煩屬吏之供億。其豐碑高至尋丈,或在危崖絕巘人跡不到之區。贏糧裹氈,架梯引絙,然后得之,所費不貲。及其散失之后,流入市肆。所售之價,不足紙墨。估人惟利是圖,其孰肯作為無益乎?故宋元碑可遇而不可求。然無豪奪,無居奇,則以我所取者,人所棄耳。余訪求石刻二十余年,所得唐以前碑,視孫趙幾十有八九,新出土者不與焉。五季以下,不逮其半。(遼金碑以在畿輔久,所得較多)其難易不較然哉!葉氏所言,甚中肯綮。唐代書家輩出,楷書書藝空前絕后,碑刻體裁、制式、內容表現全面走向繁榮,后世難以望其項背。時人厚古薄今,碑賈貪利不寶,元拓之稀,多累于此。除此之外,元朝短暫,蒙古貴族蒞中原之地不過百年,漢地兵火連延,民不聊生,百姓困苦難當。立碑彪炳,刊石垂范,多由官府、寺觀操持營置。至于勒志述銘,以成流芳,亦多為權臣名宦、達官顯吏所專,普通民眾生計艱辛,力殫財竭,并無余資修造。同時,元廷推行薄葬制度,明令禁止火葬以及一些鋪張奢侈的厚葬行為,并力行土葬,故漢族民眾多采用土葬之法。這對中原傳統喪葬制度和禮儀形成了較強干預,厚葬受到約束甚至懲戒。因此,有元一代墓志、墓碑、壙記等哀誄紀念性碑刻相對較少,拓版更為難得。元代碑刻內頁
碑石矗立于外,風雨剝蝕,人為破壞,往往不易保存。而碑拓則能真實、完整地反映碑刻文獻的原貌,且利于傳播。元代碑刻存世不多,保存完好的更為少見,主要集中于各地寺觀和孔廟。現存元代碑刻數量最多的是曲阜孔廟,有近九十通,主要為碑碣。此外,各地博物館、文物保管單位以及考古所也保存著一定數量的碑石,但較為零散,不成規模。元代存世碑拓的數量,就目前國內公布所見,不及九百方。若考慮流散至海外的,則肯定超過千方。783種,國內公開可見元代碑刻拓本(含少量原石)的數量
對元碑著錄較早的是明趙崡《石墨鐫華》,收錄十六種,而專門著錄元代碑刻的著作是清人黃本驥《元碑存目》一卷,總計三百二十八種。其序言曰:《金石萃編》斷自宋遼金止,而元碑未錄。以其時代尚近,易于訪求,且書刻不及古碑之精,而史傳事實之可資考訂者少也。有元一朝,自蒙古至元十六年至至正二十七年,蒞中國稱一統者僅九十九載。其中亦有歐陽原功之文章,趙氏子昂之書法,所傳碑版非不足以照四裔而供臨摩,未可以其時近而遺之也。因就荷翁所已采者另為《元碑存目》。
黃氏對元碑著文和書法持肯定的態度,指出《金石萃編》厚古薄今的偏頗,但卻忽視了其史學價值。清繆荃孫《藝風藏書記》于此另有言曰:'元碑僅三百余種,所見太隘。《元史》蕪陋,正借碑版以補不及,何得云可資考訂者少哉?’此說甚見卓識。元代傳世史料極少,對《元史》的考訂匡補,碑刻堪稱最為重要的材料之一。清代金石學興盛,名家薈萃,其時金石志書所著元碑最夥者,惟畢沅《山左金石志》,共計四百七十九種。另胡聘之《山右石刻叢編》亦網羅頗豐,搜錄二百五十五種。民國及以前,各類金石志書(包括地方志中的金石志)著錄(含少量重復著錄)元代碑刻數量總計在兩千四百種以上。而另一種貯存元代碑文的重要載體,便是其時的文人別集,后世多有輯錄傳刻,內容、數量皆稱富贍。《全元文》搜集有元一代文章總集(除詩、詞、曲、謠諺、小說之外),卷帙浩繁,正文六十冊,是目前數量最大的元文匯編,“幾乎包羅現存所有文集及散見于方志等各類書中之文”。此套文集涉及書籍六千五百多種,集外文三萬多篇,作者超過三千人,字數約三千萬。《全元文》的編著對元文作品的集中保存和利用有重大意義,其包藏的碑刻文字數據甚為宏富,頗為遺憾的是,目前學界對其利用尚還不夠充分。存世元代碑刻文字數據,到底有多少種,尚未有精確的統計,保守預估應在萬種以上。經過全面調查,目前國內公開可見元代碑刻拓本(含少量原石)近八百種實際統計共783種。調查統計的取材,基于各地博物館、圖書館、文物保護單位、考古所相繼出版的其所藏元代碑刻拓本圖錄匯編,加之考古文物類雜志不斷刊布最新的碑拓材料。統計時間截至2022年9月。形制齊備,價值不可估量
