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董大 (唐·高適)
十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匯評】
《唐詩廣選》
蔣仲舒曰:適律詩:“莫怨他鄉暫離別,知君到處有逢迎”,即此意。
《唐詩直解》
慷慨悲壯。落句太直。
《唐詩解》
云有將雪之色,雁起離群之思,于此分別,殆難為情,故以莫愁慰之。言君才易知,所如必有合者。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珽曰:上聯具景物凄慘,分別難以為情。下聯見美才易知,所如必多契合;至知滿天下,何必依依爾我分手!就董君身上想出贈別至情。妙,妙。
《唐風定》
雄快(末句下)。
《而庵說唐詩》
此詩妙在粗豪。
《葵青居七絕詩三百纂釋》
身分占得高,眼界放得闊:“早有文章驚海內,何妨車馬走天涯?”
和張仆射塞下曲 (唐·盧綸)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匯評】
《唐詩訓解》
李攀龍曰:中唐音律柔弱,此獨高健,得意之作。此見邊威之壯,守備之整,而惜士卒寒苦也。允言語素卑弱,獨此絕雄健,堪入盛唐樂府。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敬曰:中唐高調,句句挺拔。顧璘曰:健。所謂古樂府者,此篇可參。
《詩源辨體》
綸五言絕“月黑雁飛高”一首,氣魄音調,中唐所無。
《唐風定》
音節最古,與《哥舒歌》相似。
《唐詩摘鈔》
言雖雪滿弓刀,猶欲輕騎相逐。一順看,即似畏寒不出矣,相去何啻天淵!“夜”字一本作“遠”,不惟句法不健,且惟乘月黑而夜遁,方見單于久在圍中,若遠而后逐,則無及矣。止爭一字,語意懸遠若此,甚矣,書貴善本也!
《詩法易簡錄》
上二句言匈奴畏威遠遁。下二句不肯邀開邊之功,而托言大雪,便覺委婉,而邊地之苦亦自見。
《詩境淺說續編》
前二首僅閑敘軍中之事,此首始及戰事。言兵威所震,強虜遠逃,月黑雁飛,寫足昏夜潛遁之狀。追奔逐北者,宜發輕騎躡之,而弓刀雪滿,未得窮追,見漠北之嚴寒,防邊之不易也。
《詩式》
首句對景興起。次句入正意。三句追進一層,承次句意。四句確是逐時情景,“雪”字映上“月”字。
賦得古原草送別 (唐·白居易)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匯評】
《幽閑鼓吹》
白尚書應舉初至京,以詩謁顧著作況。顧睹姓名,熟視白公,曰:“米價方貴,居亦弗易。”乃披卷。首篇曰:“咸陽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即嗟賞曰:“道得個語,居即易矣。”因為延譽,聲名大振。
《苕溪漁隱叢話》
《復齋漫錄》云:樂天以詩謁顧況,況喜其《咸陽原上草》云:“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予以為不若劉長卿“春入燒痕青”之句,語簡而意盡。
《唐詩解》
上二聯寫物生之無間,下二聯是草色之關情。樂天語尚真率,佳處固自不少,要非入選之詩,獨此豐格猶存,故采以備長慶之一體。
《唐律消夏錄》
三、四的是佳句,但“一歲一枯榮”雖是起下,而語太顯露,遂使下句意味不全。五、六雖分“古道”、“荒城”,而用意實是合掌。結句呆用王孫,更庸弱。香山諸體頗稱大手筆,此作獨枯率窄狹,不能展動,得非以好句累之乎?
《雨航雜錄》
《續古詩》:“何意掌上玉,化為眼中砂。……晴沙金屑色,春水麴塵波。”自是晚唐色相。至《古原草》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幾希初唐乎?
《古歡堂集雜著》
劉孝綽妹詩:“落花掃更合,叢蘭摘復生。”孟浩然“林花掃更落,徑草踏還生”,此聯豈出自劉歟?白樂天《詠原上草送客》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句之意,分為兩句,風致亦自不減。古人作詩,皆有所本,而脫化無窮,非蹈襲也。
《唐詩成法》
不必定有深意,一種寬然有馀地氣象,便不同啾啾細聲,此大小家之別。
《而庵說唐詩》
前一解,要看“原上”二字,后一解,要看“王孫去”三字,古人作法,一絲不走。
《近體秋陽》
渾樸,其情當在《十九首》之間。
《唐詩別裁》
此詩見賞于顧況,以此得名者也。然老成而少遠神,白詩之佳者,正不在此。
《網師園唐詩箋》
天然名句,宜見賞于逋翁(“野火”二句)。
《瀛奎律髓匯評》
馮舒:逋翁真巨眼。查慎行:人但知三、四之佳,不知先有“一歲一枯榮”句緊接上,方更精神。試置他處,當亦索然。紀昀:此猶是未放筆時,后乃愈老愈頹唐矣。許印芳:“又”字復。
《歷代詩法》
極平淡,亦極新異,宜顧況之傾倒也。
《唐詩三百首》
詩以喻小人也。消除不盡,得時即生干犯正路。文飾鄙陋,卻最易感人。
《唐宋詩舉要》
情韻不匱,句亦振拔,宜其見重于逋翁也。
《詩境淺說》
