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育彬
學習了解和珍重自己的歷史,是每個國家及其人民的共同追求。 中國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文明古國之一,以其悠久的歷史、廣袤的地域和深厚的文化底蘊,而處于人類古代文明金字塔的頂端。中華文明,獨立起源,綿延流傳,從未中斷,為全世界所罕見。 無論戰亂、暴政、災疫還是外敵入侵,都未能阻止中華文明的進步和持續發展。我們賴以生存的祖國,雖然經過了多次分裂,但繼之而來的是又一次的大統一。 歷史的長河培育了偉大的民族精神,造就了民族的倫理道德,形成了強大的凝聚力。 自古以來,中華民族就是中國大地的主人,是中華文明的創造者和傳承者,對全世界做出了極為重要的貢獻。
在如此輝煌的中國歷史背后,還缺少夏商以前和夏商及西周部分的確切年代,我國古書記載上古歷史,只能依照司馬遷的《史記·十二諸侯年表》追溯到西周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 年,再往前就說法不一,成為“有王無年”的疑史,出現了“5000 年文明,3000 年歷史”的不正常現象。 歷史是按照年代的順序來記述的,年代學是歷史學的骨架,沒有準確的年代,歷史學體系就無法建立起來。夏、商、周,被人們尊稱為“三代”,在我國古代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夏、商、周,是中國古代文明形成、發展和繁榮的重要階段,向前可上溯中國古代文明起源,向后可了解中國古代文明的基本走向,但其年代學始終是一個學術難題。 歷代學者薪火相傳,試圖解讀這個古史研究中的核心問題,但由于涉及的領域非常寬廣,而研究又大多是分散進行, 研究的資料和手段也較有限,所以在一些關鍵的問題上始終沒有突破,學術界也一直未能達成共識,這已成為我國乃至世界古史研究中的重大缺憾。
新中國成立之后,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國家的經濟大發展,為各項事業提供了雄厚的物質基礎。 中國的考古學、歷史學、古文字學、天文學、科技測年等都有了長足的進步,這一切為綜合研究夏商周年代學創造了良好的條件。 1996 年5 月,國家夏商周斷代工程由科技部組織領導實施啟動。
這是一項由歷史學、考古學、天文學和測年技術等學科專家聯手實施的重大系統工程。
歷史學家需全面梳理歷史文獻,把中國歷代典籍中有關夏商年代和天象的材料盡量輯集起來,建成資料庫,加以分析整理;并對其中有代表性的重要文獻進行詳細考證,逐一判斷其可信程度和使用價值。 在歷史地理學方面,要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著重研究文獻中有關夏代和商代前期各都城的地理位置, 并與考古調查相結合,為進一步探索夏代和商代前期都城提供依據。 還要從古文字上結合考古學研究,做好殷墟甲骨文和西周金文的分期, 選取有年代學意義的標本,為天文歷法研究提供依據或參考,協同碳-14 測年。在研究中, 要特別注意發現新的有價值的材料,消除過去研究中的誤解。
天文學家需全面總結天文年代學前人已有的成果,推斷若干絕對年代,為夏商周年代確定科學準確的坐標。 在歷史文獻和古文字學工作的基礎上,利用天文數據庫和天文計算,重新核查對斷代特別有用的古代天象記錄。 從天文學角度切入,對殷墟甲骨文、西周金文歷法進行深入研究,改訂甲骨文、金文歷譜,推定商武丁以后商周各王世系的絕對年代,將這些年代與若干測年結果互相比照。
考古學家需對與夏商周年代有密切關系的考古遺存進行系統研究,建立相對年代系列和分期,為利用現代化手段測定夏商周絕對年代提供層位明確、文化屬性明確、相對年代清楚的系列測年標本。 研究重點是中原地區夏商周時期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考古學文化,同時兼顧相鄰地區與夏商周文化關系密切的其他考古學文化。
