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城趙縣,有兩個從往甚密的村子,一個名叫南寺莊,另一個喚作東大章。兩個村子從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結義,世代友好。兩村東西相距10來里地,村民見面從不稱對方的村名,而稱東頭兒西頭兒。南寺莊村坐落在東面,就叫東頭兒;東大章居西側,則稱西頭兒。逢年過節,相互拜訪,大事小情,互相幫扶,之間交往就像親弟兄倆串親戚一樣。兩村之間至今遵守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互不通婚。兩個村的交往正如他們祖祖輩輩留下的一幅對聯:“百年深情代代相傳亙古以來有幾村;萬民大義輩輩接續開天辟地未所聞。”這個有趣的現象,成了我腦海里一段永遠也抹不去的記憶,我常常留心兩個村交往中的點點滴滴。一日,我的同事、南寺莊人韓存瑞告訴我:“俺村有人能說清這個事兒!”我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辛卯年正月剛過,便驅車到南寺莊村一探究竟。
拳為媒 世代友好
清光緒23年(1897年)臨近年關的一天,寒風刺骨,了無生機的麥田里,衰草般的麥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趙州古城的鄉間路上處處能見到南來北往、腳步匆匆的行人,他們大多是常年漂泊在外的買賣人,在年關將近的時候,回家與家人團圓。此刻,城南一條鄉間土路上走著一隊肩扛紅櫻長槍,手提單刀長劍的行路人,那個50來歲的領頭壯漢叫白尾巴,家住南寺莊村。這一干人常年在張家口靠打把勢賣藝為生,今個兒也是趕著回家過年。
這條土路是他們回南寺莊老家的必經之路,中間要穿過一個叫東大章的村子。他們剛走到村中央,就被一群舞獅人攔下了,東家爭西家搶,不由分說就把他們往家拽,硬要請他們喝酒吃飯。白尾巴等人糊里糊涂就被舞獅人帶到了家里。臘月里年貨不缺,轉眼間四涼八熱擺上桌,酒席間,舞獅人說出了想請白尾巴教拳的想法。原來,東大章村武風甚盛,自古就有習武強身的風氣,在此之前請過不少拳師,都不能盡意。村里人久聞白尾巴的大名,故攔下他們,愿拜師學藝。白尾巴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把酒碗一墩:“鄉親們如此盛情款待,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先在村里教上幾天,大年三十再回家過年!”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在白尾巴到來之前,曾有一個猛公村人在這里教拳。猛公村與東大章也就距離三五里,是一個古老的村子,習武練拳成風。其村名也大有來歷。據溝岸《張氏五世碑文》記載:明成化年間“至四世巖祖遷猛公”,猛公“張氏即巖祖后代”。據說,張氏有一后人以勇猛聞名,曾考中武進士。該村以此為榮,故稱猛公村。教拳那個猛公村人,身高八尺,以沿村推車賣饅頭為生,長期搬面袋、壓杠子蒸饅頭練就了一身的好力氣。加上他會幾路拳腳,每天做完生意就留到東大章給大伙教拳,借機混頓吃喝。不知是武功不佳還是教功出了問題,跟他學藝的人越來越少,東大章村民就有了另請高明之意。
白尾巴等人留下后,很快被賣饅頭的知道了。此人心中憤憤不平,醋海翻浪:哼,我在這里教的好好的,憑什么占我的地盤。我要不給你們點顏色看看,你們還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嗎!暗暗使勁想踢南寺莊人的場子,一天,白尾巴正教拳,賣饅頭的又來了,提出要和白尾巴單挑,白尾巴微微一笑,沖他點點頭。賣饅頭的早想打敗白尾巴出口惡氣,就拉開架勢使出渾身招數在場子里追打白尾巴,白尾巴不知他的底細,先和他兜圈子,瞅準機會一個炮拳上去將對手打翻在地。抬起腳就要跺下去。這一腳如果下去,賣饅頭的非死即傷。東大章的練拳眾人一見紛紛跪倒:“師傅,手下留情。!”賣饅頭的爬起來溜了,走時不忘放下狠話,日后還要找茬。白尾巴不敢大意,連夜回到南寺莊村,把發生過的事情講給人稱“四老頭兒”的當家子叔叔。“四老頭兒”也是習武之人,武功高強,愛打抱不平。聽說有人踢南寺莊的場子,早火了:“世上竟有這樣無賴之徒!走,老頭兒跟你走一趟。”“四老頭兒”天明不過夜叫上趙老珠和白兒芳隨白尾巴到了東大章。