此詩借草取喻,虛實兼寫。三四承上榮枯而言。唐人詠物,每有僅于末句見本意者,此作亦同之。但誦此詩者,皆以為喻小人去之不盡,如草之滋蔓。作者正有此意,亦未可知。然取喻本無確定,以為喻世道,則治亂循環;以為喻天心,則貞元起伏。雖嚴寒盛雪,而春意已萌。見智見仁,無所不可。篇《錦瑟》,在箋者會意耳。五六句古道荒城,言草所叢生之地;遠芳晴翠,寫草之狀態。而以“侵”字、“接”字,繪其虛神,善于體物,琢句尤工。
錢唐湖春行 (唐·白居易)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云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匯評】
《唐詩評選》
大歷之詩變為長慶,自如出黔中溪箐,入滇南佳地。元、白同以一往風味,流蕩天下心脾,雅可以韻相賞;檃括微至,自非所長,不當以彼責此。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
前解先寫湖上。橫開則為寺北亭西,豎展則為低云平水,濃點則為早鶯新燕,輕烘則為暖樹春泥。寫湖上,真如天開圖畫也。后解方寫春行。花迷、草沒,如以戥子稱量此日春光之淺深也。“綠陽陰里白沙堤”者,言于如是淺深春光中,幅巾單袷款段閑行,即此杭州太守白居士也。
《唐律偶評》
平平八句,自然清麗,小才不知費多少妝點。
《唐詩繹》
首領筆,言自孤山北賈亭西行起,下五句歷寫繞湖行處春景,七、八以行不到之湖東結,遙望猶有馀情。
《唐詩貫珠》
三、四靈活之極,“爭”字既佳,而“誰家”更有情。
《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
何言乎上半首專寫湖上?察他口氣所重,只在“寺北”、“亭西”、“幾處”、“誰家”,見其間佳麗不可勝紀,而初不在“水平”、“云低”、“早鶯”、“新燕”、“暖樹”、“春泥”之種種布景設色也。何言乎下半首專寫春行?察他口氣所重,只在“漸欲迷”、“才能沒”綠楊陰之一路行來,細細較量春光之淺深,春色之濃淡,而初不在“湖東”、“白沙堤”幾個印板上之襯貼字也。要之,輕重既已得宜,風情又復宕漾,最是中唐佳調。誰謂先生之詩近于俗哉!
《網師園唐詩箋》
娟秀無比。
《昭昧詹言》
章法意匠,與前詩(按指《西湖留別》)相似,而此加變化。佳處在象中有興,有人在,不比死句。
《唐宋詩舉要》
方植之曰:佳處在象中有興,有人在,不比死句。又曰:句句回旋,曲折頓挫,皆從意匠經營而出。
池上 (唐·白居易)
小娃撐小艇,偷采白蓮回。
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
【匯評】
《而庵說唐詩》
“不解藏蹤跡”,“不解”妙。樂天心中正喜其不解,若解則不采蓮,浮萍中又安得有此一道天光哉!此種詩,著不得一些擬議,猶之西子面上著不得一些脂粉。今人胸中不干凈,那有此好詩作出來?
《精選評注五朝詩學津梁》
清新俊逸,見胸中壘塊全消。
《唐人絕句精華》
此二十字寫小娃天真如在眼前,有畫筆所不到者。
憶江南 (唐·白居易)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匯評】
王灼《碧雞漫志》
《樂府雜錄》云:“李衛公為亡妓謝秋娘撰《望江南》,亦名《夢江南》。”白樂天作《憶江南》三首,第一《江南好》,第二、第三《江南憶》。自注云:“此曲亦名《謝秋娘》,每首五句。”予考此曲,自唐至今,皆南呂宮,字句亦同,止是今曲兩段,蓋近世曲子無單遍者。然衛公為謝秋娘作此曲,已出兩名。樂天又名以《憶江南》,又名以《謝秋娘》。近世又取樂天首句名以《江南好》。予嘗嘆世間有改易錯亂誤人者,是也。
楊慎《詞品》
《望江南》,即唐法曲《獻仙音》也。但法曲凡三疊,《望江南》止兩疊爾。白樂天改法曲為《憶江南》。其詞曰:“江南好,風景舊曾諳。”二疊云:“江南憶,最憶是杭州。”三疊云:“江南憶,其次憶吳宮。”見樂府。
沈際飛《草堂詩余別集》
較宋詞自然有身分,不知其故。
卓人月《古今詞統》
徐士俊云:非生長江南,此景未許夢見。
近藤元粹《白樂天詩集》
詩馀上乘。
賣炭翁苦官市也 (唐·白居易)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
夜來城上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
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
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馀斤,官使驅將惜不得。
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匯評】
《順宗實錄》
舊事,宮中有要,市外物,令官吏主之。與人為市,隨給其直。貞元末,以宦者為使,抑買人物,稍不如本估。末年不復行文書,置白望數百人于兩市并要鬧坊,閱人所賣物,但稱宮市,即斂手付與,真偽不復可辨,無敢問所從來,其論價之高下者,率用百錢物,買人直數千錢物,仍索進奉門戶并腳價錢。將物詣市,至有空手時歸者。名為宮市,而實奪之。嘗有農夫以驢負柴至城賣,遇宦者稱宮市取之,才與絹數尺,又就索門戶,仍邀以驢送至內。農夫涕泣,以所得絹付之,不肯受。曰:須汝驢送柴至內。農夫曰:我有父母妻子,待此然后食。今以柴與汝,不取直而歸,汝尚不肯,我有死而已。遂毆宦者。街史擒以聞,詔黜此宦者,而賜農夫絹十匹。然宮市亦不為之改易。
