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與效率是刑事訴訟的兩大價值目標,理應貫穿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和上訴制度,但二者卻在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的上訴問題上出現了沖突,認罪認罰案件中上訴權應否保留引發(fā)關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能夠簡化訴訟程序,提高司法效率,而上訴權是被告人當然享有的救濟權利,有利于維護司法公正。但通過實踐考察發(fā)現,認罪認罰案件中的上訴權卻遭到一定程度的濫用。上訴功能異化,不僅訴訟效率無法保障,也不利于司法公正的實現。盡管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基于訴訟效率價值考量確立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但對實務界較為關注的上訴權問題卻未有提及。因此,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框架下討論上訴權的設置問題確有必要。而如何科學設置認罪認罰案件中被告人的上訴權,尋求公正與效率的平衡,即實現訴訟效益的最大化,也是落實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一、認罪認罰案件上訴現狀及負面效益
認罪認罰從寬是指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罪行,承認指控的犯罪事實,愿意接受處罰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包含實體從寬和程序從簡兩方面內容,目的在于節(jié)約司法資源,實現公正和效率的統(tǒng)一。上訴權作為被告人享有的基本訴訟權利,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亦得到了認可。然而,從對認罪認罰上訴案件的實踐考察來看,被告人享有的這一權利在一定程度上卻成為實現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目的的掣肘。
(一)異化的上訴現狀
1.認罪認罰案件上訴率下降不明顯
2017年度,試點地區(qū)B市C法院共審結刑事案件2624件,其中被告人上訴478件,上訴率為18.2%;認罪認罰案件2252件,其中被告人上訴370件,上訴率為16.4%。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以后增加了量刑協商,上訴率卻沒有明顯下降,服判息訴效果不明顯。
2.上訴程序功能未能有效發(fā)揮
從上訴理由來看,量刑過重并非被告人上訴的真正主要原因,上訴的救濟功能不明顯。經對被告人提交的370份書面上訴狀進行統(tǒng)計發(fā)現,被告人認為原判事實和罪名正確,單純以量刑過重為由提起上訴的368件,占全部上訴案件的99.5%,而經走訪被告人及承辦法官了解,其中有近60%的被告人上訴的真正目的在于拖延案件生效時間,從而可以留在看守所服刑。
從二審裁判結果來看,裁定準予撤訴和維持原判的案件占絕大多數,上訴的糾錯功能不明顯。根據二審裁判文書統(tǒng)計,裁定準許撤回上訴的281件,占75.9%;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80件,占21.6%。可見,多數上訴案件并未進入到二審實質審查階段。
3.平均審理期限增加
被告人上訴導致平均審理期限增加。以認罪認罰案件中占比最大的速裁案件為例,該院2017年速裁程序案件一審平均審理耗時10天,其中上訴案件從一審到二審結案,最長耗時65天,平均耗時23天。而根據二審裁判結果,提起上訴后又撤回的速裁案件,平均每件審理耗時22天,平均審理期限增加了一倍。
(二)上訴異化的負面訴訟效益
訴訟效益包含了公正與效率兩方面內容。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設置體現了刑事訴訟對公正與效率的追求,然而異化的上訴卻產生了負面效益,影響了公正和效率。
1.從寬處罰被不當利用。被告人自愿認罪并同意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是從寬處罰的前提,但如果認罪認罰后又毫無正當理由地反悔,被告人實質上并沒有認罪認罰,從寬的前提不復存在,被告人卻仍獲得了從寬的量刑。根據上訴不加刑原則,即使其上訴也不能更改獲得量刑優(yōu)惠的既定事實,這于整個訴訟而言實際上并不公正。