測年技術科學家主要采用碳-14 測年方法,包括常規法和加速器質譜(AMS)法。 常規法需做若干條件試驗,以達到高精度測定。 加速器質譜法需做重大改進,以提高精度和可靠性。 在制樣方面,也需做若干條件試驗。 而測年樣品的采集,則需與考古學家聯手進行,盡量系統廣泛采集可靠而又合適的標本。 所有測試的年代數據,都要同考古學家共同分析研究,以確定文化的分期和比較細致的年代學框架。 對重要的坐標點,還要同歷史學家取得共識。
夏商周斷代工程,就是以人文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相結合,集中相關學科的優勢,力求做出能反映20 世紀年代學研究最好水平的成果,制定有科學依據的夏商周年表。 根據各個歷史階段材料的不同情況,夏商周年表要達到:對西周共和元年(公元前841 年)以前各王,提出準確的年代;對商代后期武丁以下各王,提出比較準確的年代;對商代前期,提出比較詳細的年代框架;對夏代,提出基本的年代框架。
為了達到上述目標, 經論證設立了9 大課題,即“有關夏商周年代、天象及都城文獻的整理及可信性研究”“夏商周天文年代學綜合性問題研究”“夏代年代學的研究”“商前期年代學的研究”“商后期年代學的研究”“武王伐紂年代的研究”“西周列王的年代學研究”“14C 測年技術的改進與研究”“夏商周年代研究的綜合和總結”。在這9 大課題之下,又分設36 個專題。 之后,在啟動實施大課題的過程中,根據研究需要和新的考古發現,又滾動增設了8 個專題。 例如:“商前期年代學的研究”課題,包括“鄭州商城的分期與年代測定”“小雙橋遺址的分期與年代測定”“偃師商城的分期與年代測定”3 個專題,其后又滾動增設了1 個 “邢臺東先賢文化分期與年代測定”專題。
夏商周斷代工程, 成立了以歷史學家李學勤、考古學家李伯謙、測年專家仇士華、天文學家席澤宗為首席科學家的專家組,專家組帶領9 個學科12 個專業的200 多位學者參與攻關。 這支龐大的研究團隊,具有如下特點:第一,學科廣泛而目標一致,大家都有共同語言,隨著研究的深入,共同語言越來越多;第二,強手如林而彼此互相尊重,夏商周斷代工程在若干學科中容納了若干不同觀點,并始終保持學術空氣的自由;第三,少長咸集而同心同德,人人都珍視機遇,力求貢獻,不計得失。 這些特點,是在夏商周斷代工程的感召下形成的,并且在夏商周斷代工程中蔚然成風。 集合這樣一支攻堅隊伍,是夏商周斷代工程目標任務能夠完成的最基本條件。
筆者有幸參加了夏商周斷代工程“商前期年代學的研究”課題組,與多位學者在一起進行研究攻關,參與、見證了這一工程的探索和收獲。 筆者雖然沒有夏商周斷代工程專家組諸公的智慧,也沒有夏商周斷代工程項目辦公室先生們的繁忙, 又沒有青年學者在考古工地第一線的辛勞,但作為課題組的一位副組長,在完成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工作的同時,還是全力以赴投身到課題研究中去了。 這反映在10 多萬字的課題和專題項目的結題報告上,又反映在《考古》《華夏考古》《中原文物》《殷都學刊》《中原文史》《尋根》等學術刊物發表的文章上,以及多部論文集的出版上,還反映在多次夏商周斷代工程和殷商文明學術研討會上的發言中, 更反映在偃師商城、鄭州商城、鄭州小雙橋遺址、邢臺東先賢遺址等考古發掘工地留下的足跡上。 個人對此無怨無悔,非常自豪。
