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節(jié)
楚云天和洛夫、羅潛都是熱愛繪畫的年輕藝術(shù)家,人稱“三劍客”,他們常常聚在一起看畫冊,聽音樂,討論藝術(shù)話題,對人生之路充滿憧憬。三人中,楚云天還兼具文學才能,并且最早結(jié)婚,與隋意過著恩愛的小夫妻生活。但天性中的浪漫,讓他對洛夫的學生田雨霏產(chǎn)生了好感,最終擋不住雨霏的主動追求,兩人開始秘密約會,雖然沒突破底線,卻對隋意帶來傷害。洛夫和羅潛幫助云天走出這段戀情,保住了云天與隋意的家庭。他們又一起經(jīng)歷了大地震,一直到改革開放,三人的命運發(fā)生轉(zhuǎn)變,云天與洛夫都功成名就,惟有羅潛默默無聞。但洛夫卻被商業(yè)化浪潮吞噬,失去自我,最后跳江自殺。羅潛生活在底層,苦苦掙扎,耗盡了繪畫才能。云天堅守住了對藝術(shù)的赤子之心,卻不料再次與年輕女畫家發(fā)生戀情,差點毀了一切。然而痛苦也孕育了靈魂的飛升,楚云天與隋意最終還是以愛與寬恕戰(zhàn)勝了命運的磨難,重新面對未來。時代大潮與藝術(shù)生命的交相輝映,透出理想主義的光輝,震撼人心。
藝術(shù)家們
馮驥才
他外衣兜里揣著半本沒有封面、缺張少頁的小畫集,卻像得到一本天書那樣,興奮得好似渾身冒光。他使勁蹬著一輛老舊的匈牙利自行車,吱吱呀呀穿行在雨后漆黑的街道上。他喜歡馳車在這種晚秋時節(jié)雨后冷颼颼的夜里。昏暗的路燈在雨濕的柏油路面反射著迷離的光,并與樹隙間樓宇中遠遠近近的一些燈光柔和地呼應著,讓他感受到自己這座城市生活特有的靜謐與溫馨。只有老的城市才有這樣深在的韻致。
在這個沒有私家車和高樓大廈的年代,城市的空氣中常常可以感受到大自然的氣息。房屋老舊,行人很少,純凈的空氣里充滿了淋濕的樹木散發(fā)出的清冽的氣味,叫他禁不住大口地吸進自己的身體里。他感覺就像穿行在一片無邊、透明、清涼的水墨中。
臨出來時,妻子隋意幾次叫他圍上圍巾,他還是忘了;腦袋全是口袋中那本畫集里各種神奇的畫面,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迎面撲來很涼的風從領口一直吹到他的胸膛上,他也沒有感覺。他急著要給好友羅潛帶去一個劇烈的震動,他要看到羅潛面對這本意外的畫集表現(xiàn)出的目瞪口呆。他能想象得出羅潛會是什么樣子:他那雙小眼,還不從臉上蹦出來!
他進了羅潛家所在的大雜院里,一直把車騎到院子的最里邊才下來,急急忙忙把車子倚在樹上,鎖了車。羅潛在家,他的窗子亮著。
往常,他總會情不自禁在羅潛屋前停住腳步,欣賞一下羅潛這個分外迷人的小屋。他特別欣賞這間小屋如畫一般的景象,別看這小屋不過是二三十年代一座老樓后院的一間儲藏室,低矮又簡陋,一門一窗而已,然而,它遠離前邊那座擁擠著五六戶人家的老樓,獨處后院的一角,看上去,好像被歷史遺忘在這里。屋頂和門都有點歪,墻皮剝落得厲害,顏色卻斑駁又和諧,屋前幾株老樹有姿有態(tài)地橫斜遮翳。他——楚云天曾笑著對羅潛說,像一間世外的僧房。
羅潛笑了,他很滿足。他喜歡這樣的生活——叫人忘了才好。
今天雨后這小屋應該更美。但他下了車,停也沒停,急匆匆?guī)撞骄完J進屋,從衣兜里掏出那半本畫集往羅潛手中一塞,什么話也沒說,兩眼只盯著羅潛的反應。羅潛把畫集一翻,果然傻了,一臉驚呆的表情,問他:“你從哪兒弄到的?”
他笑道:“剛從一個親戚家一堆發(fā)還的抄家物資里撿出來的。”他擺一下手說,“先不說這些。先說這畫集怎么樣吧?”
