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性討論:為什么烏茲別克斯坦大力推行“去俄化”?一文中,我跟大家簡單聊了聊烏茲別克斯坦在獨立后推動的一系列“去俄化”舉措以及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實際上,包括烏茲別克斯坦在內的中亞五國,都在獨立后開啟了規模不一的“去俄化”進程。
位于塔什干的普希金雕像,是當地為數不多的“俄羅斯痕跡”
在“全面去俄”的大背景下,定居于中亞的俄羅斯族居民,幾乎在一夜之間,從“老大哥”淪為了被極端民族主義分子打壓的對象。因此,不少俄羅斯族居民選擇主動離開,其中大部分“返回”到了俄羅斯。
那么問題來了,中亞境內的俄羅斯族居民,最早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遷徙進來的?他們給中亞帶來了什么?我查了一些資料,接下來跟大家簡單聊聊。
中亞五國的國旗
俄羅斯人的“中亞移民史”,最早可追溯于19世紀60年代(亞歷山大二世統治時期)。到了蘇聯時期,中亞迎來了多股俄羅斯人的“移民潮”。
數據顯示,在蘇聯成立之初,中亞加盟國的“本地人”數量,一直處于遙遙領先的地位。到了20世紀80年代,俄羅斯族居民的數量,已經從20年代中期的253.8萬,暴漲至919.3萬。
以哈薩克共和國(即今哈薩克斯坦的“前身”)為例,俄羅斯族和哈薩克族的居民數量,幾乎處于“平起平坐” 的態勢。
今天的哈薩克斯坦首都努爾蘇丹
縱觀歷史,蘇聯時期的俄羅斯人移民潮,先后出現了三次小高峰:
1)20世紀20年代—30年代末
蘇聯建立后,為了保證各邊疆(少數民族)地區在政治、經濟和文化等領域的發展能“趕得上大部隊”,蘇共中央從國家核心地區(大多位于俄羅斯境內)抽調了大批以俄羅斯人為骨干的技術骨干,遷移至中亞地區,進行“技術扶貧”。
比如在1931年,蘇聯從頓巴斯地區抽調了以俄羅斯人為班底,規模超過400人的煤炭專家和煤礦工人團隊,“支援”卡拉干達煤田(哈薩克斯坦境內)。
在國家“一五”期間,僅哈薩克共和國境內,就新建或重建了37個由國家重工業部、輕工業部及供應部等部門統籌援建和管理的大型工礦企業。
卡拉干達煤田構造簡圖
在國家開啟工業化建設的同時,在1927年召開的聯共(布)十五大會議上,斯大林提出了“農業集體化”方針,蘇聯全境掀起了聲勢浩大的農業集體化運動(拓展閱讀:一文概述:什么是“烏克蘭大饑荒”?)。
與此同時,幾乎所有的地主和富農階層的財產被“充公”,很多地主和富農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亞和中亞等“邊陲之地”。數據顯示,超過22萬名被沒收財產的地主和富農,輾轉流落到了哈薩克共和國境內。
富農階層遭到了毀滅性打擊
2)衛國戰爭時期
蘇德戰爭爆發后,蘇聯官方有計劃地向東部疏散人口。數據顯示,截至1942年底,光是哈薩克共和國接納的疏散人口,數量就超過了100萬人。其中,他們大多數都是飽經戰亂摧殘的俄羅斯人(拓展閱讀:一文概述:普京是如何重塑“衛國戰爭史觀”的?)