經過5 年的努力,夏商周斷代工程僅多學科的學術討論會就召開了52 次, 夏商周斷代工程從沒有偏離項目設置的課題及專題軌道,各個課題和專題的目標基本上都得以實現,終于結下了豐碩的成果。 (圖 1)2000 年 9 月 15 日,夏商周斷代工程通過國家驗收。2000 年11 月9 日,夏商周斷代工程專家組舉行新聞發布會,正式公布了夏商周年表。 這是我國迄今最有科學依據的古代歷史年表,標志著夏商周三代年代學的研究達到前所未有的新水平。 這個年表為我國西周共和元年之前的歷史建立起1200 余年的三代年代框架,夏代始年為公元前2070 年,商代始年為公元前1600年,盤庚遷殷為公元前1300 年,周代始年為公元前1046 年。 年表排出了西周共和元年之前西周10 王的具體在位年,排出了商代后期從盤庚遷殷后11 王的大致在位年。 其中,對夏代始年、夏商分界的年代、武丁在位年代和武王克商年代的估定,具有重要的創新意義。這不但為進一步使夏商周的年代精確化開創了良好條件,還為繼續探索中華文明起源及其早期發展, 為揭示5000 年文明史起承轉合的清晰脈絡,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夏商周斷代工程的實施,對歷史學、考古學、天文學、科技測年等有關學科自身的發展,都起到了明顯的推動作用。在考古學上,對北京房山琉璃河遺址,河北邢臺東先賢遺址,山西天馬和曲村遺址、曲沃北趙晉侯墓地,陜西豐鎬遺址、周原遺址、商州東龍山遺址,河南登封王城崗遺址、禹州瓦店遺址、新密新寨遺址、偃師二里頭遺址、偃師商城遺址、鄭州商城遺址、鄭州小雙橋遺址和安陽殷墟遺址等進行了考古發掘,有許多重要考古發現。 其中,在登封王城崗,發現了龍山文化晚期大城,證明了這里是夏代早期“禹都陽城”之所在。 新密新寨龍山文化晚期和新寨期文化城址,也屬于早期夏文化范疇。 在偃師商城中部和南部,發掘出一座時代更早一些的小城,這樣就把偃師商城的始建年代提早到二里頭文化四期,它早于鄭州商城一個階段,當為商代最早的“湯都西亳”。 在鄭州商城,發掘出二里崗上層二期的宮殿建筑、 繩紋板瓦和與祭祀有關的青銅器窖藏,證實了鄭州商城使用時間很長,而近在咫尺的鄭州小雙橋遺址則是商王室的大型祭祀場所。 在安陽殷墟東北隅發現的面積約4 平方千米的洹北商城,已成為夏商周斷代工程標志性成果之一,很可能是盤庚最初遷殷之地。 在陜西豐鎬遺址,發掘出極為難得的先周文化晚期、西周初期、西周早期和西周中期疊壓打破的地層和灰坑的遺跡現象,提供了各期珍貴理想的測年標本。在北京房山琉璃河,發掘的M1193 西周大墓,出土了青銅器克罍、克盉,其銘文記載了燕國的始封,墓主為第一代燕侯,當在周成王時期;發掘的H108 地層關系明確,是琉璃河遺址中時代最早的西周遺存之一,出土1 片刻有“成周”二字的龜甲,成周營建于成王初年,H108 當不會早于成周的建成,即其上限不超過成王時期。 這兩次考古發現,對確定西周始年有重要斷代意義。 此外,山西天馬、曲村遺址和曲沃北趙晉侯墓地的考古發掘,對西周中期和晚期斷代非常重要。 對上述這些夏商周遺址的考古新發現進行考古學文化分期研究,既為科技測年提供了系列樣品,又為有關考古學文化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參照。
在測年技術上, 改進碳-14 測年方法,包括常規法和加速器質譜法,改進樣品制備及測試方法,使常規法測量精度達到千分之三(相當于±24 年),AMS 測量精度達到或優于千分之五(相當于±40 年),已具備國際先進水平。 過去常規法測年, 是用單個標本進行的,測出年代后面的±年數,少則八九十年,多則100年甚至200 年, 這樣大的誤差只能作為參考數據。 而這次夏商周斷代工程常規法測年,采用了大量的系列標本,并充分運用標本的文化分期和樣品之間的先后順序等考古信息,在進行日歷年代校正時與樹輪曲線的扭擺進行匹配擬合,從而減小了標本日歷年代的誤差,使測出的年代后面的±年數達到24 年,顯然準確多了。 而某些標本的測年,由于標本的條件較好,更可以達到±8 年即千分之一的精確度。 例如,位于鄭州商城中部偏東的鄭州電力高等專科學校院內發現一座商代二里崗上層一期的大型水井T1J3,水井底部有保存完好的用于做支護的井圈圓木,這能夠采集典型的測年系列樣品即樹輪樣品,一共在圓木上從樹芯到樹皮取了9 組系列標本,用常規法進行碳-14 測年, 圓木最外層的年代為公元前1400年±8 年, 即從公元前 1408 年到前 1392 年之間,就是這座水井建造的年代,亦即商代二里崗上層一期的年代,誤差僅為千分之一,十分精確。 