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明登堂入室
當(dāng)下鳥蟲篆印創(chuàng)作蔚為大觀,高手如林,佳作如云。谷松章兄著《鳥蟲篆印技法解析》(重慶出版社2006年出版)是當(dāng)下此類技法書的佼佼者。是書全面系統(tǒng)地研究了鳥蟲篆印創(chuàng)作的方方面面,是一本難得的研究專著,絕對值得一讀。我們還是站在做印法的立場,從鳥蟲篆印印面形式特征分析入手,探討做印法對鳥蟲篆印創(chuàng)作的影響和進一步的發(fā)展方向。
做印法的常規(guī)武器敲、磨、刮、擦顯然不太適用于以精工見長,花團綿簇,縟麗堂皇的鳥蟲篆印,但做印法對鳥蟲篆印的篆法形態(tài)和章法構(gòu)成的關(guān)注就是很值得研究的課題了。
“印從紋飾出”已然成為鳥蟲篆印的定律。紋飾之路寬又廣。可以說,借鑒什么樣的紋飾特征,就會有什么樣的篆法形態(tài);有什么樣的篆法形態(tài),就會有什么樣的章法結(jié)構(gòu);有什么樣的章法結(jié)構(gòu),就會有什么樣的鳥蟲篆印風(fēng)格。谷松章有很好的分析:“如果我們以方介堪、韓天衡、吳子建這三家取得突出成就的鳥蟲篆印人來分析,方介堪近于印中求印,韓天衡近于印從刀出,吳子建近于印外求印。但三者的共同特點是印從紋飾出,即把個性化的紋飾語言作為個人鳥蟲篆印風(fēng)格的基點。如果說方介堪的鳥頭狀紋飾源于秦漢印,吳子建的類青銅紋飾來自青銅器的話,那么韓天衡的鳥蟲篆紋飾就帶有很大的獨創(chuàng)色彩,印從紋飾出在他的作品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提煉獨特的個性化的紋飾語言,就成了現(xiàn)代鳥蟲篆印創(chuàng)作成敗的關(guān)鍵。
說方介堪近于印中求印,主要是指他的紋飾語言來源于秦漢鳥蟲篆印。如“依江閣”(附圖一)、“張爰私印”(附圖二)。雖然鳥蟲穿插,枝蔓纏繞,但印面氣象卻是靜態(tài)、含蓄、端莊的。
吳子建近于印外求印,是他采用了青銅紋飾來豐富篆法形態(tài),所以顯得氣息高古,卓爾不群。如“墨溟鳥仙”(附圖三)、“習(xí)悅”(附圖四)。最值得稱道的實際上應(yīng)該是,以這樣的紋飾形態(tài)來和章法構(gòu)成溝通時,他采取了至繁至簡的兩極探索,從而打破了鳥蟲篆印一味花團綿簇鋪滿地的章法套路。如“謝屐”(附圖五)的“屐”字下空和“壯暮”(附圖六)的“壯”字右側(cè)留空,以及“苦篁生”(附圖七)的“生”字大面積露空。這在秦漢鳥蟲篆印是難得一見到的。這為他跳出秦漢鳥蟲篆印式有別于他人具有重要意義,創(chuàng)新之路就此打開。至繁的手段是將篆法的紋飾特性推向極至。在“苦篁”(附圖八)、“謝稚柳印”(附圖九)、“苦篁齋落墨”(附圖十)諸印中,竭盡篆法盤曲之能事,大大超過了谷松章統(tǒng)計的秦漢鳥蟲篆印盤曲小于17筆的框框。篆法形態(tài)的能繁能簡、能疏能密為章法變化創(chuàng)造了條件。“抱月飄煙”(附圖十一)中,篆法三密一疏,“月”字從簡,真有透過云層看明月、月亮走我也走的感覺。他的鳥蟲篆印刀法也是值得稱道的。如“溟魚池館”(附圖十二)、“應(yīng)無不舞時”(附圖十三)在流暢爽利基調(diào)中有種特別生澀的味道。其刀刻過程特別強調(diào)一個“韌”字,“若書之逆筆中鋒也”。對印邊還留下著意修飾的刀痕,這也是有別于其他作者求全求整的地方。
韓天衡鳥蟲篆印的獨創(chuàng)在于紋飾的豐富。富麗堂皇,眼花繚亂。無論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其紋飾均以新、奇、特出之。這和吳子健追求的古、艷、厚剛好相反。“與時俱進”(附圖十四)的紋飾似從春秋戰(zhàn)國金文鳥蟲篆來。它強調(diào)線條兩端的裝飾意味,線條中段則采取斷續(xù)虛化的方法。這樣整個印面就處在跳蕩之中,對比強烈。對于各自獨立,個個爭美的篆法形態(tài),章法的完整團聚就是必須的了。“行者常至”(附圖十五)的印面線條明顯的經(jīng)過磨擦處理,有效地降低了原本可能過于鋒銳的線形。“梅鶴書屋”(附圖十六)則用兩條鮭魚形象構(gòu)成對角呼應(yīng)關(guān)系。“梅”中之魚昂首翻騰,“屋”中之魚冷眼眺望。對比中有變化。鮭魚的形象在“一日千里”(附圖十七)中繼續(xù)出現(xiàn),還添加了仙鶴和梅花鹿的具象。這四字在方格中猶如窗花一樣,年年有魚,喜氣洋洋。印面民俗的趣味躍然紙上。