《唐宋詩醇》
直書其事,而其意自見,更不用著一斷語。
《元白詩箋證槁》
宮市者,乃貞元末年最為病民之政,宜樂天《新樂府》中有此一篇。且其事又為樂天所得親有見聞者,故此篇之摹寫,極生動之致也。……更有可論者,此篇徑直鋪敘,與史文所載者不殊,而篇末不著己身之議論,微與其他者篇有異,然其感慨亦自見也。
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唐·劉禹錫)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篴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沈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匯評】
《劉白唱和集解》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之句之類,真謂神妙,在在處處,應當有靈物護之。
《臨漢隱居詩話》
“沉舟側畔,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此皆常語也。禹錫自有可稱之句甚多,顧不能知之耳。
《藝苑卮言》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以為有神助,此不過學究之小有致者。
《唐詩談叢》
不勝官途遲速榮悴之感。
《唐詩貫珠》
此是從蜀赴揚州之作。
《唐詩繹》
“沉舟”二句,用對托之筆,倍難為情。“今日”二字,方轉到“初逢”正位,結出“酬”字意。
《談龍錄》
詩人貴知學,尤貴知道。東坡論少陵詩外尚有事在,是也。劉賓客云:“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有道之言也。
《唐詩別裁》
“沉舟”二語,見人事不齊,造化亦無如之何!悟得此旨,終身無不平之心矣。
《夢曉樓隨筆》
樂天論詩多不可解,如夢得“霄里高山頭白早,海中仙果子生遲”、“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等句,最為下劣,而樂天乃極賞嘆,以為此等語“在處處當有神物護持”,謬矣。
《北江詩話》
劉禹錫“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白居易“曾犯龍鱗容不死,欲騎鶴背覓長生”,開后人多少法門。即以七律論,究當以此種為法。
《詩境淺說》
夢得此詩,雖秋士多悲,而悟徹菀枯。能知此旨,終身無不平之鳴矣。
望洞庭 (唐·劉禹錫)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
【匯評】
《鑒誡錄》
劉禹錫尚書有《望洞庭》之句,雍使君陶有《詠君山》之詩,其如作者之才,往往暗合。劉《望洞庭》詩曰:“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雍《詠君山》詩曰:“煙波不動影沉沉,碧色全無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
《韻語陽秋》
詩家有換骨法,謂用古人意而點化之,使加工也。……劉禹錫云:“遙望洞庭山水翠,折銀盤里一青螺。”山谷點化之,則云:“可惜不當湖水面,銀山堆里看青山。”
《四溟詩話》
意巧則淺,若劉禹錫“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是也。
雜曲歌辭 浪淘沙 (唐·劉禹錫)
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
如今直上銀河去,同到牽牛織女家。
滁州西澗 (唐·韋應物)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匯評】
《唐詩品匯》
歐陽子云:滁州城西乃是豐山,無西澗,獨城北有一澗水極淺不勝舟,又江潮不到。豈詩人務在佳句而實無此景耶?謝疊山云:“幽草”、“黃鸝”,此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春潮帶雨晚來急”,乃季世危難多,如日之已晚,不復光明也。末句謂寬閑寂莫之濱,必有賢人如孤舟之橫渡者,特君不能用耳。此詩人感時多故而作,又何必滁之果如是也。劉云:此語自好,但韋公體出,數字神情又別,故貴知言,不然不免為野人語矣。好詩必是拾得,此絕先得后半,起更難似,故知作者用心。
《批點唐詩正聲》
沉密中寓意閑雅,如獨坐看山,澹然忘歸,詩之絕佳者。謝公曲意取譬、何必乃爾!
《增訂評注唐詩正聲》
郭云:冷處著眼,妙。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敬曰:一段天趣,分明寫出畫意。
《帶經堂詩話》
西澗在滁州城西……昔人或謂西澗潮所不至,指為今六合縣之芳草澗,謂此澗亦以韋公詩而名,滁人爭之。余謂詩人但論興象,豈必以潮之至與不至為據?真癡人前不得說夢耳!