夏商周斷代工程,也是一次全民普及歷史知識的教育運動,得到了大量的支持和贊譽,雖也受到個別學術問題上的質疑和爭論,最終還是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為此,作為夏商周斷代工程主要承擔單位的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和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同時獲得科技部等4 部委聯合頒發的“九五”重大科技攻關優秀成果獎。 公布的夏商周年表,已逐漸為人們所接受,許多博物館的歷史陳列和一些古代歷史的研究學術專著,都正面展現了這個年表的科學性。 出版了涵蓋歷史學、考古學、天文學的夏商周斷代工程叢書和與之相關的考古大報告,如《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 年階段成果報告 (簡本)》《禹州瓦店》《安陽小屯》《周原甲骨文》《鄭州商城》《鄭州小雙橋》《偃師二里頭》《西周青銅器分期斷代研究》《西周諸王年代研究》《武王克周之年研究》《夏商周年代學札記》《世界諸古文明年代學研究的歷史與現狀》等,從而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 這,使老一輩的專家們,學力更加深厚;使步入中年的業務骨干,事業有成;使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日益有所進步,成為名副其實的后起之秀。 他們學位的提高,職稱的晉升,科研成果的取得, 可以說是與夏商周斷代工程息息相關。這,無疑也為夏商周斷代工程結束之后再從事其他科學研究,創造了更好的環境和條件,并必將產生深遠的影響。
探索遙遠的古代文明,是人類一個永恒的主題,而歷史和考古以及相關科學的工作者就是實踐這個主題的使者。 中華古文明屬于全人類的文化寶庫,對其相鄰地區甚至全世界產生過巨大的影響。 夏商周斷代工程的實施,反映了偉大的中華民族對擁有5000 年文明史的自信心和自豪感,對海內外億萬中華兒女都是一件牽動情感的大事。 對學術界,既是一個責無旁貸極富挑戰的攻關項目,又是一個特別具有感召力和凝聚力的研究課題。 在夏商周斷代工程取得豐碩成果之后,學術界又開展了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這可視為夏商周斷代工程的繼續,是又一個新征程的起點。 由已知推導未知,再上溯1000 年,完整彰顯中華5000 年的文明史。 歷史與考古資料表明,距今5000—4000 年, 正是中華文明起源與早期發展的時期。 開展這項大課題研究,涉及考古學、歷史學、古文字學、天文學、地理學、環境學、自然科學史及現代分析技術、 現代測年技術等多種學科。 中華文明探源工程,是由科技部立項,國家文物局作為組織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和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為主要承擔單位,聯合國內近70 家科研院所、 高等院校和文博機構的400 多位專家學者進行的長期科技攻關工程。 其規模和范圍、時間和空間,都超過了夏商周斷代工程。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和鄭州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的多位學者,參加了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部分課題的研究工作,筆者也有幸參與其中。
中華文明探源工程,共分為4 個部分,即預研究、第一階段、第二階段、第三階段。