對于鳥蟲篆印而言,精工易就,寫意難成。無論怎樣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傳統(tǒng)的紋飾,抑或?qū)淼墓I(yè)化數(shù)字時代抽象符號的引入,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做印法不僅要解決怎么刻的問題,還要解決刻什么的問題。如果將紋飾收集,建立數(shù)據(jù)庫,編個程序,一按確定,立即生成一方鳥蟲篆印,那離它的死亡日子也不會遠了。藝術(shù)離不開設(shè)計,但設(shè)計肯定不能代替藝術(shù)。藝術(shù)也不是工藝。鳥蟲篆印包括圓朱文印式都要著力避免陷入工藝泥潭。藝術(shù)的原創(chuàng)精神,獨創(chuàng)手法,獨特審美是它賴以生存的根本要素。
我們再來分析非以鳥蟲篆印名世的印家們作品。看看外圍的探索是否存在突破的可能。
陳國斌的“國斌”(附圖十八)繼續(xù)保持秦漢鳥蟲篆印意趣,但章法精于計算,充滿了形式構(gòu)成的味道。
王丹被陶瓷印盛名所掩,其鳥蟲篆印也是格調(diào)不凡。“陸門弟子”(附圖十九)刻意夸張飛禽的羽毛,使他的紋飾多了些圖畫印象。線形不再是柔媚,而是具有執(zhí)銅琶鐵板,高唱大江東去的粗獷豪情。“易齋”(附圖廿)是王丹為自己刻的別號印。打破對稱的意圖是明顯的。“易”字獨字還不覺得,“齋”字的紋飾可能就有點亂了。這也許是他強化對比的蓄意所為。不是一覽無余地讀出釋文,是不是更有趣些呢!此印的刀法勢如屈鐵,線形線質(zhì)非常耐人尋味。同樣不太在意對稱勻等的“踏遍青山”(附圖廿一),對紋飾的精準(zhǔn)也是不太在意的。魚形忽大忽小,忽朱忽白。在這,這些紋飾只是個象征符號而已。它們不再是廟堂的精工,而是山間的樸野。
葛冰華的“染云堂”(附圖廿二)屬于鳥蟲篆印的另類了。他根本沒有那個心思去往工穩(wěn)華麗上整,但印面中四條似魚非魚,似蟲非蟲的東西,確實給我們帶來了鳥蟲篆印般的賞心悅目。寫意和隨意的縱橫刀痕,直逼巖畫的古樸原始。
陳大中的單字鳥蟲篆印“鄭”(附圖廿三)讓我們眼睛一亮。窗明幾凈,魚兒在魚缸里自由自在游來游去。好一幅安祥寧靜的圖畫。這樣的簡潔紋飾,就一條魚,同樣也是可以說明問題的。
潘敏鐘“友憲畫印”(附圖廿四)的做印法成份很多。也秉承了他一貫的白文印式風(fēng)格。他的朱文印式篆法從銅鏡銘文出,白文印式則取法多元,以破取勝。“畫”字省減,線條纏繞缺位,竟一時難辨了。
林墨子鳥蟲篆印的探索是多方面的。既有其師韓天衡的影子,印從刀出;又有吳子健的印外求印,著意青銅器紋飾。
“迥出天意”(附圖廿五)的鮭魚形象直接出自韓天衡,只是紋飾更加大膽,意象更為艷麗。主筆畫上直截了當(dāng)?shù)木呦笫褂茫o篆法的文字釋讀造成一定障礙。“抱甕”(附圖廿六)和“吳淼”(附圖廿七)將鳥蟲篆印的篆法形態(tài)夸張到極限,曲線的盤曲轉(zhuǎn)折幾近繁瑣,但為了減輕視覺的緊張,他放開了章法空間,疏闊對茂密,簡淡對濃烈,使對比出現(xiàn)了新情況。
在“孜儒“(附圖廿八)中,這種幾近繁瑣的盤曲轉(zhuǎn)折又有了新變化,猶如青銅器紋飾一樣瑰麗神秘。章法采取三晉古璽寬邊細文,形式的對比往往有先聲奪人之勢。在相當(dāng)厚重的邊框里,篆法形態(tài)更加無拘無束,青春浪漫起來。這樣的成功探索為鳥蟲篆印的創(chuàng)作開辟了新路。
林墨子和吳子健取法青銅器紋飾稍有不同。吳子健是紋飾服從于文字,紋飾是篆法形態(tài)的美化,并不放棄鳥蟲篆印的特征裝飾;林墨子是文字融入紋飾,并試圖用紋飾之美來取代篆法形態(tài)之美,并不太在意是不是有鳥蟲篆印的具象存在。
“八風(fēng)堂”(附圖廿九)的文字篆法形態(tài)已非常接近青銅紋飾,上小下大,上輕下重,營造了一種仰視崇高的效果。無邊的章法形式給了這種紋飾更廣闊的審美空間。“作云”(附圖卅)的章法借鑒了西夏官印式(附圖卅一),為篆法的盤曲找到了審美參照。線條末端的燕尾狀突出了刀法的存在,既輕松俏皮又爽利凝練。“吳氏印”(附圖卅二)有商周饕餮紋飾之詭異,篆法紋飾和章法結(jié)構(gòu)又渾然融為一體。“林墨子印”(附圖卅三)則是完全借鑒了西周獸面紋璽(附圖卅四)。和“吳氏印”一樣,他的變化就是還原文字即紋飾,或者直接就是紋飾的裝飾功能。薄刃快刀均勻地向線條剔出平行的毛刺是他的做印法特色。給人以青銅器錚明瓦亮的光的感覺。輕松詼諧的鳥蟲篆印如“曹寶麟印”(附圖卅五)是不是能被人們所接受,這一路的變化之舉是否能行得通走得遠,還有待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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