《唐詩別裁》
起二句與下半無關。下半即景好句,元人謂刺君子在下,小人在上,此輩難與言詩。
《唐絕詩鈔注略》
《詩人玉屑》以“春潮”二句為入畫句法。
《唐詩箋注》
閑淡心胸,方能領略此野趣。所難尤在此種筆墨,分明是一幅畫圖。
《唐人萬首絕句選評》
寫景清切,悠然意遠,絕唱也。
《唐詩評注讀本》
先以“澗邊幽草”、“深樹黃鸝”引起,寫西澗之景,歷歷如繪。
漁父歌 (唐·張志和)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匯評】
葉夢得《巖下放言》卷上
此玄真子張志和《漁父詞》也。顏魯公為湖州刺史時,志和客于魯公,多在平望震澤間。今東震澤村有泊宅村,野人猶指為志和嘗所居。后人因取其“愿為浮家泛宅,往來苕霅間”語以為名。此兩間湖水平闊,望之渺然澄澈空曠,四旁無甚山,遇景物明霽,見風帆往來如飛鳥,天水上下一色。余每過之,輒為徘徊不忍去。常意西塞,在其近處,求之久不得。后觀張蕓叟《南行錄》,始知在池州磁湖縣界孫策破黃射處也。蘇子瞻極愛此詞,患聲不可歌,乃稍損益,寄《浣溪紗》曰:“西塞山前白鷺飛,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鱖魚肥。自蔽一身青箬笠,相隨到處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黃魯直聞而繼作。江湖間謂山連亙入水為磯,太平州有磯曰新婦,池州有浦曰女兒。魯直好奇,偶以名對而未有所付。適作此詞,乃云:“新婦磯頭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驚魚錯認月沉鉤。青箬笠前無限事,綠蓑衣底一時休。斜風細雨轉船頭。”子瞻聞而戲曰:“才出新婦磯,便入女兒浦,志和得無一浪子漁父耶!”人皆傳以為笑。前輩風流略盡,念之慨然。小樓谷隱,要不可無方外之士時相周旋。余非魯公,固不能致志和,然亦安得一似之者而與游也。
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九
張志和歌曰:“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按《武昌記》曰:西陵縣,對黃公九磯,謂之西塞。
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六
徐師川云:張志和《漁父詞》云(詞略)。顧況《漁父詞》:“新婦磯邊月明。女兒浦口潮平,沙頭鷺宿魚驚。”東坡云:“玄真語極清麗,恨其曲度不傳。”加數語以《浣溪沙》歌之云:“西塞山邊白鷺飛。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鱖魚肥。自蔽一身青箬笠,相隨到處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山谷見之,擊節稱賞。且云:“惜乎‘散花’與‘桃花’字重疊。又漁舟少有使帆者。”乃取張、顧二詞合為《浣溪沙》云:“新婦磯邊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驚魚錯認月沉鉤。青箬笠前無限事,綠蓑衣底一時休。斜風細雨轉船頭。”東坡云:“魯直此詞,清新婉麗。問其最得意處,以山光水色替卻玉肌花貌,真得漁父家風也。然才出新婦磯,便入女兒浦,此漁父無乃太瀾浪乎。”山谷晚年,亦悔前作之未工。因表弟李如篪言《漁父詞》,以《鷓鴣天》歌之,甚協律,恨語少聲多耳。”因以憲宗畫像,求玄真子文章,及玄真之兄松齡勸歸之意,足前后數句云:“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朝廷尚覓玄真子,何處而今更有詩。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人間欲避風波險,一日風波十二時。”東坡笑曰:“魯直乃欲平地起風波邪?”師川乃作《浣溪沙》、《鷓鴣天》各二闋,蓋因坡、谷異同而作。云:“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一波才動萬波隨。黃帽豈如青箬笠,羊裘何似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其二云:“新婦磯邊秋月明。女兒浦口晚潮平。沙頭鷺宿戲魚驚。青箬笠前明此事,綠蓑衣里度平生。斜風細雨小船輕。”其三云:“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朝廷若覓玄真子,恒在長江理釣絲。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浮云萬里煙波客,惟有滄浪孺子知。”其四云:“七澤三湘碧草連。洞庭江漢水如天,朝廷若覓玄真子,不在江邊即酒邊。明月棹,夕陽船。鱸魚恰似鏡中懸。絲綸釣餌都收卻,八字山前聽雨眠。”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二
古今詩人,以詩名世者,或只一句,或只一聯,或只一篇,雖其余別有好詩,不專在此,然傳播于后世,膾炙于人口者,終不出此矣,豈在多哉?如“池塘生春草”,則謝康樂也;“澄江靜如練”,則謝宣城也;……“西塞山前白鷺飛(略)”,此玄真子也。
樓鑰《攻愧集》卷七十八《跋李晉明所藏東坡書漁父詞》
玄真子生為魯公客,后又為坡、谷所稱,至隱括其詩篇,大書之,其與屈靈均答問于江濱者何異耶?
王楙《野客叢書》卷二十九