蘇軍攻克柏林
與此同時,蘇共中央還將位于西部地區的一些大型廠礦企業,循序漸進地疏散、搬遷至中亞地區。
數據顯示,僅在1941年7—11月間,就有308家工廠遷到了中亞地區。其中,哈薩克共和國接收了148家,烏茲別克共和國接收了104家。坦誠說,這些大型廠礦企業的進入,對中亞各加盟國的工業化和城市化建設,均起到了非常大的推動作用。
另外,蘇聯的一些國家級科研機構和高等院校,也陸續搬遷至中亞境內。數據顯示,僅在1942年初,就有19所國家級高校先后“搬了進來”。其中,光塔什干(烏茲別克斯坦首都)一個城市就安置了10所學校。
烏茲別克斯坦國立大學一角
3)20世紀50年代—60年代
學界普遍認為,開啟于上世紀50年代的“中亞墾荒運動”,對哈薩克共和國的農業化建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眾所周知,歷史上的哈薩克汗國,一直都是個如假包換的“游牧型國家(部落)”(拓展閱讀:一文概述:準噶爾與哈薩克的恩怨情仇)。
在被沙俄兼并后,從19世紀80年代末開始,沙俄政府先后從俄羅斯、烏克蘭等地“抽調”了大批農業移民,承擔“戍邊”和“墾殖”的雙重任務(拓展閱讀:理性討論:為什么烏克蘭如此痛恨俄羅斯?)。
亞歷山大二世(1855年3月2日-1881年3月13日在位)
到了蘇聯時期,開墾荒地一直都是中亞各加盟國經濟建設環節“必不可少且最為重要的內容之一”。數據顯示,在20世紀60年代上半葉,哈薩克共和國開墾的荒地約2550萬公頃,占到了當時全蘇墾荒面積的61%。
與此同時,總計有250萬余名“志愿開荒者”,從蘇聯各地遷移到哈薩克共和國的北部和南部地區定居了下來。數據顯示,在1959年,中亞境內的俄羅斯族居民,已經超過了510萬。
中亞的俄羅斯族的比重(左邊為1959年,右邊為2010年-2014年)
眾所周知,俄羅斯族一直都是蘇聯的第一大民族。俄羅斯人的中亞移民進程,大多都是在蘇聯的官方動員下得以實現的。簡單地說,很多俄羅斯人之所以選擇移民中亞,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
1)巨大的“開拓潛力”
蘇聯成立初期,中亞地區以自然資源豐富、人口稀少,經濟形式和社會生產水平相對落后“著稱”。因此,基于國家全面發展的需要,中亞各加盟國被確定為國家重點建設的地區之一。
說到國家工業化建設,自然少不了以熟練技術工人為代表的勞動力人口的支持。遺憾的是,中亞地區的技術型勞動力人口十分缺乏。其實原因很簡單:
因此,蘇聯只能從其他加盟國(尤其是俄羅斯)選拔和抽調一大批“有志于報效建設新興社會主義祖國”的熱血知識青年奔赴中亞,投身到當地的工業化建設和墾荒運動的洪流當中。
蘇聯時期“建設中亞”主題宣傳畫
2)更高收入和更低生活成本的刺激
不可否認的是,高工資和相對更低的生活成本,也是吸引俄羅斯人(尤其是年輕人)移民中亞的另一個原因。
數據顯示,1970年中亞地區集體農莊莊員的家庭平均收入,幾乎均高于蘇聯的平均水平。簡單地說,如果全蘇的收入指數為100的話,那么吉爾吉斯共和國為104,土庫曼共和國更一度高達178。
另外,中亞的生活費用也低于蘇聯中心地區。根據1968年的數據顯示,哈薩克共和國的平均生活費用,是蘇聯中心地區各州的97.7%。
哈薩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國旗
3)蘇聯官方的鼎力支持
眾所周知,沙俄是個熱衷于對外狂熱擴張的殖民性帝國。因此,“大俄羅斯主義”一直在國內橫行無忌。
沙俄的擴張
蘇聯建國初期,以列寧為首的國家領導班子,清楚地認識到了“反對大俄羅斯主義”的重要性。因此,蘇聯境內各地的民族關系,總體來看是比較和諧的(拓展閱讀:一文概述:蘇聯民族政策的演變軌跡)。
列寧和他的戰友們
