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到一位老朋友家里去玩,其妻正在收拾一疊舊書準備去賣廢品。我偶然從中發現一本發黃的舊字帖,打開一看,令人震驚,原來是趙孟頫老先生寫的《嵇叔夜(嵇康)與
山巨源(山濤)絕交書》。那瀟灑飄逸的行書,讓我一見傾心。朋友也很大方,說是祖上傳下來的,放在這里也沒有用,若要喜歡,盡管拿去!我如獲至寶,每天拿出來觀賞。
賞字之余,突對此帖的內容產生了興趣,終于從網上查到了譯文。讀之,對嵇康那放蕩無羈的性格和嫉惡如仇的品德十分佩服。從而我又對嵇康同山濤的關系進行了查閱,終于搞懂了此書的背景。
山濤和嵇康均為魏晉時期“竹林七賢”的成員,他們由于不滿司馬氏政權的統治而退隱山林。在竹林七賢中嵇康的性格最典型,他博學、剛直,對司馬昭之流陰謀竊取曹魏政權的卑劣行徑經常寫文進行抨擊和嘲弄。終于得罪了他們,最后被司馬昭殺害。臨刑,有三千多太學生到刑場請愿,要求朝廷赦免嵇康,并請求以他為師,足見其當時社會聲望之高。
然而,山濤雖為竹林七賢的成員,但并非真想終身歸隱,老死山林。他年輕時曾對其妻說:“忍饑寒!我后當作三公,不知卿堪<?xml:namespace prefix = st1 />公夫人不耳?”(請你現在忍住饑寒,將來我要當大官!到那時,不知你能不能當好我這三公的夫人?)后來,他利用同司馬懿之妻的裙帶關系,終于當了司馬氏政權的高官,從此便忠心耿耿地為司馬昭效忠。這使竹林賢士對他產生了不好的看法。但山濤非常佩服嵇康的才華,準備推薦他也到廟堂當官。十分剛直的嵇康聽到消息后,非常生氣,立即寫了此書回絕,認為他這是對自己的侮辱,并決然提出同山濤斷絕朋友關系。
千百年來,人們對山濤背離竹林、投靠司馬氏,以及他舉薦嵇康的目的一直給予反面的評價,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認為山濤也有其值得肯定的一面,那就是:他對朋友友誼的忠貞。他當初推薦嵇康出來當官,是出于朋友的情誼和對嵇康才華的敬佩。對嵇康來說,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罷,何必動這么大的氣,還提出同他斷絕一切關系。
對此,山濤始終沒有責怪他,卻保持平和與沉默。他認為,嵇康的絕交書并非真的絕交,而是想借此傾訴自己的一些見解而已。因為,真的絕交書根本用不著寫這么長,幾句話即可。所以,在嵇康被殺后,他經常接濟其家庭生活,二十年后,當他的兒子嵇紹長大后,山濤又積極推薦他為官。嵇紹不像他的老子那樣死板,認真為官,成為為皇帝忠誠保駕的馴臣。所以,我認為山濤的不計前嫌、以德抱怨的品德,也是十分難能可貴和應當肯定的。他要比現在有些人拿朋友當餐巾紙,用到拿來,用后扔掉好多了。
談到“竹林七賢”不由會讓人想到古代的“隱士”。在我們的印象中,古代隱士似乎多是些不同流俗、看破紅塵的高潔之士。但查閱了一些書籍后發現,完全不是這么回事。加入“隱士”行列的是一個十分龐雜、混亂的社會群體,他們多是在生活中受到各種挫折或打擊之后,看破紅塵,以消極的態度選擇了深山幽谷作為其生活歸宿的。許多人,身在深山而心仍在凡塵。竹林七賢如此、馬致遠如此、武松魯提轄亦如此。還有一些人是故作風流,他們把隱居深山作為在社會上出人頭地的手段,以此顯示自己的志行高潔,來吸引朝廷對他的關注,從而弄到個一官半職。而真心實意選擇隱居者則是鳳毛麟角也。特別是文人,受挫后逃于佛道者也不多,因為“結廬荒山、獨釣寒江”畢竟會帶來諸多基本生活的麻煩。古人認為:“大隱隱于市”。最佳方案還是在城市潛伏爪牙,以待時機。
當代真隱士更少。1989年曾有一名記者到福建省西北部的太姥山的一處深山老林去采訪一位隱士,這位隱者說他是1939年進山的,從此,他與世隔絕了整整50年。面對記者的提問,他對這半個世紀的人世滄桑竟全然不知,甚至不知毛主席為何人。這才是真隱士。(見比爾 波特著的《空谷幽蘭》)
隨著社會的變遷,現在選擇隱居道路的人越來越少了。一些深山老林的古剎也先后變成了旅游景點,一些披著袈裟的所謂隱者,也逐漸告別了木魚、缽盤,每天忙的不是晨鐘暮鼓、黃卷青燈的佛事,而是忙著接待游客,收取門票、打點生意。甚至搭建平臺、招商引資,以求發達。
時代使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