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畫意境深遠,表現手法多樣,其中積墨具有渾厚華滋之韻,堪稱山水畫筆墨之精華。
積墨的豐富層次變化,塑造了每一位畫家鮮明的藝術風格。他們的用筆用墨,個人審美追求,乃至細微因素,都會對畫面效果產生影響。
憑借對傳統文化的深刻理解及數十年的國畫創作經驗,近代國畫大家黃賓虹,在積墨運用上取得了突出成就,成為山水畫一代宗師。他的積墨法富有傳統內涵,又獨具創新精神。
01追求形而上的筆墨精神
所謂“筆墨精神”,是積墨法的終極審美價值,這種意義上的“筆”和“墨”已經超越了工具材料的局限,變成了一種文化精神的載體。
“近視幾不類物象,遠觀則景物粲然”,黃賓虹的山水作品,尤其在晚年創作中,致力追求書法用筆,而不求形似。
他畫樹,著重表現樹的姿態,枝葉則幾筆帶過,而且筆下的樹大多與其他景物渾然一體,只是適應畫面意境的需要;畫山石,脈絡自然、皴法靈活;畫云水,空而不空,虛實相生……
黃賓虹筆下的點景,無論房屋、人物、舟楫還是小橋,雖是寥寥數筆而成,卻顯得輕快利落、生動傳神。
畫中的苔點游走在具象與抽象之間,與前人的畫法有明顯差異:
一是形態豐富,大小各異、干濕濃淡、疏密交錯、渾厚華滋;
二是功能上不僅限于劃分空間層次、提神醒目,有時甚至相反,為了兼顧畫面融洽和筆觸感,保持著苔點的獨立性。
黃賓虹認為:“皴法變化極多,打點亦可作皴”,“沿皴作點三千點,點到山頭氣韻來”。正因如此,他的很多作品墨點密布,既重實又靈動。
黃賓虹曾說:“造化有神有韻,此中內美,常人不可見,畫者能奪得其神韻,才是真畫,徒取形影如案頭置盆景,非真畫也”。
他的山水,著重表現“山川渾厚、草木華滋”的精神,而不特意表現具體的山石樹木形態。他用“不齊之齊三角弧”來概括出山水畫的造型規律,畫中的山石、樹木的組合都是“三角弧”的體現。他筆下的S形點皴和線皴,頗有虛實相生之感,讓畫面更加自然融洽
02追求表現極致的積墨技法
黃賓虹對山水畫的研究可以說是達到學者級別,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畫學思想和用墨理念:
(一) 對積墨的創新
他以積墨為基礎,融合濃墨、淡墨、焦墨、破墨、宿墨等多種墨法,甚至連洗硯水、洗色碟水也用到畫面上去。墨法伴隨著筆法的變化之妙,逸趣橫生。
(二) 對宿墨的挖掘
宿墨墨粒大小不均、質地粗糙,一般處于膠、墨、水三者分離的狀態。所以,用筆過程中,可能會讓墨中的渣滓在紙上刮出劃痕,破壞畫面。因此,畫家在用墨時往往不用宿墨。
但宿墨也有它獨特的價值。宿墨墨色渾厚,容易暈開,墨跡中間濃四周淡,別具韻味。黃賓虹正是抓住宿墨這些特性,將宿墨的優點發揮到極致,達到了“化境”,形成了自己的繪畫語言。
(三)對用水的重視
黃賓虹將提出了兩種用水的方法:
一是“蘸水法”。“其法先以筆蘸墨,墨倘過豐,宜于硯臺略為揩拭,然后將筆略蘸清水,則作書作畫,墨色自然滋潤靈活”。
即蘸墨后作畫,畫到沒墨后,將筆鋒伸到杯子里吸水再畫,筆干后再吸水,直到筆里的墨用完,再蘸墨。周而復始,直到創作完成,杯子里的水還是清的。黃賓虹曾說:“夫善畫者,筑基于筆,建勛于墨,而能使筆墨變化于無窮者,在蘸水耳”。
二是“鋪水法”。鋪水,用的不一定是清水,有時也是帶墨的水。
鋪水的主要作用有以下四點:
第一,統一畫面。黃賓虹為使畫面更具整體感,會在墨半干時,鋪上一整層水,使整個畫面協調。或把紙反過來,在背面點清水,達到畫面渾厚的效果。