2.契約精神遭破壞。被告人自愿認罪,換取了檢察機關的從寬量刑建議和法院的從寬處罰。被告人與檢察機關、法院之間,通過權利與權力的互相讓渡,形成了一種隱形的契約關系。契約需要信守,當檢察機關和法院均履行契約對被告人從寬處理時,被告人卻通過上訴的方式違背了承諾,破壞了契約精神。有學者在研究我國訴訟程序時曾指出,“為促使控辯雙方在簽訂辯訴協議時謹慎從事并信守諾言,也為使辯訴協議成為真正的簡易程序,辯訴協議在法官認可后,應一律取消上訴抗訴。”[1]
3.量刑協商不慎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賦予了被告人與檢察院量刑協商的權利,權利應正確、謹慎行使,然而因為上訴這一救濟途徑的存在,被告人在量刑協商時往往存有投機心理,只關注量刑下限,而忽視量刑上限。審理階段,寄希望于法官依量刑下限作出裁判,一旦法院的判決未達到被告人的心理預期,便提起上訴企圖換取更低的刑期。事前不謹慎、事后再尋求救濟的方式,降低了訴訟效率。
4.消耗審判資源。無論是為拖延下監(jiān)服刑時間,還是企圖通過上訴獲取更寬的處理,都啟動了二審程序對案件進行審查。但從數據統(tǒng)計結果來看,大多數案件到了二審之后或被告人撤回上訴,或二審法院維持原判,上訴功能未能有效發(fā)揮,被告人對上訴權的濫用拖延了訴訟,浪費了審判資源。
二、設置認罪認罰案件上訴權的正當性依據
“任何法律程序的設計及應用,都應以實現一定的法律價值為基本點和歸宿。”[2]刑事訴訟對公正和效率的雙重價值追求,決定了認罪認罰案件中被告人上訴權有重新設置的必要。
(一)理論依據:訴訟效益最大化
訴訟效益是于社會整體有益的效益,反映訴訟制度運行給訴訟主體甚至是社會、國家?guī)淼挠绊懀瑥娬{訴訟結果的有益性。刑事訴訟效益原則就是在堅持公正的前提下,以最小的訴訟成本投入,最大限度地實現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的目的,以實現訴訟效益最大化。[3]刑事訴訟效益具體包括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兩個方面。經濟效益表現為以最小的司法投入換取更多刑事案件的處理,如通過設置精簡合理的訴訟程序節(jié)省部分審判資源。社會效益主要表現為訴訟活動的過程和結果得到社會認同,實現了社會公正。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是刑事訴訟效率與公正的量化和具體化。[4]公正與效率既對立又統(tǒng)一,要想實現訴訟效益最大化,就不能對二者進行簡單取舍,應在沖突中尋找利益平衡。而公正與效率的最佳平衡狀態(tài),也即實現訴訟效益最大化的最佳路徑,就是公正一定的情況下效率提高。
(二)訴訟效益原則與認罪認罰案件上訴權設置之關系
上訴權的功能在于為被告人提供權利救濟途徑,啟動二審程序對原審錯誤裁判予以糾正。從上訴程序的功能看,上訴程序本身就是追求司法公正的產物或者就是司法公正的體現。設置上訴權表面上是為了避免錯誤裁判,但最終價值取向卻是追求司法公正。然而,上訴程序的啟動必然導致訴訟時間的延長,再次審理亦需要投入更多的審判資源,直接影響著訴訟效率。可見,上訴權設置的價值取向是公正優(yōu)位于效率。
“‘公正為本,效率優(yōu)先’應當是認罪認罰制度改革的核心價值取向。”[5]而上訴權公正優(yōu)位于效率的價值選擇卻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價值取向相沖突。為避免沖突,實現公正與效率的平衡,認罪認罰案件上訴權的設置應該以訴訟效益原則為依據。一方面,訴訟效益和上訴權有共同的價值歸屬,即司法公正。訴訟效益原則關注實效,強調在公正的基礎上,合理分配資源,提高訴訟效率,從而把更多的資源分配于有爭議案件的審理,實現社會整體公正,與上訴權有共同的歸屬。另一方面,訴訟效益原則要求合理設置上訴權,不能過于泛化、忽視效率。訴訟效益追求于社會整體有益的訴訟結果。訴訟效益最大化的實現,其中必然包含了公正的獲得,但公正并非訴訟效益的全部,這就決定了上訴權的設置不能一刀切地只求公正而忽視效率。事實上,如果能允許部分上訴權利讓渡,只要獲得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整體之和大于權利讓渡犧牲的效益,就可以說在總體上保證了更大程度的公正和效率。[6]
審判程序的改革不能一味追求公正,能否對效率進行充分的關注及能否在公正與效益之間保持適當平衡也是衡量程序公正的一項重要標準。[7]如果不加限制地賦予被告人上訴權,不僅認罪認罰優(yōu)化資源配置、提高訴訟效率的價值難以實現,上訴權的濫用還可能影響司法公正。因此,基于訴訟效益原則,對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的上訴權應當有所限制。
三、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上訴權的設置
(一)設置上訴權的考量因素