有兩西塞,一在霅川,一在武昌。案《唐書?張志和傳》謂真卿為湖州刺史,志和來謁,真卿以舟敝漏請更之,志和曰:“愿浮家泛宅,往來苕、霅間。”又志和詞中有“霅溪灣里釣魚翁”之句。明此,知志和之“西塞”正在霅川。而在武昌乃曹武成王用師之城。洪內翰作《西塞漁社圖》,亦嘗辨此。而《漫錄》(吳曾《能改齋漫錄》)乃謂志和“西塞”在武昌,所見亦誤矣。
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十五《玄真子漁歌碑傳集錄》一卷
玄真子《漁歌》,世止傳頌其“西塞山前”一章而已。嘗得其一時倡和諸賢之辭各五章,及南卓、柳宗元所賦,通為若干章。因以顏魯公《碑述》、《唐書》本傳以至近世用其詞入樂府者,集為一編,以備吳興故事。
王若虛《滹南詩話》卷二
蘇、黃各因玄真子《漁父詞》增為長短句,而徑相譏評。山谷又取船子和尚詩為《訴衷情》,而《冷齋》亦載之。予謂此皆為蛇畫足耳,不作可也。又:山谷詞云:“新婦磯邊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自謂以山色水光替卻玉肌花貌,真得漁父家風,東坡謂其“太瀾浪”,可謂善謔。蓋漁父身上,自不宜及此事也。
胡應麟《詩藪》外編卷二
唐仙家能詩者,許宣平“隱居三十載”,及“負薪朝出郭”一絕,是初唐語;張志和“八月九月蘆花飛”,又“西塞山”一絕,是中唐語。
許昂霄《詞綜偶評》
涪翁稱其“有遠韻”,信然。
黃蘇《蓼園詞選》
數句只寫漁家之自樂其樂,無風波之患,對面已有不能自由者,已隱躍言外,蘊含不露,筆墨入化,超然塵埃之外。
劉熙載《藝概》卷四
張志和《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一闋,風流千古。東坡嘗以其成句用入《鷓鴣天》,又用于《浣溪沙》,然其所足成之句,猶未若原詞之妙通造化也。黃山谷嘗以其詞增為《浣溪沙》,且誦之有矜色焉。
陳廷焯《云韶集》卷五
張子同《碧虛篇》有云:“無玄而玄,是謂真玄,無真而真,是謂玄真”,故自稱“玄真子”。所制《漁歌子》詞,凡五闋,“西塞山前”一闋,世尤稱之。其時子同弟松齡及南卓、柳宗元、顏真卿、陸鴻漸、徐士衡、陸成矩并有和章。
張德瀛《詞徵》卷一
詞有與風詩意義相近者,自唐迄宋,前人巨制,多寓微旨。如李太白“漢家陵闕”,《兔爰》傷時也。張子同“西塞山前”,《考槃》樂志也。王仲初“昭陽路斷”,《小星》安命也。溫飛卿“小山重疊”,《柏舟》寄意也。李后主“花明月暗”,《行露》思也。韋端己“紅樓別夜”,《匪風》怨也。張子澄“浣花溪上”,《綢繆》之締好也。馮正中“庭院深深”,《萇楚》之憫亂也。
吳瑞榮《唐詩箋要》后集卷八附詞
作者浮家泛宅,品格最高,宜其吐屬瀟灑乃爾。黃山谷增“朝廷尚覓玄真子,何處如今更有詩”于“青箬”句上,語氣不倫,徒為蛇足。
吳梅《詞學通論》第六章
此詞為七絕之變,第三句作六字折腰句。……唐人歌曲皆五七言,此《漁歌子》既與七絕異。或就絕句變化歌之耳。
夏承燾《翟髯論詞絕句·張志和》
羊裘老子不能詩,苕霅風謠和竹枝。誰唱簫韶橫海去,扶桑千載一竿絲。
夏承燾《唐宋詞欣賞·中唐時代的文人詞》
這首詞里所寫的感情與勞動人民的感情原有距離,實際上是描寫士大夫愛自然、愛閑適、愛自由的心情。它雖然美化了漁夫生活,也是對仕途不滿的一種表示。又:這首詞主要是描寫人的心境,頭兩句用美好的自然景物來烘托。他描繪了一幅青山前面白鷺飛翔的、色彩鮮明的畫,在桃花流水中,又游著肥肥的鱖魚,這是多么優美的境界。這樣用景物襯托人物心情,比直接點明主題好得多。這可見它的藝術手法。
楓橋夜泊 (唐·張繼)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父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匯評】
《庚溪詩話》
六一居士《詩話》謂:“句則佳矣,奈半夜非鳴鐘時。”然余昔官姑蘇,每三鼓盡,四鼓初,即諸寺鐘皆鳴,想自唐時已然也。后觀于鵠詩云:“定知別后家中伴,遙聽緱山半夜鐘。”白樂天云:“新秋松影下,半夜鐘聲后。”溫庭筠云:“悠然旅榜頻回首,無復松窗半夜鐘。”則前人言之,不獨張繼也。
《批點唐詩正聲》
詩佳,效之恐傷氣。
《詩藪》
張繼“夜半鐘聲到客船”,談者紛紛,皆為昔人愚弄。詩流借景立言,惟在聲律之調,興象之合,區區事實,彼豈暇計?無論夜半是非,即鐘聲聞否,未可知也。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敬曰:目未交睫而齋鐘聲遽至,則客夜恨懷,何假名言?周珽曰:看似口頭機鋒,卻作口頭機鋒看不得。
《唐風懷》
南村曰:此詩蒼涼欲絕,或多辨夜半鐘聲有無,亦太拘矣。且釋家名幽賓鐘者,嘗徹夜鳴之。如于鵠“遙聽緱山半夜鐘”,溫庭筠“無復松窗半夜鐘”之類,不止此也。
《唐詩三集合編》
全篇詩意自“愁眠”上起,妙在不說出。
《唐詩摘鈔》
三句承上起下,深而有力,從夜半無眠至曉,故怨鐘聲太早,攪人魂夢耳。語脈深深,只“對愁眠”三字略露意。夜半鐘聲或謂其誤,或謂此地故有半夜鐘,俱非解人。要之,詩人興象所至,不可執著。必曰執著者,則“晨鐘云外濕”、“鐘聲和白云”、“落葉滿疏鐘”皆不可通矣。
《箋注唐賢三體詩法》
何焯評:愁人自不能寐,卻咎曉鐘,詩人語妙,往往乃爾。
《磧砂唐詩》
“對愁眠”三字為全章關目。明逗一“愁”字,虛寫竟夕光景,轉輾反側之意自見。
《唐詩別裁》
塵市喧闐之處,只聞鐘聲,荒涼寥寂可知。
《古唐詩合解》
此詩裝句法最妙,似連而斷,似斷而連。
《大歷詩略》
高亮殊特,青蓮遺響。
《網師園唐詩箋》
寫野景夜景,即不必作離亂荒涼解,亦妙。
《詩境淺說續編》
作者不過夜行記事之詩,隨手寫來,得自然趣味。詩非不佳,然唐人七絕佳作如林,獨此詩流傳日本,幾婦稚皆習誦之。詩之傳與不傳,亦有幸有不幸耶!