令人遺憾的是,到了斯大林時代,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進入20世紀30年代之后,斯大林大肆鼓吹“俄羅斯民族是蘇聯各民族中最杰出的民族”的理念,并將俄羅斯族視為“公認的領導力量”。
為了讓這個“最杰出的民族”成為推動其他加盟國經濟與文化建設的“核心力量”,蘇聯官方大力支持并鼓勵俄羅斯人“從俄羅斯走出去”,去其他加盟國“建設新生的蘇維埃祖國”。
為此,蘇聯將俄語設為“國語”,并將之設定為各級學校的必修科目。與此同時,俄語還被廣泛應用于各加盟國的機關、軍隊、企業和科研院所等場合。另外,數以百計的俄文報刊和豐富的俄語廣播、電視節目的放送,足以滿足其他各地俄羅斯人不斷增長的文化需求(拓展閱讀:讀書筆記:“過度”的民族語言政策,埋下了蘇聯解體的伏筆)。
一言概之,蘇聯的語言政策,給生活在其他加盟國的俄羅斯人,提供了極為便利的語言環境。換言之,中亞的俄羅斯移民,幾乎不存在語言上的障礙。
論個人崇拜,沒有人比得上斯大林
簡單地說,中亞俄羅斯族居民的分布,主要有以下兩個特點
1)主要分布在哈薩克共和國和烏茲別克共和國
根據1989年的人口統計數據顯示,中亞地區共有俄羅斯族居民952.8萬人。其中,622.8萬人(65.4%)生活在距離俄羅斯最近的哈薩克共和國,165.4萬人(17.4%)的人生活在烏茲別克共和國。
以哈薩克共和國為例:
哈薩克斯坦的俄羅斯族分布(2021)
2)俄羅斯族居民主要定居于城市
坦誠說,在很長一段時間,中亞地區的城市人口并不多。與此同時,在城市人口中,俄羅斯族的占比遠高于其他民族。換言之,俄羅斯族居民的城市化水平普遍更高。
值得注意的是,中亞城市中的俄羅斯族居民,大多數都是農民出身。吸引這些人來到中亞的原因很簡單:
蘇聯的“工業轉移”路線
根據1970年的數據,中亞各國首都的俄羅斯族居民數量,占據著絕對優勢。在哈薩克共和國首都阿拉木圖,哈薩克人只占12.1%,俄羅斯人占到了70.3%。在全國的城市居民中,哈薩克人不到五分之一,俄羅斯人占了近五分之三。
到了1989年,依然有77%和70%的俄羅斯族居民,分別生活在哈薩克共和國和吉爾吉斯共和國的各大城市。
哈薩克斯坦第一大城市阿拉木圖城內的東正教教堂
總的來說,俄羅斯人對中亞地區各領域的發展,起到了以下幾個作用。
1) 有效推動了當地經濟建設進程
截至十月革命之前,中亞地區一直是沙俄最落后、最貧窮的地區之一。以哈薩克地區為例,大多數“本地人”從事著傳統的畜牧業,生產力水平十分落后。到了蘇聯時期,國家對中亞地區的經濟發展,給予了極大的支持。
先進設備、生產技術以及熟練工人的大規模遷入,保證了當地工業建設和城市發展所需的勞動力,極大推動了當地工業水平的蓬勃發展。數據顯示,與1913年相比,哈薩克共和國在1940年的工業總產值增加了19倍,烏茲別克共和國增加了6倍。
與此同時,墾荒運動也讓哈薩克共和國的農業發展,有了質的飛躍。到了20世紀60年代初至70年代末的這段時間,哈薩克共和國進入了蓬勃發展的上升期。其中,原油產量躍居全蘇第二位,鋼產量和原煤產量躍居第三位。
處女地行動郵票
2)促進了當地文教事業的發展
十月革命前,中亞地區的文化發展水平相當落后,文盲率極高。其中,哈薩克人、烏茲別克人和吉爾吉斯人的識字率分別是8.1%、3.6%和3%。為此,蘇聯在建國初期,開展了大規模的掃盲運動,并幫助這些民族創辦了自己的文字。截至1979年,哈薩克共和國的文盲率幾乎降為零。
與此同時,蘇聯還從俄羅斯等地抽調了大批骨干教師,前往中亞進行普及教育,并大力推廣俄語教學。當然,推廣俄語的舉措是否正確,固然“有待商榷”,但不可否認的是,中亞各族人民的文化水平,有了顯著提高。
數據顯示,1940年—1978年,全蘇大學生總數增加了5.3倍,土庫曼共和國增加10.1倍,烏茲別克共和國增加13倍,哈薩克共和國增加22.2倍,吉爾吉斯共和國增加16.1倍,塔吉克共和國增加22.6倍。1985年,哈薩克共和國每萬名居民中有大學生171人,比例已經超過了法國(159)和日本(142)。