由于這一項目涉及的時間和空間范圍廣,參與的單位和學科多,研究的內容復雜,項目的組織和實施難度較大,按照科技部的指示,首先于2002—2003 年進行了為期兩年的“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預研究”,設置了9 個課題,即“古史傳說和有關夏商時期的文獻研究”“上古時期的禮制研究”“考古遺存的年代測定”“考古學文化譜系研究”“聚落形態所反映的社會結構”“古環境研究”“早期金屬冶鑄技術研究”“文字與刻符研究”“上古天象與歷法研究”等,有相關學科的幾十位學者參加。 預研究最大的收獲是,初步摸索出一套多學科結合的研究文明起源的技術路線和實施方案, 預研究的各個課題獲得了不同程度的成果,或取得了一些重要線索。 預研究為正式開展中華文明探源工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探源工程預研究取得成果或重要線索的基礎上,繼續向前推進??傮w是,關于公元前2500—前1500 年中原地區文明形態研究。 設置了5 個課題, 即:“公元前2500—前1500 年中原地區相關考古學文化譜系的精確測年”“公元前2500—前1500 年中原地區的自然環境研究”“公元前2500—前1500 年中原地區聚落形態所反映的社會結構研究”“公元前2500—前1500 年中原地區經濟、 技術發展狀況研究”“綜合與總結, 公元前2500—前1500 年中原地區文明形態研究”。
在探源工程第一階段基礎上,把研究的時間范圍擴展到公元前3500 年—前1500 年,空間范圍從黃河中游擴展至黃河上中下游、長江中下游和遼河流域, 研究該時間段內各個地區考古學文化的年代、環境、經濟技術和社會結構。 第二階段設置了4個課題,即“公元前3500—前1500 年各地區考古學文化譜系的精確測年”“公元前3500—前1500 年各地區自然環境的變化”“公元前3500—前1500 年各地區經濟技術的發展”“公元前3500—前1500 年各地區社會與精神文化的發展”。 探源工程第二階段的經費數量,比第一階段顯著增加,參加工程的單位和學者數量也數倍于前。
2009 年,國家文物局組織實施了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第三階段,主題是“中華文明探源及其相關文物保護技術研究”。 針對中華文明探源研究和文物保護存在的共性、關鍵技術問題,開展了三個研究方向共18 個課題的研究。 其中,“中華文明起源與早期發展綜合研究” 方向共設了7個課題,即在公元前3500—前1500 年期間,黃河、長江及西遼河流域的考古學文化年代譜系的完善,文明化進程中重大事件的年代學研究,人地關系研究,技術和生業及資源研究,都邑性聚落和各個區域中心性聚落的綜合研究, 精神文化的發展狀況研究, 中華文明形成與早期發展的整體性研究。 此外,還有“中華文明探源工程中現代科學技術、應用與支撐研究”方向的7 個課題、“文物保護與展示關鍵技術研究”方向的4 個課題。
十年磨一劍。 如今,中華文明探源工程各階段的諸多課題都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依據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雙組長制,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所長、學部委員王巍,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院長、教授趙輝兩位組長的總結,中華文明探源工程取得了7 項重大收獲:
1.初步建立起在精確測年基礎上各個地區公元前3500—前1500 年期間考古學文化的年代序列,以及各個都邑遺址及其考古學文化興衰的絕對年代范圍。
2.對公元前3500—前1500 年期間各地區自然環境的變化有了較為系統的了解,對各地區文明興衰演進的關系有了總體性的把握。
3.對各地區公元前3500—前1500 年農業和手工業的發展狀況有了具體的了解,對文明形成和發展過程中經濟和資源所發揮的作用有了較為清晰的認識。
