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衛(wèi)燦金導師
劉向軍
年逾六旬,中等身材,干瘦硬朗;面龐黑瘦,沒有一條多余的肌肉;不茍言笑,一臉嚴肅;腦門寬大,一雙凸起的眼球炯炯有神,似乎從身心深處散發(fā)出源源不斷的功力。——這就是15年前我遇到衛(wèi)燦金教授時他的模樣。
那時,年屆不惑的我有幸到山西師范大學讀一兩年的在職研究生。因為其時我正在康杰中學帶復讀班,因此遲去了一年。在我進入山西師范大學我們那個教育學碩士班之后,我就結識了一批來自各地的年齡差異很大的或小青年或大青年或老青年或中年的在職老師,通過他們我又了解了衛(wèi)燦金老師——大家所說的“衛(wèi)導”——的一些趣事。
衛(wèi)導從事思維學研究,特別愛抽煙,煙不離口;講課很嚴肅,雖然他的思維課并沒有什么趣味,但他對學生要求很嚴,必須認真聽,認真做筆記;同學們對他都很喜歡,又很敬畏:這是我最初聽說的衛(wèi)導。
在山西師范大學讀書的同時,我還在臨汾一中兼職帶了高三復讀班的課,這一是為了不丟專業(yè),二當然是想在讀書的同時還能賺點錢。因此,我對教育學碩士班級集體的事不怎么放在心上,平時和同學們的交往也不多,每天多半是匆匆忙忙地過來聽教授們上課,下課后又急匆匆趕回去給高中生們上課。
然而,或許是因為我是康杰中學的老師,而康杰中學又威震三晉、名揚華夏之故,又或許是因為我曾經(jīng)獲得過山西省“金鑰匙”金獎、獲得過全國語文中青年課堂教學大賽一等獎的原因,又或許是因為我認真地讀了衛(wèi)燦金導師所編寫的《語文思維教育學》一書,并或許是唯一一個指出了書中若干處文字錯誤的讀者吧,衛(wèi)導就特別地關注到了我。
也可能是在衛(wèi)導的倡導下吧,我們這個班的同學們開始組織教學沙龍活動——由同學們輪流分享各自的教育教學經(jīng)驗心得。第一個主講的就是我。那時的我年屆不惑,實際上是39歲,還差一歲才到“不惑”,也因此就還含有一些年少氣盛的意思在。我侃侃而談地給同學們講了一兩個小時,同學們聽后似乎也挺受啟發(fā)。事后我想來自己未免有些出風頭,自己在教學上實在還是膚淺得很。而此后,卻也沒有其他同學再主講了。
但不管怎么說,衛(wèi)燦金導師是非常器重我的了。
有一次,又上衛(wèi)導的課。這堂課是一節(jié)討論課,他讓大家圍繞著他主編的《中外教育家論思維教育》一書談各自的閱讀心得。這個作業(yè)是他半個月前就布置過的。我確定不是每個同學都認真讀了他編寫的這本書,但我自己確定是認真地讀了,如獲至寶地讀了。在工作近20年后,我讀到衛(wèi)燦金導師自己寫的那本關于思維培育的書和他所主編的這本教育家談思維的書,這對我來講意義重大。思維培育,這是我多年在教學實踐中關注、思考、困惑的問題,而今在衛(wèi)導這里找到了最好的答案。
這本《中外教育家論思維教育》一書,從杜威、赫爾巴特、羅杰斯、馬卡連柯到蘇霍姆林斯基,到孔子、孟子、朱熹、葉圣陶、張志公到于漪,衛(wèi)導廣泛搜羅,精心選擇,有序編輯,注明出處。這實在是一本關于思維培育的寶典,也是關于思維培育研究這個論題寫作的工具書。當時我就在想,衛(wèi)燦金老師所做的這個工作實在是極有意義的。
上課了,既是老師此時又是學生的我們,一個個把頭低下,沒有幾個人愿意主動發(fā)言,即便主動發(fā)言也是支零破碎地說不出什么來。我照例并沒有主動發(fā)言,但是衛(wèi)導點名讓我發(fā)言。
“向軍,你來談一談吧。”衛(wèi)導說。
其實我也正等著衛(wèi)導點名呢。
我隨即站起來發(fā)言。我抑制不住讀此書后的興奮、激動之情,甚至可以說是熱情洋溢地贊美了這本書,并重點談了我對蘇霍姆林斯基本人、他的教育思想以及他關于思維培育方面論述的崇敬之情。我的發(fā)言未必說得漂亮,但是我的激情感染了我自己,從而感染了同學們,當然也感染了衛(wèi)導。
