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謐娘
荒木經惟,日本90年代,一個極善于拍女人的攝影師。
他的鏡頭前,平凡無奇的女孩也能千姿百媚,美而乏味的女孩也能楚楚動人。他紅極一時,鏡頭下的人物,既有水原希子這樣的國民美人,也有如Lady Gaga這樣的搖滾明星。
有人瘋狂迷戀他,也有人討厭他,說他花心下流。畢竟他和眾多美女的曖昧關系,和他的作品一樣傳奇。
有一天,一個記者問他:“接觸了這么多美人,最滿意的作品是哪幅?”
他玩世不恭的表情凝重了起來,小眼鏡下的瞳孔變得深沉。
“是被記錄下來的,陽子的一切。”
陽子,是他死去的妻子。
“婚禮上,是我們的裸照。”
荒木拍攝陽子的第一張照片是從鮮花開始的,下體私密之處有一朵百合花。他喜歡拍攝性,認為性可以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這對從小到大都是乖乖女的陽子來說,可真是一個挑戰。
拍攝時,荒木突然說:“啊,不要笑,好嗎?”她愣了一下。
“對了。你不笑的時候,表情很漂亮。”
陽子20歲的心激蕩起來。他們戀愛了,三年后他們結了婚。婚禮上放著的幻燈片里,有荒木給陽子拍下的裸照。陽子的外婆看到了,氣得回家整整躺了三天。
親戚朋友也不斷嘆氣:“嫁給這樣一個怪咖,以后要怎么辦喲。”
可他們的婚后生活,卻出乎意料的幸福。那些年,未來的情色攝影大師荒木經惟,只沉迷于一件事——給他的老婆拍照片。
她和貓
她賣萌
她躺著
下雪了,她在雪地里打滾。
荒木對陽子說:“我來扮鬼給你看!”
他們養了一只叫奇洛的小貓,本來很討厭貓的荒木,沒幾天就和小貓膩在了一起。陽子在一邊做鬼臉:“咦,膩歪得真惡心。”
荒木把他們新婚旅行的照片集結出版成了攝影集,中間不乏大尺度的照片。陽子正在詫異,荒木慢悠悠地說:
“這可是結婚紀念日的禮物哦。”
“所以制作了這本寫真集?”
“是呀。”
“和普通丈夫的感情表達很不一樣呢。”
“那是因為我喜歡開玩笑嘛。”
他仿佛答得有點不耐煩,坐在沙發上,一邊掏耳朵,一邊看電視。陽子卻敏銳地在他的眼神深處,找到了一絲羞澀。
他鏡頭下的陽子,怎樣都美。她不修邊幅的時刻;她沉浸在激情中的時刻。即便她只穿著寬松的家居服,手里端著親手做的,也不十分美味的飯菜,滿眼笑容地走到他面前,他也已經心動得一塌糊涂。
她說:“他將沉睡在我心中、我非常喜歡的那個“我”挖掘了出來。如果沒有遇到他,如果我和一個感受力極其普通的男人結婚,也許就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度過一生吧。”
遇見你之前,日子就是日子;遇見你之后,生活才變成了生活。
“親愛的,我辭職了。”
結婚一年多后的某一天,荒木回到家,坐下來開了一瓶酒,語氣很輕松。
陽子一時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快活地說,自己和公司的理念不合,打算自己出來單干。其實當時,他們家里的存款只剩下幾千塊錢。但看著丈夫篤定的神情,陽子被他說服了。“那總會有辦法的吧。”
荒木真的有辦法。他辭職之后,越來越多地在雜志上發表作品,參加活動,自己拉客戶。到了第二年,他掙的錢比原來多多了。
別人夸陽子“嫁了個潛力股”,她不置可否:“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出名,我只知道,和他在一起很幸福。”
閑暇時光里,陽子喜歡寫作。雖然徹夜筆耕不掇,沉浸在興奮和不眠之中,讓她黑眼圈重重,但她說,寫作時,回憶里的幸福和當下的愛情交織,真的讓她覺得愉快。
讀了她的文章,荒木若有所思:“你可真是個復雜的女人。作為妻子,這樣其實不太好。但作為作家,我又想幫你把這一面挖掘出來。”
