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是一名業余拳擊手,他當然遠談不上偉大。我不曾聽說他贏過一場比賽,只聽說過他鼻子受傷、頭部疼痛、被擊倒在地、被打出場外。可是我喜歡聽這些故事。我還記得和我祖父一起看真人秀節目《星期五夜晚之戰》的情形。他告訴我應該支持什么樣的拳手以及為什么支持他們。我是有點懂拳擊的,但也算不上什么拳擊迷。之后拳王阿里改變了這些,他是“最偉大的”拳擊手。有很短的一個階段,我想象著自己為當世界冠軍而戰,當然,那只是很短暫的念頭。
拳擊看起來是那么簡單。在我頭腦中,這項運動無非是在20×20英尺的場地上進進出出、被人打得落花流水。這種想法讓我誤入歧途,最終做了一名攝影師——這個職業好像要比拳擊安全許多。
我喜愛攝影的原因之一是我永遠也不知道它能把我帶向何方。相機能把你帶進別人的世界和別人生活的后臺。重新認識拳擊對我來說是偶然的。當我被叫到俄勒岡州一家拳擊館拍照時,我以為這只是一次日常工作,第二天我就會去拍別的東西。而事實上,從那以后我花了十年時間在北美各地尋找拳擊館。
進入拳擊館的這一步改變了我的生活。那就像走進火熱的煉鋼廠,實際上那些地方簡直就是血汗工廠、拳擊工廠。從感覺上來說,那些地方沒有別的,它所擁有的,就是攻擊。用拳擊詩人湯姆·司馬洛(TomSmario)的話說,“首先迎面而來的是氣味,那是熱鍋撲在臉上的感覺,是頭部被重擊的感覺。它殘酷而美麗,是男人之間對打和互殘而釋放出來的味道。”他們稱之為“拳擊麝香”,而實際上卻是一種難聞的味道。那里除了味道,還有聲音:皮革、沙袋的重擊聲;手套與手套、手套與身體的擊打聲;粗粗的喘氣聲;跳繩的啪啪聲。所有這些,與重金屬音樂交織在一起,籠罩了整個拳擊館。最重要的是,這里有鈴聲。鈴聲是訓練起止的信號,三分鐘一個回合,然后是一分鐘的中間休息。訓練是計量的,也是艱苦的、無休止的——三分鐘、一分鐘……直到搏擊結束。鈴聲成為拳擊手的另一種心跳,當他走進拳擊場的時候,他的成敗都伴隨著這樣的鈴聲。
當第一次走進寬街(Grand Avenue)拳擊館的時候,我遇到矮小而沉默的教練杰西·桑多瓦爾(Jee Sandoval)。杰西領我四處轉轉,好像是在向我介紹一座博物館,墻上貼滿了海報、照片以及有關這座拳擊館的歷史和當地各類拳擊比賽的標識。自那之后,我見過上百個這樣有如博物館的拳擊館。
杰西提到的很多名字我并不了解,但是他講的那些故事和他所表現出的敬意卻給了我靈感。我傾聽、我關注這個在陰影當中低調而神秘的世界。我對這種文化充滿好奇,想要弄個明白。回去以后,我和那些每個星期五和星期六在酒吧打架的家伙交上了朋友(哈!我自己卻從來沒有在酒吧打過架)。有的人每晚都去訓練,就是為下一回合的打斗做準備。還有的會在早上去急診室的路上到我的門口來跟我打個招呼。
終于,我開始拍攝了。當我逐漸了解拳擊的世界時,那些對它先入為主的觀念煙消云散。我去過很多拳擊館,它們藏身于美國大多數荒蕪城市的偏僻角落,周圍遍是殘破的圍欄和犯罪活動猖獗的街區。很多教練會告訴你周圍發生了多少次槍擊案。他們還能歷數有多少拳擊手倒在子彈下。當然,他們還可以告訴你有多少拳擊手幸存下來,留在場內或者遠離拳擊場。
令人稱奇的是,在那些環境惡劣的社區里,拳擊館卻總是安全的培養選手的天堂。我碰到過很多畢生致力于拯救社區和孩子們的教練。好萊塢電影里的那些邪惡的拳擊教練和專門敲詐拳擊手的訓練員的確是存在的,但是我遇到太多的教練試圖改變拳手們的生活。世界上最偉大的教練之一在費城的一個嚴酷的地區工作,他訓練出了世界冠軍。你可能認為他所關心的永遠是把下一個勇士吸引進拳擊訓練的“機器”,但我很驚訝地發現,他總是在接收新學員的時候,要求他們出示自己的學習成績單。后來我在其他城市的拳擊館也發現了這種情況。
拳擊館是無處可去的孩子的一個歸宿。這里給了他們生活的目的。當拳手們進入拳擊館的時候,通常會有一個互相致意的禮儀。它可能只是點點頭,也可能是一個街頭青年和一個75歲的教練之間一套令人眼花繚亂的握手動作。相互尊重對于拳擊運動來說很重要。
我放下相機注視他們,為這既強悍又溫柔的運動而著迷。我現在很想念那些在各地拳擊館竄來竄去的日子,回味在城市的陰影下尋找下一個拳擊館的樂趣。我會想辦法重新回到那樣的日子。
當我第一次在寬街拳擊館遇見杰西的時候,他問我是否想練拳擊。我真希望自己當時回答他“是的”,只是為了考驗一下我自己、為了得到一點尊重。假如真是那樣的話,會令我的父親和祖父感到驕傲。他們是我的教練。
我把這些照片獻給那些拳擊教練們,他們一直是我靈感的源泉。
圖、文/吉姆·勞莫森(Jim Lommaon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