到了畢業(yè)開始寫研究生論文的時候,我很猶豫,我是很想就思維培育方面寫一篇論文的,但是,一是想讓衛(wèi)導指導自己寫論文的同學比較多,二是當時我考慮從“探究式教學”這個更具實操性的角度來寫論文,即從思維培育實戰(zhàn)的角度來寫論文,因此,最后我被分配由另一位導師來指導我的論文寫作。
不過,衛(wèi)導卻私下給我安排了我一個工作。一天,他把我叫到他的書房,拿著厚厚一疊統(tǒng)招研究生的畢業(yè)論文稿子給我,指著書桌旁邊的一個女生說:這是她的論文答辯初稿,談的是思維培訓方面的內容,你幫我給她提出修改意見吧。——這讓我實在惶恐,衛(wèi)導這是讓我在做一個碩士生導師的工作呀。
到放寒假的時候,衛(wèi)導又私下給我安排了一個任務,他讓我回到運城市后,代替他和山西師范大學的另幾名老師一起給運城市教育局組織的一個教師培訓班的學員們講幾節(jié)課。“這對你是一個鍛煉,還可以賺一點錢。”衛(wèi)導笑著對我說。
課堂上嚴肅的衛(wèi)導其實很愛笑,也很愛開玩笑。他的笑聲干硬低沉,笑的時候,兩只凸起的眼珠更是放射出燦爛的光芒,正像同學們所說的那樣,衛(wèi)導的眼神和笑聲是那種武功高深莫測的老人所擁有的具有穿透力的眼神和笑聲。
衛(wèi)老師事業(yè)心極強,責任心極強。他是返聘的退休教授,原本不需要那么賣力地工作,可是,只要一談到教學工作,他就兩眼泛光,內力外發(fā)。
為了指導我們寫論文,他特意請來了首都師范大學饒杰騰教授和東北師范大學朱紹禹教授。饒教授和朱教授分別給我們做了一場精彩非常的學術報告,那是很接地氣、很有高度、很有創(chuàng)見的報告,那是把教育教學理論和一線教學實踐以及思維培育相融合的報告,那兩場報告給每個同學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象。——這就是衛(wèi)導對工作的態(tài)度,這也是衛(wèi)導所結交的同事、朋友。
一轉眼,在職研究生的學業(yè)就要結束了。我們這些在而立之年、不惑之年又有緣聚在一起學習的同學們,忽然之間又覺得難舍難分。在工作了七八年、十多年之后又實實在在地做了一回學生,這種感覺是那樣美好。大家珍惜彼此之間這份奇異的同學情誼,大家留戀山西師范大學校園的每棟樓房,留戀山西師范大學里那尊高大的孔夫子的塑像,留戀山西師范大學背后那條川流不息的汾水河,當然也留戀那些指導我們在教育教學理論上提高的導師們,而衛(wèi)燦金導師無疑是大家最尊敬、最留戀的一位。
告別的時候到了。我和幾位同學買了一些禮品到衛(wèi)老師家里向他辭別。
“向軍,我對于你寄予厚望!你要好好努力!”當著另幾個同學的面,衛(wèi)燦金導師直截了當地惟獨這樣對我說。一時間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一股暖流從心底涌起。我說:“衛(wèi)老師,我會努力的!”
2005年6月,從那一別以后,我再也沒有機緣見過班里的同學,也沒能再見過衛(wèi)燦金老師。
離別衛(wèi)老師后的這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努力。但是離開了山西師范大學,離開了衛(wèi)老師的直接指導,年逾不惑的我、知天命的我、奔向花甲的我,其實仍然充滿了困惑,也還遠不知天命為何物。
在2020年即將結束的時候,我收到遠方同學的一條短信,說衛(wèi)老師已于前一段去世了。我問在什么時候、在哪里去世的,同學也語焉不詳,這讓我又增了不少悵然。
“向軍,你要好好努力!”衛(wèi)導遠去,言猶在耳;先生永逝,師魂長在。我會努力的,衛(wèi)導!生命不息,努力不止,衛(wèi)導是我的榜樣。
至今,衛(wèi)導所寫《語文思維培育學》和他所編輯的《中外教育家論思維教育》兩書一直是我的案頭書,它們還會陪伴和指導我在教育教學的路上前行。
謹以此文懷念我尊敬的衛(wèi)燦金導師。
2021.1.17,于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