荒木給陽子介紹雜志編輯,在幾次愉快的合作之后,陽子從一個攝影家的妻子,漸漸轉變為頗受歡迎的隨筆作家。
“她具有不可思議的魅力。”
“纖細,樸實無華,充滿感性”。
對于這些評論,荒木寵溺地笑起來:“她就是一個厚臉皮的,不好惹的女人。”
陽子說:“荒木可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在她隨筆集的后記里,她甜蜜地寫道:“為我拍攝照片的我可愛的雷公丈夫,愛情生活要永遠都是現在式呀。”
哪里真能有不滅的愛情,好在還有他記錄下的許多珍貴瞬間。
“陽子,不燒送神火
是舍不得你離去。”
“如果真的有所愛的人,那就必須要珍惜彼此的生命。因為死后,就不能一直在一起了。”
在蜜月旅行的時候,他們在一條小河邊,沉醉于美景。荒木轉身不見陽子,沿路一找,原來她在一條小船上,睡著了。
她蜷縮著身體,陽光從她的睫毛縫隙里落下來,宛如嬰兒。仿佛那艘船正載她渡過忘川之水,仿佛此刻的空寂直到永遠。
攝影師的直覺使他一時戰栗,他舉起相機,拍下了自己最滿意的作品之一——《陽子之死》。
此情此景,在20年后,變為現實。
那是一個他們都以為平凡不過的日子。她突發腹痛,送進醫院急診。三個月后,確診為癌癥晚期。
確診書出來的那一天,陽子回到家里。荒木一如尋常地在餐桌前忙碌著:“今晚我們吃牡蠣火鍋吧。”她潸然淚下。
后來陽子住進了醫院。他天天去探望她,每次都帶來大束花朵。
“我感受到丈夫的姿態、丈夫的體溫、丈夫的氣味,所以我總是一直看著。那時我深深體會到了人的思念是存在的,真的存在的,而且可以療愈疲憊者的身體與心靈。我無法止住滾滾流下的淚水。”
那天,他買了一束含苞待放的木蓮,花束大得兩手才能抱起來。卻在去往醫院的路上,接到了病危通知書。
趕到病榻前,她緊緊握住他的手。他哽咽了起來:“謝謝你。”
他們深情地凝望彼此,直到最后她安然離世。那一剎那,木蓮竟嫣然綻放,像熊熊燃燒的火焰。
死亡呼喊著生命,生命消失在死亡。荒木沉浸在生死的交織中,百感交集。之后,他的鏡頭下開始出現大把大把的花束。
“妻子走后
我拍的就只有空景。”
陽子離開后,他一度什么都不想拍,只是呆坐在自家的陽臺之上,觀望頭頂的天空和流云,拍下一幀幀浮云遠景。
這些作品,后來集結為攝影集《東京天空變幻的云》。
妻子死后,他也被查出癌癥。荒木反倒釋然:“那就離死亡更近了一步啦。”
后來,陪了他們20多年的小貓奇洛也死去了。倒下前,奇洛看著荒木,眼淚汪汪。
荒木說:“人的一生,要經歷三次死亡,才能成為真正的攝影家。”
他重新開始了攝影。十多年來,他以每年十幾本的速度出版了近兩百本攝影集,生活看上去相當喧鬧,充滿了攝影和色情。大量的攝影作品, 凝結了他的孤獨,也是他發泄的出口。
他的作品也越來越驚世駭俗,可你又很難將他的作品簡單定義為“色情”,因為在繁華背后,有深深的荒涼;在生活的背后,又有死亡的凝重。
在攝影集《傷感的旅程》里,他對妻子寫下這段話。
陽子,我記得,你一直在笑
就坐在我的面前的船頭
(《東京日和》,一部以他們故事改編的電影劇照)
陽子,我以為你一直都在會在我身邊
陽子,你記得嗎
那天在柳川的一個小理發館里,我睡著了
而此刻,你正躺在河邊的那艘小船上
睡得正香
風從身邊吹過的時候,我看著你哭了
陽子,別人都以為我們是最好的夫妻
其實,我只是想知道
你和我一起是不是真的開心
陽子,無論是后來的車禍還是你子宮里的腫瘤
都不能讓我以為你會離開我
即使是現在
我也一直覺得
你就在這里
(他身上穿著的紅大衣,是陽子生前最愛穿的衣服)
著名日本攝影師之妻荒木陽子的愛之隨筆。在書中,陽子以前所未有的坦率,向我們講述了她和丈夫荒木從初識相戀到步入婚姻,執手相知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