我國刑事訴訟法一直賦予被告人完全的不受限制的上訴權,在當前上訴權被不當利用甚至有損司法公正的情況下,需要反思并重設上訴權,以便發(fā)揮制度的積極功能。而如何設置上訴權,需要考慮以下因素:
1.利益大小:訴訟權利應當與其所保護的利益大小成正比
“程序正義價值的重要性與那些處于被裁判狀態(tài)下的當事人利益的重要性成正比,在那些不涉及重要利益的案件中,程序正義價值的實現就變得不重要了……程序正義價值在不同的司法裁判程序中也應有程度不同的體現。”[8]上訴權作為被告人的一項訴訟權利,目的在于確保被告人不受錯誤或不當的刑罰處罰。刑罰輕重不同,對被告人利益的影響不同。越是嚴厲的刑罰,對被告人權益的影響也就越大,通過訴訟權利防范受到不當侵犯的必要性也就越大,而上訴權是防止不當侵犯的重要途徑。因此,上訴權利設置應當與被告人被判處的刑罰輕重相協調。被告人可能被判處的刑罰越輕,上訴的必要性越小,賦予上訴權的正當性越弱。在設置認罪認罰案件上訴權時,應當把被告人可能被判處的刑罰輕重作為重要考量因素。
2.利益受侵幾率:利益受侵可能性大小影響上訴權存在的必要性
賦予被告人救濟權利,目的在于防止其權益受到侵犯。利益受侵可能性大小,決定了救濟權利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利益越容易受到侵犯,越需要從程序層面賦予其救濟權利,保障其上訴權。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以被告人真誠自愿認罪認罰為前提。一方面,被告人確實實施了犯罪行為,對其科處刑罰具有必要性和正當性,而非侵犯其利益;另一方面,在判刑之前有量刑協商程序,保證了量刑結果已經得到被告人的事前認可,并不存在刑罰不當問題。所以,與非認罪認罰案件相比,認罪認罰案件中被告人利益受侵可能性較小,賦予完全上訴權的必要性存疑。在設置認罪認罰案件上訴權時,需要考慮被告人的何種利益容易受到侵犯,從而限制并規(guī)范上訴理由,防止上訴權被濫用。
3.交易關系:量刑優(yōu)惠程度影響權利讓渡的范圍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本身蘊含著權利讓渡與量刑優(yōu)惠的交易關系。交易具有互惠、等價性,被告人獲取的優(yōu)惠越多,讓渡的權利就應當越多。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罪行較輕的案件,被告人獲得的量刑優(yōu)惠幅度會越大,其應當讓渡的權利也就越多。這一思想,在速裁程序設計中得以體現同樣是認罪認罰案件,在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以上刑罰案件中,被告人讓渡的權利較少,適用簡易程序或者普通程序審理;而在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以下刑罰案件中,被告人權利讓渡較多,放棄了法庭質證、辯論等權利,可以適用速裁程序審理。一旦被告人在一審判決以后又提出上訴,則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得以恢復,權利讓渡歸于失效,但其所獲取的量刑優(yōu)惠無法收回,導致權利讓渡與量刑優(yōu)惠失衡。因此重置認罪認罰案件上訴權,既要考慮被告人獲取的量刑優(yōu)惠大小,又要考慮被告人權利讓渡的徹底性,防止被告人反悔而導致程序簡化的失效。
4.國際慣例:訴辯協商制度下對被告人上訴權進行限制
為提高訴訟效率,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對訴辯協商程序中的上訴權也會作一定限制。如英美法系國家實行訴辯交易制度,作出有罪答辯的被告人一般情況下不得上訴。以美國為例,訴辯交易通常需要被告人明示放棄上訴權利,除非沒有有效的律師幫助等理由才可以提出上訴。[9]以德國為代表的大陸法系國家確立了協商程序,協商程序中的被告人享有上訴權,但如果上訴人沒有上訴利益,則不會被上級法院接受。如果一裁判不會給予一人不利影響,則其亦無為法律所保障之權利,以更改該裁判,也為此并無必要予其提起法律救濟之權利。[10]在我國臺灣地區(qū),協商程序被告人原則上不能提起上訴,僅協商意思非自愿、未在協商內判決等6種情形例外。[11]
無論是英美法系的辯訴交易還是大陸法系的協商程序,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理念有一定契合。為實現訴訟效益最大化,上述國家和地區(qū)基于認罪或者量刑協商,對部分上訴權進行限制的做法值得我們借鑒。
(二)上訴權的分層設置
為了追求司法公正,必須賦予被告人上訴權,哪怕投入更多的時間和審判資源;而為了保證訴訟效率,在設置上訴權時應考慮盡量減少訴訟成本的投入。如何設置上訴權,學界亦有不同觀點。有觀點認為應保留被告人部分上訴權,對上訴理由、范圍等進行限制。[12]也有觀點認為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可以不允許被告人上訴,實行一審終審。[13]筆者認為,重置上訴權應當結合被告人利益大小、受侵幾率以及交易關系等因素綜合考慮。