《唐人絕句精華》
此詩所寫楓橋泊舟一夜之景,詩中除所見所聞外,只一“愁”字透露心情。半夜鐘聲,非有旅愁者未必便能聽到。后人紛紛辨夜半有無鐘聲,殊覺可笑。
憫農 (唐·李紳)
其一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其二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念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匯評】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吳山民曰:由仁愛中寫出,精透可憐,安得與風月語同看?知稼穡之艱難,必不忍以荒淫盡民膏脂矣。今之高臥水殿風亭,猶苦炎燠者,設身“日午汗滴”當何如?
《圍爐詩話》
詩苦于無意;有意矣,又苦于無辭。如“鋤禾日當午”云云,詩之所以難得也。
《而庵說唐詩》
種禾偏在極熱之天,赤日杲杲,當正午之際,鋤者在田里做活,真要熱殺人……及至轉成四糙,煮飯堆盤,白如象齒,盡意大嚼,那知所餐之米,一粒一粒,皆農人肋骨上汗雨中鋤出來者也!公垂作此詩,宜乎克昌其后。此題“憫”字,自必點出,若說得透徹,則“憫”字在其中矣。
《唐詩箋要》
至情處莫非天理。暴棄天物者不怕霹靂,卻當感動斯語。
《云溪友議》
初,李公(紳)赴薦,常以《古風》求知呂光化,溫謂齊員外煦及弟恭曰:“吾觀李二十秀才之文,斯人必為卿相。”果如其言。
《載酒園詩話》
“詩有別趣,非關理也。”然理原不足以礙詩之妙。如元次山《舂陵行》、孟東野《游子吟》、韓退之《拘幽操》、李公垂《憫農》詩,真六經鼓吹。
《詩法易簡錄》
此種詩純以意勝,不在言語之工,《豳》之變風也。
《唐人絕句精華》
此二詩說盡農民遭剝削之苦,與剝削階級不知稼穡艱難之事,而王士鎮(《唐人萬旨絕句選》)乃不入選,但以膚廓為空靈、以縹渺為神韻,宜人多有不滿之論。
風 (唐·李嶠)
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
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
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唐·韓愈)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匯評】
《苕溪漁隱叢話后集》
“天街小雨潤如酥……”此退之《早春》詩也。“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桔綠時。”此子瞻《初冬》詩也。二詩意思頗同而詞殊,皆曲盡其妙。
《隱居通義》
“天街小雨潤如酥……”此韓詩也。荊公早年悟其機軸,平生絕句實得于此。雖殊欠骨力,而流麗閑婉,自成一家,宜乎足以名世。其后學荊公而不至者為“四靈”,又其后卑淺者落“江湖”,風斯下矣。
《批韓詩》
朱彝尊曰:景絕妙,寫得也絕妙。
《唐詩箋注》
“草色遙看近卻無”,寫照工甚。正如畫家設色,在有意無意之間。“最是”二句,言春之好處,正在此時,絕勝于煙柳全盛時也。
《增評韓蘇詩鈔》
三溪曰:'草色”七字,舂草傳神。
江雪 (唐·柳宗元)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匯評】
《東坡題跋》
柳子厚云:“千山鳥飛絕……”人性有隔也哉!殆天所賦,不可及也已。
《對床夜語》
唐人五言四句,除柳子厚《釣雪》一詩之外,極少佳者。
《歸叟詩話》
鄭谷雪詩云:“江上晚來堪畫處,漁人披得一蓑歸。”此村學堂中語也,如柳子厚“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鈞寒江雪”此信有格也哉,作詩者當以此為標準。
《唐詩品匯》
劉須溪云:得天趣,獨由落句五字道盡矣。
《批點唐詩正聲》
絕唱,雪景如在目前。
《增訂評注唐詩正聲》
好雪景,句句妙(末句下)。
《詩藪》
“千山鳥飛絕”二十字,骨力豪上,句格天成,然律以《輞川》諸作,便覺太鬧。青蓮“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渾雄之中,多少閑雅。
《唐詩解》
七古《漁翁》,亦極褒美,豈子厚無聊之極,托此自高歟?
《唐絕詩鈔注略》
詩中有畫,“千”“萬”“孤”“獨”,兩兩對說亦妙。
《唐詩摘鈔》
此等作真是詩中有畫,不必更作寒江獨釣圖也。
《而庵說唐詩》
余謂此詩乃子厚在貶時所作以自寓也。當此途窮日短,可以歸矣,而猶依泊于此,豈為一官所系耶?一官無味如釣寒江之魚,終亦無所得而已,余豈效此翁者哉!
《刪訂唐詩解》
吳昌祺曰:清極峭極,傲然獨往。
《唐詩別裁》
清峭已絕,王阮亭尚書獨貶此詩,何也?