4.各地區中心性遺址的考古發現及其周圍聚落分布調查的資料, 揭示了公元前 3500—前1500 年期間,各地區文化的發展和階層分化、權力出現并逐漸強化、社會向文明社會演進的過程。
5.根據中國自己的考古資料,提出了既具有自身特點,又具有一定普遍意義判斷文明形成的標志:農業的發展和手工業的進步;某些先進手工業的專業化;珍貴物品的制作和稀缺資源被權貴階層所控制; 人口增加和人口的集中,出現了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的都邑; 社會分化加劇, 出現了集軍事指揮、宗教祭祀和社會管理于一身,凌駕于全社會之上的王權和區域性政權政體即早期國家。 其在考古學上的具體物化表現是: 反映農業發展和手工業進步的考古資料; 需組織大量勞動力才能完成的巨型都邑和公共設施的興建; 表明王權顯貴身份的宮殿或廟宇的營建;制作精美、表明等級身份的各類禮器的出現; 規模大且隨葬品豐富的權貴墓葬的出現,等等。
6.對中華文明形成和早期發展的過程和階段性,有了總體性認識。 (1)距今6000年前,中原、長江中下游等地區,在生產發展的基礎上已經開始出現社會的分化,文明進程呈現出加速度的狀態。 (2)遼寧牛河梁、安徽凌家灘等,年代在距今5500 年左右, 隨葬精美玉器的高等級貴族的大型墓葬和規模宏大的祭祀遺跡的發現, 反映出距今5000 多年前一些地方的階層分化已經相當嚴重,權貴階層業已形成,他們通過對宗教祭祀權力的壟斷,已經掌握了對社會的控制權。 可以推測,當時已經出現王權或其雛形,可能已經步入文明社會的門檻, 中華文明5000 年并非虛言。(3)良渚、陶寺等年代在公元前3000—前2000 年之間的巨型都邑、大型宮殿基址、大型墓葬的發現表明,早在夏王朝建立之前,一些文化和社會發展較快的區域, 已經出現了早期國家、進入了古國文明的階段。 (4)在夏代后期,以二里頭遺址的宮城內具有中軸線布局的宮殿為代表的宮室制度、以王權直接控制的青銅禮器和影響遠及華南等周邊地區玉器儀仗器具為代表的禮器制度、 綠松石制作作坊的出現等為標志,中華文明進入了王國文明的階段。
7.對各區域的文化互動和以中原地區為中心的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形成的過程及其原因和機制,有了總體性的認識。 中華文明經歷了公元前2000 年之前的多元并進、百花齊放,到進入夏王朝之后,特別是商周王朝時期,中原地區的華夏集團持續崛起、核心地位逐漸形成和鞏固的一體化進程。
除了上述的重大收獲之外,在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進程中,全國各地的考古重大發現頻出。 如遼西的牛河梁遺址群、 安徽含山凌家灘遺址、浙江良渚古城、山西襄汾陶寺古城、陜西神木石峁古城的發現等。 河南地區作為中華文明核心地區,更是在靈寶西水坡、鄭州西山、登封王城崗、新密新寨和古城寨、禹州瓦店、偃師二里頭等諸多遺址有新發現。 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發掘的鞏義雙槐樹遺址,則是中華文明探源工程中的一個最新的亮點。 遺址面積117 萬平方米,發現有仰韶文化中晚期三重大型環壕、封閉式排狀布局的大型中心居址、采用版筑法夯筑而成的大型連片狀夯土遺跡、三處經過嚴格規劃的大型公共墓地、三處夯土祭祀臺遺跡等,出土了一大批仰韶文化遺物。 (圖2)它被李伯謙、王巍等專家稱為“河洛古國”, 填補了中華文明起源關鍵時期、關鍵地區的關鍵材料,很可能是黃帝時代的都邑所在。 這一發現,被評為2020 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2021 年, 又入選河南百年考古百大考古發現。 這彰顯了鞏義雙槐樹遺址在中國古代文明起源中,具有極其重要的學術和歷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