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誰最中國」
圖片 |「誰最中國」
春天喚醒萬物,草木欣欣向榮。趁著春天,想去認識每一棵樹,每一株草,每一朵花。
向來佩服那些對植物如數家珍的人。尤其在春天,在踏青路上,喜歡與這樣見識廣博的人結伴:他們每遇到一棵樹,就能叫得上名字;每見到一種花,隨口就可以將一段故事娓娓道來。
大抵,熱愛花草樹木的人,心性都不會差。他們看見草木,像是遇見自己的故友。他們講著草木的故事,像在講述著自己的點點滴滴,臉上洋溢的笑意,如草木般溫潤而明媚。
草木,或許是人類詩意棲居的本源。熟知每一棵草木,是一種博學,更是一種深情。在草木間,人觀照自我,也覓見了世界。
在春天,做最浪漫的事,不如就從熟識每一棵草木、做一個深情的人開始。
有句老話:“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意謂人類情感之豐富,非草木所能比擬的。
然而,翻開中國的詩詞歌賦,對花草樹木的吟誦,數不勝數。其實,草木是否含情,取決于人。只有在冷漠無情的人眼里,一草一木才是微不足道的。
自詩經的年代,浩繁的草木就牽引著人們無盡的悲喜。人的情感有多少細膩,草木就有多么繁復。人的思緒有幾分幽微,草木就有多少種姿容。
灞陵柳色,人面桃花,芳芳君子,天香染衣……一草一木,無不寄予著人生清歡和精神歸屬。花草樹木,看似稀松平常,其實蘊含著大千世界的人情世事。
草木的事,與人間的事,似乎總有著天然的聯系。
恐怕連科學也無法解釋:人為何能與草木共情,為何會寄情于斯、移情于此,而草木又何以似當得起所有這些托付。
然而,有一點我們深知:古往今來,那些正直善良的心靈,總會將自然的一草一木,視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們萬萬不會將個人意志凌暴于其他事物之上,而永遠保持著對世界的深情與善意。
一草一木,律動著生生不息的脈搏,交感著詩人般豐盈的內心。因為有草木,世間永遠不會失去溫柔。
草木解人語,人亦知草木,兩不相負。
中國是詩的國度。人們的生活,處處有詩,日月是詩,風雨是詩,草木也是詩。
孔子鼓勵學生學詩,列舉了許多用處:“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可以激發情志,可以觀察社會,可以結交朋友,可以侍奉父母,可以服務君王……末了,還特意加了一句:可以知道很多鳥獸草木的名字。
前面有利于為人處事的種種,我們都容易理解,惟有“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似乎是頗顯突兀之語。然而,這恰是夫子別有深意之處。
一個博雅的君子,自然會去細心地關注這個世界,除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連一草一木也要成為必備的常識。其實,記住植物的名字只是一種手段,真正的用意卻在于培養對自然的情感,豐富人生的內容。
《紅樓夢》里有一個片斷,頗為有趣。
賈政帶著一群清客參觀大觀園,見到了許多美麗的異草,有牽藤的,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搖,或如金繩盤屈,或實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馥郁……
每個人都覺得有趣,卻又都叫不上名字,賈政也說:“只是不大認識”,只能跟著眾人亂猜。
正當此時,寶玉頭頭是道地介紹開來:有的是藤蘿薜荔,有的是杜若蘅蕪,有的是清葛,有的是金簦草,有的是玉蕗藤,有的是紫蕓,有的是青芷。還有許多名字,在《離騷》《文選》上都有典故……
可未及寶玉說完,賈政大喝一聲:“誰問你來!”
實在委屈寶玉了。可以想見,偌大的隊伍里,只有這個“多識草木之名”的少年,眼神清澈,心性溫良。他對花草樹木那般熟悉,讓一肚子經濟仕途的賈政顯得無知而膚淺,只得倚老賣老,用呵斥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有的人,讀功名利祿的世俗之書。有的人,讀花草樹木的自然之書。有些自以為博學上進的,成了迂腐的濁物;那些與自然草木為友的,卻是至情至性,充滿靈氣,永遠對世事保持詩意的態度。
寶玉可愛,因為他是心中有詩的人。一顆詩心,要求我們對自然多一些真摯的感悟,對草木多一些敏銳的察覺。或許我們不能成為詩人,但我們的生活,從不該缺少詩意。
你永遠無法估量,一個熟知花草樹木的人,心思會有多么細膩。
曾經見過一個攝影師,喜歡在一個園子里面拍荷花。他會專門選在某月某日上午的某時某分去拍攝一朵花,因為這朵花在一年里的那一分鐘開得最好。
類似的故事,也可以在梭羅那里讀到,他在《瓦爾登湖》里記錄樹上的野果:“懸鉤子到了六月二十五日就成熟了,直到八月還能采到,不過果實最佳的日子當數七月十五日左右。”
要經過多少親近與接觸,一個人才能成為一株植物的知音?愛花的人,得到的不只是一張花的照片;愛樹的人,采到的也不只是一個果子。因為,在等待一朵花開、等一棵樹結果的時候,他們早已在時間的格子里寫滿了詩。
俯仰之間,萬物一體。一草一木,向我們顯現著世界的美好。我們也通過它們,感知生命的精彩和偉大。
草木待人是平等的,賦予每個人同等的青蔥潤目、清香撲鼻。然而,愛草木的人,畢竟有所不同:
一種是無所謂的,見時高興,不見時也不會特別想念;一種是關情的,在他們心里,草木不惟是草木,草木既是賞玩的對象,也是生命成長的見證,是生活的陪伴、撫慰、寄托和領悟。
我們無意嘲笑前者薄情。然而,后者更是一個有所感悟、觸類旁通的境界,“廣大其心,導達其仁”,用草木美化自己的心靈,通向善良的人性和至美的風景。
草木,曾給予人類世世代代共同的蔭庇,又曾與城墻瓦舍、草屋竹籬一起,為一方水土一方人留下了可以生根的愛。
今天,我們穿梭于天南地北、長街高樓,徘徊于悲歡離合、柴米油鹽,卻漸漸地與自然草木漸行漸遠。然而,越是如此,我們越需要拾回那份詩意與天然之趣,灌溉我們枯槁的心思,激活日益鈍化的審美感知。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草木和人一樣,有呼吸,有生命,有品性。草木不語,卻至情至性,令我們愈親近,愈樂觀。人生總有低徊與迷茫時,卻能在自然草木中尋到達觀和解脫,用溫柔的情懷,穿越堅硬的困苦。
去與自然握手,去多認識些草木吧!一草一木,都會成為我們的修養,讓我們在世間流浪,依然心懷坦蕩,踏遍萬水千山,情深之處益深。
編輯 | 終絳
攝影 | 華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