《網師園唐詩箋》
入畫(“獨釣”句下)。
《唐詩箋要》
柳州氣骨遲重,故摹陶、韋不落浮佻。
《養一齋詩話》
門人蘇養吾曰:“雪詩何語為佳?”予曰:“王右丞”‘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語最渾然;老杜‘暗度南樓月,寒生北渚云’次之;他如‘獨釣寒江雪’,……亦善于語言者。”
《詩法易簡錄》
前二句不沾著“雪”字,而確是雪景,可稱空靈,末句一點便足。阮亭論前人雪詩,于此詩尚有遺憾,甚矣詩之難也。
《古唐詩合解》
江寒而魚伏,豈釣之可得?彼老翁獨何為穩坐孤舟風雪中乎?世態寒冷,宦情孤冷,如釣寒江之魚,終無所得。子厚以自寓也。
《唐詩三百首》
二十字可作二十層,卻自一片,故奇。
《筱園詩話》
祖詠“終南陰嶺秀”一絕,阮亭最所心賞,然不免氣味凡近。柳子厚“千山鳥飛絕”一絕,筆意生峭,遠勝祖詠之平,而阮翁反有微詞,謂未免近俗。殆以人口熟誦而生厭心,非公論也。
《詩境淺說續編》
空江風雪中,遠望則鳥飛不到,近觀則四無人蹤,而獨有扁舟漁父,一竿在手,悠然于嚴風盛雪間。其天懷之淡定,風趣之靜峭,子厚以短歌為之寫照,志和《漁父詞》所未道之境也。
《唐人絕句精華》
此詩讀之便有寒意,故古今傳誦不絕。
游子吟 (唐·孟郊)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匯評】
《唐詩品匯》
劉云:全是托興,終之悠然。不言之感,復非睍睆寒泉之比。千古之下,猶不忘淡,詩之尤不朽者。
《唐詩歸》
鐘云:仁孝之言,自然風雅。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敬曰:親在遠游者難讀。顧璘曰:所謂雅音,此等是也。
《唐風懷》
南村曰:二語婉至多風,使人子讀之,愛慕油然自生,覺“昊天罔極”尚屬理語(末二句下)。
《唐風定》
仁孝藹藹,萬古如新。
《載酒園詩話又編》
貞元、元和間,詩道始雜,類各立門戶。孟東野為最高深,如“慈母手中線……”,真是《六經》鼓吹,當與退之《拘幽操》同為全唐第一。
《寒瘦集》
此詩從苦吟中得來,故辭不煩而意盡,務外者觀之,翻似不經意。
《柳亭詩話》
孟東野“慈母手中線”一首,言有盡而意無窮,足與李公垂“鋤禾日當午”并傳。
《唐詩別裁》
即“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意,與昌黎之“臣罪當誅,天王圣明”同有千古。
尋隱者不遇 (唐·賈島)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匯評】
《唐詩正聲》
吳逸一評:自是妙音,所謂不用意而得者。
《增定唐詩正聲》
李云:首句問,下三句答。直中婉,婉中直。
《唐詩直解》
愈近愈杳。
《唐詩廣選》
俞仲蔚曰:意味閑雅,膾炙人口。
《唐詩解》
設為童子之言,以狀山居之幽。
《姜齋詩話》
《十九首》及《上山采蘼蕪》等篇,止以一筆入圣證。自潘岳以凌雜之心作蕪亂之調,而后元聲幾熄。唐以后間有能此者,多得之絕句耳。一一意之中但取一句,“松下問童子”是已。如“怪來妝閣閉”,又止半句,愈入化境。
《而庵說唐詩》
夫尋隱者不遇,則不遇而已矣,卻把一童子來作波折,妙極!有心尋隱者,何意遇童子,而此童子又恰是所尋隱者之弟子,則隱者可以遇矣。問之,“言師采藥去”,則又可以遇矣……曰“只在此山中”,“此山中”見甚近,“只在”見不往別處,則又可以遇矣。島方喜形于色,童子卻又云:“是便是,但此山中云深,卒不知其所在,卻往何處去尋?”是隱者終不可遇矣。此詩一遇一不遇,可遇而終不遇,作多少層折!今人每每趁筆直下。古人有云:“筆掃千軍,詞流三峽”,誤盡后賢,此唐已后所以無詩也。
《唐詩箋注》
語意真率,無復人間煙火氣。
《詩法易簡錄》
一句問,下三句答,寫出隱者高致。
《唐詩選勝直解》
設為童子之言,以答尋問之意,不必實有此事。不露題字,而意已見。
《唐詩評注讀本》
此詩一問一答,四句開合變化,令人莫測。
雁門太守行 (唐·李賀)
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匯評】
《唐語林》
李賀以歌詩謁韓愈,愈時為國子博士分司,送客歸,極困。門人呈卷,解帶旋讀之,有篇《雁門太守》云:“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卻緩帶,命迎之。
《麈史》
長吉才力奔放,不驚眾絕俗不下筆,有《雁門太守》詩曰:“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射日金鱗開。”王安石曰:“是兒言不相副也。方黑云如此,安待向日之甲光乎?”