1.輕微案件:自愿舍棄上訴權
對適用速裁程序審理,判處被告人有期徒刑一年以下刑罰或者免除處罰的案件,被告人在量刑協商和庭審過程中承諾舍棄上訴權,實行一審終審。理由如下:
第一,此類案件屬于輕微案件,所涉利益較小。根據我國刑法分則的法定刑設置,大量犯罪分為3個量刑幅度,即有期徒刑三年以下(含拘役、管制、單處附加刑)、有期徒刑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十年以上(含無期徒刑、死刑)。法定刑為有期徒刑三年以下刑罰所對應的罪,屬于第一檔輕罪。在輕罪范圍內,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以下刑罰的案件,宣告刑只是法定最高刑的三分之一,顯然系更為輕微的刑事案件。此類案件在認罪認罰的情況下,被告人利益受侵程度較低,對上訴權的需求也就越小。
第二,成熟的機制為被告人權益提供了充分保障。2014年推行速裁制度試點工作,確立的案件范圍即為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以下刑罰的部分案件。經過多年的運行,此類案件已經形成了較為成熟的辦理機制,不論是量刑協商還是法庭審理都較為規(guī)范,加之審判階段律師辯護全覆蓋的推行,被告人權益受到侵犯的可能性也相對較小,對上訴權的需求也就較小。
第三,對此類案件實行一審終審能極大提高訴訟效率。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以下刑罰的案件,在全部案件中占有較高的比例。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情況的中期報告》披露的數據看,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以下刑罰案件占40%以上。隨著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推進,刑罰具有輕緩化趨勢,輕微刑事案件所占比例還將進一步提升。如此,將近一半的案件無需啟動二審程序,對節(jié)約訴訟資源有重要意義。
2.較輕案件:部分限制上訴權
對于適用速裁程序審理的判處被告人有期徒刑三年以下一年以上(不含一年)刑罰的案件,被告人不能針對事實認定、定罪、量刑等實體問題提出上訴,而只能針對程序問題上訴。上訴的具體理由包括:超出量刑建議判刑,認罪認罰不自愿,未得到律師幫助等。二審只審查程序問題,不審查實體問題。如果被告人上訴所提出的程序問題確實存在,即一審程序違法的,可以發(fā)回重審或者直接改判。被告人上訴理由不存在的,則直接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理由如下:
第一,與刑法分則的法定刑結構相協調。如前所述,我國刑法分則中的多數罪名均以有期徒刑三年以下刑罰作為第一量刑幅度,也就決定了這類案件屬于較輕案件。被告人利益相對較小,但又大于判處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案件,可以對其上訴權作適當限制。據統(tǒng)計,2012年,全國法院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900021人,占生效判決人數的76.65%;2013年934011人,占80.61%;2014年980004件,占82.73%。[14]除去40%有期徒刑一年以下案件,有期徒刑三年以下一年以上(不含一年)刑罰的案件一般約占全部刑事案件的30%。通過限制上訴權,能夠大量節(jié)約司法資源,又能保證案件審理的程序正義。
第二,與速裁程序適用范圍相協調。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明確了速裁程序案件適用范圍為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刑事案件。此類案件,由法官一人獨任審判,程序簡化。實體問題已經通過認罪認罰協商程序解決,被告人不再具有上訴的正當理由。但由于程序的簡化,具有侵犯被告人權益的可能性,賦予被告人程序問題上訴權,足以保證程序公正。
3.其他案件:完全保留上訴權
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以上刑罰的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具有完全的上訴權,不受任何限制。理由如下:
第一,此類案件量刑較重,關乎被告人重大利益。此類案件在多數罪名中,屬于第二量刑幅度以上相對較重的案件,對被告人來說,關乎其多年人身自由等重大利益,有必要賦予其完全的上訴權。