轉眼幾天過去,不見賣饅頭的來踢場。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天,東大章街頭出現了一位手提哨棒的光頭武僧,點名讓“四老頭兒”出來比武。“四老頭兒”不知其來歷,看到它锃亮的光頭,計上心頭:“好吧,三天以后你再來,到時我奉陪。”三天頭上,武僧準時到來,“四老頭兒”成竹在胸,他并不緊張,將肩上搭的手巾在水盆里濕了一下,赤手空拳走上場子。狹路相逢勇者勝,武僧一上陣就把手里的哨棒輪的風雨不透,“四老頭兒”被追打的滿場跑,眾人都為他捏了把汗。其實,“四老頭兒”使的是以守為攻的計策,轉了幾圈,毫發無損,他瞅準武僧近身的機會,把手里的手巾啪地甩出,把武僧的光頭罩了個結實,順勢一拉,武僧應聲倒地。原來,武僧的光頭等了這么三天,剛剛冒茬,正好可以掛住濕毛巾。“四老頭兒”用計巧妙地制服了武僧。這下,東大章的鄉親更佩服南寺莊這些人了,紛紛拜他們為師。為了把本村的拳術毫無保留地傳給東大章鄉親,正月里,白尾巴等又從村里請來了拳師張老振和另一白姓拳師。南寺莊的一張家二白家都以練“五虎清拳”為主,在歷史上均出過武秀才。
兩個村以拳為媒,拉開了百年友誼的序幕。據80歲的白二瓜回憶:1952年正月,他和村里的武連申,白夢須、白廣來、白貴來、白俊蛋等30來號人還往西頭兒送過拳。1974年和1975年正月,謝書恒、趙連鎖、白小平、武振聚、白志敏等40來號人也往西頭兒送拳,送祝福和快樂。每當南寺莊的親人來了,東大章村民都要掛出這樣的橫幅:“熱烈歡迎親人到來。上聯是:情同骨肉志趣相投;下聯是:海枯石爛友誼不變。”
意相投 情同骨肉
南寺莊村黨支部書記白振亞說:“南寺莊與東大章的友誼傳承百年,拳術的交流僅僅是個發端,這種友誼是靠長期的患難與共,風雨同舟,互幫互助,共同發展凝結成的。”
他深情地回憶了兩村之間情同手足的感人事例。1960年,全國大面積受災,其中以河北、山東、山西最為嚴重,占耕地面積的60%以上。僅趙縣1--4月中旬外流乞討謀生的就有15000多人,發病的19800人,非正常死亡1506人。還出現賣小孩、有夫之婦外嫁現象。南寺莊的生活狀況可想而知。這年,東大章村的村干部郭混賬帶著鄉親們趕著幾掛馬車,來到南寺莊村,卸下好幾車的山藥干兒,這都是東大章鄉親勒緊褲腰帶,牙縫里省下來的,解決了南寺莊親人燃眉之急。1987年,南寺莊為了發展經濟,要在村里立集市。東大章得知消息,請來贊皇絲弦戲,一唱就是五天。1994年,東大章村里立集。黨支部書記白振亞組織了30多位好戲的老人乘坐大轎車去捧場,還帶上了鄉親們湊得8000元演出費用,浩浩蕩蕩開進了東大章。晚上,東大章的鄉親見東頭兒的老人們來了,看完戲,說什么也不讓回去,熱情地邀請老人住下,明天繼續看戲。白振亞書記見盛情難卻,連夜派人回村殺豬,把整個肥豬送到東大章,供兩頭兒鄉親消費。南寺莊的能工巧匠多,有打井的,有打鐵的,泥瓦匠也不少。聽說東大章要打井,村民張二瓜帶著人馬家當就去了,一住就是幾個月,不提報酬,義務打好井才回來。農忙時節,鐵匠白俊蛋帶著風箱、砧子、大錘小錘住進東大章村里,叮叮當當干起來,大到耬犁鋤耙,小到鐮刀、三齒糞叉,來者不拒,有求必應,同樣甘盡義務。東大章建水塔,泥瓦匠趙勝華帶隊不請自到。東大章栽山藥,南寺莊帶著柴油機、秧苗和勞力緊著去幫忙;東大章秋收種麥沒有大機器,南寺莊從寧晉縣請來拖拉機也要無私支援。參加過修海河的民工至今記得,只要兩頭民工相遇必然要互贈毛巾、雨鞋等生活日用品,這似乎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規矩。
兩個村不但在人力物力上相互支持,還在生產技術上互通有無。東大章歷史上有孵小雞的傳統,前些年,每到春暖花開時節,在趙縣城鄉見了賣小雞的不用打問,一準是東大章的。東大章孵小雞已經形成一種產業,收入可觀。南寺莊建成暖房后,東大章一個叫秋發的技術人員,定時上門義務進行技術指導。近幾年,趙縣建成萬畝冬瓜種植基地鄉,南寺莊發展冬瓜種植5000畝,村民年總收入增加500余萬元。白振亞和副書記趙聚起帶技術人員到東大章稿講座,在東大章發展起部分種植戶。
歷史凝結的兄弟般的友誼和親情已經融進兩個村村民的血脈里。在過去,無論西頭兒或東頭兒的鄉親經過對方村時,只要說出村名人人都搶著管飯。不論有了什么困難,只要說出村名立馬就有人幫辦。東大章村曾有人路過南寺莊村時,自行車在一家人家門口扎了輪胎,這家人馬上給更換好輪胎,并好酒好菜招待。這樣的事例不勝枚舉。如今在市場經濟沖擊下,人們手里有了錢,可是時間卻越來越不夠用了。據說兩個村一旦在對方村有了困難都不敢承認是哪里人,不是感情淡了,而是怕耽擱對方鄉親的時間。有趣的是,關系這么鐵的親戚村,卻有著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互不通婚 。這又是為什么呢?白振亞笑著告訴我:“西頭兒和東頭兒就如兩個弟兄,兄弟之間豈有通婚之理?”
白振亞的話極有說服力。不過我以為,這只是問題的淺表,這條規矩里應該潛藏著更深的寓意。兩村不通婚恰恰說明了兩個村前輩具有高瞻遠矚的超前意識和超凡脫俗的智慧。試想,有婚姻的家庭難免出現離婚散伙現象,這樣必然影響雙方家族之間的關系,甚至反目成仇。一旦這樣的情況出現,通村之好這樣美麗的故事注定戛然而止,宛如高山流水般的優美旋律又怎能回蕩114年而無休止?
文學趙州論壇 關于此篇文章的互動評論
請點擊原文進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