元代之于中國歷史,有著其獨特的地位。其疆域之大、民族之多、國家制度之特殊、社會動蕩之劇烈、階級矛盾之尖銳、宗教形式之復雜、海陸交通之發展、中外交流之頻繁,歷代絕無僅有。由于歷史的原因,元代傳世文獻多已不存,或散佚,或經后世竄改。在流傳過程中,也會因版刻刊印或傳鈔的缺陷失其原始面貌。作為基本史料,《元史》匆促成書,疏脫舛誤尤多,向為后世詬病,歷來訂正增補之文不絕。清儒錢大昕著《廿二史考異》一百卷,對《元史》的考異獨辟十五卷,足見其問題之多。錢氏考案,多利用碑刻取證,其材料或取自時人文集,或乃目驗原刻或拓本所得。在元代史料匱乏的背景下,元代碑刻數據的史學價值尤為顯著。不過,金石碑刻資料長時期內并未引起元史研究者的過多注目,囿于材料,一些重要的論題尚未展開。二十世紀末以來,海內外元史研究者逐漸開始利用金石碑刻文獻與史籍互證,議題廣泛,涉及政治、經濟、職官、法律、教育、宗教、典制、民族、對外交往等各方面,取得了豐碩成果。同時亦有通過定量碑刻數據進行專題討論,如祭祀、科舉、儒學、宗教等,研究深度不斷拓展。憑借材料的保真性及內容獨有性,其史料價值尤為顯著。元代碑刻在形制和內容上對比前代皆有所承,可謂齊備。從碑名上看,墓志、塔銘、壙記、墓碑、去思碑、祠堂記、寺記、宮記、觀記、塔幢、道行碑、圣像記、學田記、廟學記、圣旨碑、公據碑、符文、降香記、代祀記、摩崖碑、驛路記、買地券、題記、題名碑、詩刻等,包羅廣博,眾彩紛呈。其中,宗教和祭祀類碑刻占有較大比重,這與蒙元統治者崇尚祭祀、推崇佛道的時代背景密切相關。另外,儒學碑與哀誄紀念性碑刻亦可謂豐富。對碑刻進行系統深入的研究,是一項復雜綜合的課題,涉及的學科門類眾多,它對于語言學、歷史學、藝術學、宗教學、文獻學、民俗學等方面的研究皆有重要價值。學術的發展進步依賴于材料的開掘及研究方法的取新求變。在材料的運用上,除了關注最新的發掘動態或整理成果,同樣也需要拓寬視域去注目那些曾被冷落的舊文遺冊,它們是尚未開發的寶庫。元代碑刻文獻長時期內不為學界所重,豐富的文字材料和碑拓零落在名目繁多的出版物中,既缺乏整理,也少見其系統有效的利用,這與其固有的學術研究價值甚不相符。綜上簡論,元代碑刻亟待整理,研究者也應投注更多的精力,以文史結合、學科交叉、多角度綜合研究的眼光,充分挖掘其價值,推動學術的不斷前進。·本文節選自《元代碑刻輯釋》前言,編輯根據文意作了適當增刪,具體引用請參考本書原文
元代碑刻輯釋
鄒虎 輯釋,臧克和 審定
定價:3200.00元
出版時間:2022年11月
ISBN:978-7-5506-3741-2
本書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立項資助項目成果,收錄已公布的元代碑刻材料755通,新出材料時間下限至2022年。每方碑刻簡要說明出現的時間、地點,流傳情況;碑刻的形制、尺寸、書體等。所據原石或拓本以刊印清晰、圖版完整為原則,廣泛吸收前人已有的部分錄文、題跋、碑刻文字匯編等研究成果,加以釋文校勘,補充闕漏,辨正訛誤,并附有《元代碑刻文獻目錄提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