哈薩克斯坦國立大學校門
3)各民族職業結構的微妙變化
前面提到,在中亞各加盟國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領域,均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的俄羅斯族居民,主要定居于城市。反觀中亞的“本地民族”,大多生活在農牧區。
在中亞的俄羅斯族居民中,從事腦力勞動者居多,主要就職于工業、交通、通訊、建筑等行業,尤其在工程技術領域,優勢極為明顯,是本地民族人數的1—2倍。至于本地民族,則在黨政機關、醫療衛生、教育、文藝團體中,有著非常強的存在感
根據1989年的數據,哈薩克共和國境內每萬名俄羅斯城市就業人口中,有1163名是工程技術人員,而主體民族為837人,烏茲別克共和國的數據分別為1462人和642人,吉爾吉斯共和國為1286人和740人,塔吉克共和國為1423人和519人,土庫曼共和國為1329人和544人。
哈薩克斯坦國立大學
4)各民族人口比例的“微妙變化”
以哈薩克共和國為例,根據沙俄1897年的人口統計數據顯示,哈薩克境內的全部人口中,哈薩克族占到了90%。處于遙遙領先的地位。但在不到半個世紀的時間里,這一比例一度下降到了29%。在蘇聯所有加盟共和國中,哈薩克共和國的主體民族比例是最低的。
1926年-2009年哈薩克斯坦的民族構成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不少俄羅斯人主動遷居他國(主要是俄羅斯)??杉幢闳绱?,在1989年,哈薩克族的人口數量,也只比俄羅斯族高出不到2個百分點。可即便如此,“哈薩克的報刊就流露出瘋狂般的喜悅心情”。由此可見,對于蘇聯的移民政策,哈薩克人的心態是極為復雜的。
5)俄羅斯族與非俄羅斯族之間的“微妙競爭”
大規模的人口遷徙,不僅直接引發了中亞各國民族比例的變化大幅度,也顯著增加了當地自然資源的壓力,最終衍生出了一種微妙的“競爭關系”;
俄羅斯人與中亞本地民族在各個方面存在的不平等,勢必會引起其他民族居民的反感與不滿。隨著時間的推移,中亞境內一度出現了針對俄羅斯人乃至蘇聯政府的地下刊物和政治笑話等。換言之,中亞五國在獨立后推行的一系列“去俄化”舉措,在很大程度上有著“報復心理”的因素作祟。
在塔什干“幸存”的大地震紀念雕像
總而言之,蘇聯的民族矛盾,本質上是俄羅斯人與非俄羅斯人之間的矛盾。同樣,中亞地區的民族矛盾,也是俄羅斯人與本地民族之間的矛盾。
撒馬爾罕俯瞰
關于這場移民潮,給我們留下了許多啟示:
首先,堅定不移地貫徹正確的民族政策,堅持各民族“不論大小一律平等”的原則。展開來說,主體民族不能有以“領導民族”、“ 老大哥”自居的民族沙文主義思想。
其次,先進地區的民族人口,在遷居至相對落后的民族地區之前,務必要重視當地民族的語言、文化的學習研究和發展,尊重他們文化傳統和生活習俗,并致力于提高他們生活水平,縮小彼此之間的差距。
第三,盲目地、無限制地移民,必然會造成對移入地自然和社會資源的競爭壓力(拓展閱讀:一文概述:清末民初內蒙古的漢族移民)。與此同時,本地民族因擔心人口比例下降,也容易滋生“排外意識”。
烏茲別克斯坦的地鐵站
可喜的是,在我國建國之初,黨和國家領導人堅守民族團結的理念,采取了具體的達到民族團結目的的政策和措施,基本是消除了歷史上遺留下來的漢族與少數民族以及少數民族之間的矛盾和隔閡。一言概之,在當今的中國,實現了前所未有的各民族大團結(拓展閱讀:讀書筆記:黨和國家領導人,為什么如此重視民族團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