“太偉大了!”羅潛按捺不住心里的沖動,“老實說,我從來沒見過這些畫,也不知道這些畫家是誰,但肯定是一本多人集。哎,洛夫馬上就要來,他說他借來了幾張好唱片。咱叫他看看,這方面他知道得多。噢,他來了。”
羅潛話音剛落,門兒開了,一個年輕男子裹著一股冷風與雨氣生氣勃勃地闖進來。這男子個子不高,身體結(jié)實,像個足球隊員。面孔漂亮,頭發(fā)又濃又密,有點天然的卷發(fā),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睛閃著活力。他帶著一種沖動說:“好啊,云天也來了。羅潛把你叫來聽音樂的吧。今天我叫你們聽一聽——什么是天堂里的聲音。”說著,他一掀外衣,從懷里拉出一個挺大的扁扁的紙包。
羅潛卻說:“你先別急,這里有更厲害的東西先叫你享享眼福!”他把手中的畫集遞給洛夫,但他不是隨隨便便遞過去的,而是像把一件什么非凡的寶貝交給洛夫,那神氣竟有點“神圣感”。
洛夫拿到手里一看,竟然驚奇地叫起來:“這是——哎呀,是馬蒂斯!梵·高!這也是梵·高啊,還有雷諾阿,這是莫迪里阿尼!這是——這是誰我不知道;但這一張肯定是偉大的畢加索呀!”洛夫是一個太容易激動的人,他說,“這些畫家我對你們都說過,全是印象派抽象派的大師!我老師原先珍藏著一套全集,二十四本,日本人印的,我翻過好多遍,可惜抄家時全給燒了。這是誰的?從哪兒借來的?能看幾天?”
羅潛和楚云天笑而不答。洛夫愈問,他們愈不急著回答。
洛夫說:“你們不告我,我就不叫你們聽這唱片。羅潛,你敢說你不想聽這唱片嗎?你知道這是什么音樂嗎?”
羅潛是音樂迷。在這個精神饑荒的時代,他扛不住這誘惑,馬上服軟了。他笑著對楚云天說:“告訴他吧。”
楚云天對洛夫說:“這本畫集是咱三人的,無限期共同享用。”
洛夫一聽,激動得張開臂膀,一下子把楚云天擁在懷里。跟著,他把自己帶來的紙包打開,里邊是兩張黑膠唱片。他先拿出一張,說:“這張上邊寫著中文,你們猜是誰的曲子?肖邦的《波蘭舞曲》,顧圣嬰彈的。”
羅潛說:“顧圣嬰彈得很優(yōu)雅很深切,她內(nèi)心修養(yǎng)很深,可惜她自殺了。沒想到現(xiàn)在還能聽到她彈的肖邦。”
洛夫說:“這一張上邊是外文。不是英文,是俄文,我看不懂。羅潛,你中學學的是俄文,能認出是誰的曲子嗎?”
羅潛接過唱片仔細一看,露出的驚訝不亞于剛才洛夫看見畫集時的表情。他張著嘴,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你這神氣是什么意思?”云天問他。
“這是老柴的第一啊!”羅潛說。
“什么叫老柴的第一?”云天問。
顯然云天不如羅潛和洛夫更懂得音樂。洛夫?qū)λf:“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呀!他最棒的協(xié)奏曲!就像你拿來這本畫集一樣棒。‘文革’前我聽過一次,激動得全身發(fā)抖。我一直認為這輩子再也聽不到這曲子了呢。噢!今天居然聽到了。”他的眼睛直冒光,他接著說,“怪不得昨天我對延年說我很想念柴可夫斯基,再也聽不到他的音樂了。他聽了從柜子下邊把這兩張唱片掏出來,說借給我聽。我一看,一張是肖邦,這張是俄語,我看不懂。我問他這是柴可夫斯基的嗎?他說你一聽就知道了。我猜是,可沒想到竟然真是!延年這家伙,真夠朋友!哎,咱們還扯什么啊,快聽啊!”
《收獲》長篇小說
2020秋卷
目錄
藝術(shù)家們 / 馮驥才
評論:兩支筆的舞蹈 / 程德培
評論:我的朋友“馮·唐·吉訶德” / 李陀
月相沉積 / 李宏偉
評論:月球章動與人間幻象 / 方巖
個人主義的孤島 / 唐穎
秋卷《收獲》微店75折,并有其他刊物零售及訂閱全年
《收獲》2020-5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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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刀,千個字/王安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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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星 莽漢李亞偉/胡亮
長篇連載 無愁河的浪蕩漢子/黃永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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