第二,與此類案件的訴訟程序相協調。此類案件,不論是適用簡易程序還是普通程序,均由合議庭審理,排除適用速裁程序的可能性。在審理過程中,訴訟程序并未明顯簡化,被告人的相關訴訟權利也未弱化。在其他訴訟權利均予保留的情況下,限制甚至取消更為重要的上訴權,也就失去了根據。
四、上訴權缺失的隱憂及彌補
認罪認罰案件案情相對簡單,被告人對定罪量刑事實亦不存在爭議,但仍不排除一審錯誤裁判的可能。被告人上訴權缺失,存在一定隱憂,需有配套措施予以保障。
(一)隱憂
1.一審法官濫用裁量權
上訴權有一定的防錯功能,與法官內部考核制度相結合,可以倒逼一審法官在審理案件時更加謹慎,盡量避免錯誤裁判的發(fā)生。但如果被告人上訴權缺失,沒有了二審的監(jiān)督和制約,將有可能導致法官行使裁量權不盡謹慎義務。對于認罪認罰案件,法官應當在被告人認可的量刑建議范圍內作出裁判。但如果量刑建議不當,而法官不經仔細審查就作出裁判,即便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也并不公正。
2.被告人非自愿認罪認罰
認罪認罰從寬的前提是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但實踐中,卻存在被告人沒有實施犯罪行為或者實施的行為不構成犯罪,或者對量刑建議有異議但又擔心不認罪認罰會被判處較重的刑罰而違背真實意愿認罪認罰的情形。上述情形,增加了錯判的風險。
(二)彌補
對效率的追求建立在保障公正的基礎之上。“被告人一旦認罪認罰,即意味著基本上放棄了辯護權,失去了無罪辯護的機會,也失去了法律所提供的正當程序保護。”[15]在極少數錯誤裁判出現的情形下,如果被告人再失去上訴權利,利益更有可能得不到保障。因此,只有事前充分保障了被告人獲得律師幫助等各項權利,限制被告人的上訴權才具有正當性、可行性。
1.律師幫助實質化
認罪認罰案件中,無論是對案件事實進行法律理解還是參與量刑協商,被告人因法律知識欠缺而處于相對弱勢的地位。沒有律師有效幫助,被告人難以正確理解認罪認罰的后果并作出明智的選擇。2017年10月推行的律師辯護全覆蓋試點工作基本上保證了每一位被告人均能獲得律師幫助,但從實踐情況來看,律師幫助顯得消極被動。如部分值班律師不查閱案卷,僅通過起訴書了解案情,難以為被告人提供有效的幫助。援助律師也很少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提出意見,導致出庭辯護多流于形式。
不能提供有效幫助等于沒有律師幫助。明確和細化援助律師的法律地位和職責,促進律師幫助實質化,才能確保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律師發(fā)揮專業(yè)優(yōu)勢,通過閱卷和會見幫助被告人了解自身罪責,發(fā)現有利于被告人的量刑情節(jié)并積極參與量刑協商,可以提高量刑建議的精確程度。
2.量刑優(yōu)惠可視化
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最大動因就是能獲得量刑優(yōu)惠。然而,當前從寬幅度不明確,最終裁判結果完全依靠法官的自由裁量,被告人無法對自己認罪認罰將獲得什么樣的量刑優(yōu)惠產生合理預期,這也成為被告人認罪認罰后又以量刑過重為由提出上訴的重要原因。在辯訴交易國家,對認罪的量刑優(yōu)惠一般都作了明確規(guī)定,如意大利依當事人的要求適用刑罰程序,對于自愿認罪的被告人應當依法減刑1/3。[16]在我國部分試點地區(qū)也進行了量刑優(yōu)惠的探索,如廣東省廣州市海珠區(qū)人民法院的“分級量刑機制”,在偵查、起訴和審判不同階段分別給予20%、15%、10%的量刑優(yōu)惠。為鼓勵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在保證公正的前提下限制被告人上訴權利以提高訴訟效率,必須使量刑優(yōu)惠可視化。參照國外做法,結合案件的實際情況,筆者認為,可以綜合考慮認罪的階段、是否修復了受侵害的法益等因素,通過立法方式明確量刑優(yōu)惠幅度。讓被告人看得見量刑優(yōu)惠,既可以避免量刑不公,又可以打消被告人不當利用認罪認罰從寬的投機心理。
3.再審制度規(guī)范化
認罪認罰案件多為被告人對案件事實沒有爭議的案件,被告人上訴基本都以量刑過重為由,但如果限制被告人的上訴權,仍有出現冤假錯案的可能。再審制度的存在為錯案的糾正提供了保障,如案件確有錯誤,失去上訴權或上訴權受到限制的被告人可以通過申訴申請再審。通過進一步規(guī)范再審制度,做到有錯必究,既能避免被告人濫用上訴權,惡意拖延訴訟,從認罪認罰中獲取不當利益,又可以使真正的錯案得以糾正,避免因限制部分被告人的上訴權提高訴訟效率而喪失了公正。
來源: 《人民司法(應用)》,2018年第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