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軍
我多想讓時光的腳步慢下來、停下來,在明天就要畢業離校的時候,在1985年7月里的今天,讓我能再多看虞鄉師范一看,讓我能再一次感受虞鄉師范那母親般的溫馨。
黃昏時分,我最后一次跑步來到山腳下那幾孔破敗荒蕪的石窯洞旁邊,過去三年來,我幾乎每天都要跑步鍛煉到這個地方。窯洞墻壁上有名字和無名字的各式留言仍在,它們的主人不知去了何方,現在在哪里,可曾回來探望?
我久久回望西邊山頭上那斜映天邊的一抹紅霞,回望遠處山坡上那一片蓊蓊郁郁的松林。就在那里,在那片松林上邊的山頭上,我和同學們曾一起攀爬到那里。我們曾面對著群山一起高亢地吶喊,然后靜下來,好奇又無奈地聽著自己的回聲在山谷里回蕩、消逝,于是,我們不甘心地用石塊在山巖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我沿著山腳下無數次走過的小徑返回。小徑旁邊那條小溪依舊無憂無慮地流淌,水草油油地在水里躺著,飄著。有多少個清晨,我曾來到這里讀書,那高低起伏的小徑啊,可是我腳步的高高低低?有多少個黃昏,我曾在這小溪旁邊漫步遐想,那淙淙奔流的小溪啊,可是我心跳的串串音符?
再見了,母校虞鄉師范不老的屏障——中條山,群峰聳立,山花爛漫,窯洞村落,溪流花草,此刻,我特地來向你們道別。
夕陽初下,天空是盛夏薄暮時分那高遠的恬靜。
我最后一次來到借書室,領走了我的借書證。小小的借書證,正面和反面上都寫滿了曾經借閱過的書名。我珍愛地攥著那頁小小的借書證,如同捏著一把閃閃發光的金鑰匙。我最后一次環視這小小的借書室,它很小,可在我心中它又很大。
我最后一次來到閱覽室,獨自靜靜地坐在那一排木質長椅子上。一本本雜志、一份份報紙都是我熟識的朋友。在這里,在深冬的嚴寒中,在夏日蚊蟲的叮咬中,泛著油墨香的書報總給我帶來不盡的快樂。
我最后一次漫步在校園的操場上。這不長的一圈跑道,把我的心緒拉扯得很遠、很遠。我愛這塊土地,我愛這塊操場,三年來,這跑道上灑下了我無數的汗滴。操場上不知疲倦的飛奔,跑道上一掠而過的身影,同學們熱情的目光和“加油!沖刺!”的鼓勵,全都在我的眼前、耳畔,全都會成為我永遠的青春記憶。
夜幕降臨了。
中條山腳下虞鄉師范的夏夜是迷人的。有多少次,相伴著明星、輝月,聽著樹叢里唧唧的蟲鳴,在校園的路燈下,我和同學們一起漫步暢談。此時,校園很靜,同學們正忙著在教室里寫臨別贈言,偌大的校園此時似乎只屬于我一個人。耳邊,我似乎聽得到優美的小夜曲在清幽的校園里悠揚地奏鳴。
我來到大禮堂的舞臺上,雙手輕按著舞臺中央圓形的會議桌,映著禮堂外面的路燈光,環視著空蕩蕩的禮堂,心中升起無限惆悵。在這個舞臺上,就在舞臺中央這個地方,我和同學們曾一起引吭高歌,唱過那雄壯的《在太行山上》,唱過那歡快活潑的《讀書郎》。此時,舞臺上燈光不再,我們在這里的演出永遠結束了。
我來到教室,明亮的燈光下,同學們彼此深情地話別,彼此寫下熱情的畢業贈言。曾幾何時,生命在這里有過它奇異的閃光,刻苦攻讀,熱烈討論,歌聲飛揚,我們在這里寫下了青春最初的詩行。而明天,我們就將帶著青春的夢想,各自走向遠方。
夜深了,除了我,最后一個同學也離開了教室。此刻,教室又屬于我一個人了——過去三年里,我幾乎總是第一個來到教室,最后一個離開教室。三年來朝夕相伴的這間灰瓦平房教室,容納了我們數不盡的歡歌笑語和那純真的青春煩惱。我把自己的課桌整理好,把教室的窗戶一一關好,把教室的日光燈全部關掉,把教室門上的那把大鐵鎖輕輕鎖好,像過去三年里每一天我曾做過的那樣,然而,這一次是永別。
別了,我的教室!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守著你和同學們一起談心、讀書了,不能每一天早早地再把門打開,每一晚最后再把門鎖上了。
我多么希望時間的腳步慢下來、停下來,可它的腳步永遠是那么匆匆;我多么希望自己在這一刻定格為不再長大的青年,可是,我的腳步不得不走向遠方。我們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新一輩,生活的重擔就要放到我們肩頭,我們要勇敢地走上前去,挑起我們這一代人肩頭的重擔。
新的一天開始了,乘著汽車,我們依依難舍地告別母校遠去。
再見,母校虞鄉師范!
我留戀又不能留戀,我悲傷又不能悲傷。再見了我的母校,再見了我的康橋,揮一揮手,眼里含著淚,也含著青春的微笑。
再見,母校虞鄉師范!
年輕的朋友們,再過二十年、三十年,但愿到那時,我們能在母校的懷抱里再次相會,舉杯贊英雄,光榮屬于誰。
再見,母校虞鄉師范!
將來會有一天,我必定會再次來到你的身邊,那將是一次長年匆匆之后的回望,一次久旅之后的駐足,也是一次青春過后的朝圣。
(寫于1985年7月離別虞鄉之際,2019年11月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