第二,補氣生韻。在筆觸不到的地方鋪水,使得氣脈相接,筆不到而韻生。
第三,潤含春雨。一幅有意趣的畫畫,既要“干裂秋風”,也要“潤含春雨”。他晚年作畫時,往往在渴筆焦墨中點水、鋪水,使畫面呈現出渾厚華滋之韻。
第四,整理把控。他不局限于傳統的繪畫程序,而是對畫面進行印象式的整體把握。勾皴擦點染、水法、墨法的靈活運用,使畫面更加自然融洽。
除了思想理念上的進步,黃賓虹在“積”上也下足了功夫。
他晚年作品,經常是滿紙黑墨,古今幾乎沒有畫家用這種形式。他喜歡以濃墨、焦墨、宿墨點加,層層加深,各種墨法相互運用,累加多次,甚至連幾年前的畫作也拿出來點加,直到滿意為止。
“作畫不怕積墨千層,怕的是積墨不佳有黑氣。只要得法,即使積染千百層,任然墨氣淋漓。古人有惜墨如金之說,就是要你作畫認真,筆無妄下,不是要你少用墨,世間有美酒,就是要善飲者去嘗。中國有墨,就是要書畫家盡情去用”。
這段話足以看出黃賓虹對“積”的極致追求。
李可染也在《水墨山水》題跋中這樣寫道:“前人論筆墨有積墨法,然縱觀古今遺跡,擅用此法者極稀。近代唯黃賓虹老人深得此道三味,龔賢不能過之”。
03追求抽象意味的筆墨形式
線條是一切繪畫的基礎,黃賓虹更是將線條看成是中國畫的靈魂,并賦予其豐富的藝術內涵。他善于書法用筆,“引書入畫”,因而重視用筆的“平、圓、留、重、變”。
“吾嘗以山水作字,而以字作畫。”
“畫之道在書法中。”
“用筆之法從書法而來,如作文之起承轉合,不可混亂。起要有鋒,轉有波瀾,放要留得住,收筆須提得起。一筆如此,千筆萬筆,無不如此。”
以上論述均來自黃賓虹的著作、交談或題跋中。
他把“擔夫爭道”、“撥蹬法”等用筆法則運用到山水畫的勾皴點染中,使得畫中筆墨生發書法意味,極具藝術欣賞力。
墨作為繪畫材料,以“文房四寶”的身份,逐漸融入到中國傳統文化中,成為中國畫的造型語言符號。
前賢們也提出很多關于墨的觀點:“五色令人目盲”, “既雕既琢, 復歸于樸”,“五色亂目,使目不明”……這些觀點幾乎都是對黑色墨的肯定,對山水畫發展產生深遠影響。
在山水的世界里,黑色幾乎可以表現一切。黃賓虹將墨法與水墨靈活互用,建立起一套打破傳統的筆墨結構,將創作中的對立統一關系放到最大,極具形式感。
同時,他將形而上的精神帶入其中,模糊了物象間的形態差別,削弱了三維空間感,增強了平面空間的組合性,抽象意味更加濃厚。
中國畫是中國古代哲學、畫學和美學的融合,講究“無”和“有”,而且“無”比“有”更重要,也就是虛比實更重要。
黃賓虹對虛實的表達十分重視,將山水畫中的“無”運用得淋漓盡致。他那些層層積染的作品中,留有許多空白,正是這些留白賦予了作品豐富表現力:
(一) 空明納萬物
他在空白之處寫以房屋或人物,讓人感到空白之處還有景,達到無筆墨處皆成妙境的效果。
(二) 景遠意深
空白之處,給人遐想的空間,是云,是水,或是路,畫面中更顯山高水闊,意境深遠。
(三) 墨色豐富生動
也有空白就只是留白,讓畫面靈活通透。
對于“虛”的表達,黃賓虹不滿足于空白,有時也用水墨混合的墨團來表現。正是這種帶“玄”味的虛,造就了畫面的“精神燦爛”。
縱觀中國畫發展史,幾乎每一次積墨技法的進步都會帶來山水畫的變革。
可以說,沒有黃賓虹在“積墨”上的創新,就不會有“黒密厚重、渾厚華滋”山水畫風格。黃賓虹的積墨山水畫風,對中國畫的繼承和發展有著重要借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