《艇齋詩話》
李賀《雁門太守行》語奇。
《唐詩品匯》
劉云:有此一語方暢(“角聲滿天”句下)。此等景不可無(“塞上燕脂”二句下)。起語起。賦雁門著紫土本嫩。后三語無甚生氣,設為死敵之意偏欲如此,頗似敗后之作。
《升庵詩話》
或問:“此詩韓、王二公去取不同,誰為是?”予曰:“宋老頭巾不知詩,凡兵圍城,必有怪云變氣,昔人賦鴻門有‘東龍白日西龍雨’之句,解此意矣。予在滇,值安鳳之變,居圍城中,見日暈兩重,黑云如蚊在其側,始信賀之詩善狀物也。”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劉辰翁曰:語少而勁,轉出死敵意,憤咽。范梈曰:作詩要有驚人句。語險,詩便驚人。如李賀“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照日金鱗開”,此等語,任是人道不出。周敬曰:萃精求異,刻畫點綴,真好氣骨,好才思。顧璘曰:詞奇而俊,前輩所稱。陸時雍曰:“塞上燕脂凝夜紫”,“燕脂”二字難下;“霜重鼓寒聲不起”,語甚有色。周珽曰:今觀其全首,似為中唐另樹旗鼓者。至末二句,雄渾尤不減初、盛風格。……長吉詩大抵創意奧而生想深,萃精求異,有不自知為古古怪怪者。他如《劍子》、《銅仙》等歌什,輒多嘔心語,宜為昌黎公所知重也。
《李長吉集》
黎簡:“聲滿天地”似昌黎“天狗墮地”之作篇中活句,賀其不愧作者。“霜重”句即李陵“兵氣不揚”意。寫敗軍如見(“半卷紅旗”二句下)。以死作結勢,結得決絕險勁(末二句下)。
《中晚唐詩叩彈集》
杜詔:此詩言城危勢亟,擐甲不休,至于哀角橫秋,夕陽塞紫,滿目悲涼,猶卷旆前征,有進無退。雖士氣已竭,鼓聲不揚,而一劍尚存,死不負國。皆極寫忠誠慷慨。
《一瓢詩話》
李奉禮“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是陣前實事,千古妙語。王荊公訾之,豈疑其黑云、甲光不相屬耶?儒者不知兵,乃一大患。
《唐詩別裁》
陰云蔽天,忽露赤日,實有此景(“黑云壓城”二句下)。字字錘煉而成,昌谷集中定推老成之作。
《網師園唐詩箋》
沉雄乃爾(“黑云壓城”二句下)。警絕(“霜重鼓寒”三句下)。
《唐賢小三昧集》
閃爍紙上(“黑云壓城”句下)。結更陡健。
《王闿運手批唐詩選》
長吉詩皆僅成章(“半卷紅旗”二句下)。
無題 (唐·李商隱)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匯評】
《韻語陽秋》
李義山《無題詩》云: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此又是一格。今效此體為俚語小詞傳于世者甚多,不足道也。
《四溟詩話》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措詞流麗,酷似六朝。
《五朝詩善鳴集》
詩中比意從漢魏樂府中得來,遂為《無題》諸篇之冠。
《初白庵詩評》
三四摹寫“別亦難”,是何等風韻!
《瀛奎律髓匯評》
馮舒:第二句畢世接不出,次聯猶之“彩鳳”、“靈犀”之句,入妙未入神。馮班:妙在首聯。三四亦楊、劉語耳。何義門:“東風無力”,上無明主也。“百花殘”,己且老至也。落句具屈子《遠游》之思乎?
《唐詩貫珠》
此首玩通章,亦圭角太露,則詞藻反為皮膚,而神髓另在內意矣。若竟作艷情解,近于怒張,非法之善也。細測其旨,蓋有求于當路而不得耶?
《李義山詩解》
八句中真是千回萬轉。
《玉溪生詩意》
三四進一步法。結用轉筆有力。
《重訂李義山詩集箋注》
程夢星曰:此詩似邂逅有力者,望其援引入朝,故不便明言,而屬之無題也。起句言繾綣多情,次句言流光易去,三四言心情難已于仕進,五六言顏狀亦覺其可憐,七八望其為王母青禽,庶得入蓬山之路也。
《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
泛讀首句,疑是未別時語,及玩通首,皆是作別后追思語,乃知此句是倒文……嗚呼!言情至此,真可以驚天地而泣鬼神,《玉臺》、《香奩》,其猶糞土哉!鏤心刻骨之言(“春蠶到死”二句下)。
《繭齋詩談》
情太濃,便不能自攝,入于淫縱,只看李義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之句便知。
《龍性堂詩話初集》
李義山慧業高人,敖陶孫謂其詩“綺密瑰妍,要非適用”,此皮相耳。義山《無題》云:“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又“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其指點情癡處,拈花棒喝,殆兼有之。
《唐詩箋注》
首句七字屈曲,唯其相見難,故別更難。
《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玉溪《無題》諸作,深情麗藻,千古無雙,讀之但覺魂搖心死,亦不能名言其所以佳也。
《玉溪生詩說》
感遇之作,易為激語。此云“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不為絕望之詞,固詩人忠厚之旨也。但三四太纖近鄙,不足存耳。
《唐詩三百首》
一息尚存,志不少懈,可以言情,可以喻道。
《精選七律耐吟集》
鏤心刻骨之詞。千秋情語,無出其右。
《澹山詩話》
義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道出一生工夫學問,后人再四摹仿,絕無此奇句。
夜雨寄北 (唐·李商隱)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匯評】
《對床夜語》
賈島《渡桑乾》云:“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李商隱《夜雨寄人》云:“君問歸期未有期……”此皆襲其句而意別者。若定優劣,品高下,則亦昭然矣。
《增訂評注唐詩正聲》
郭云:兩疊“巴山夜雨”,無聊之甚。
《唐詩絕句類選》
蔣仲舒曰:末二句又翻出一層。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李夢陽曰:唐詩如貴介公子,風流閑雅,觀此信然。唐汝詢曰:題曰“寄北”,此必私昵之人。就景生意,為后人話舊長談。以今夜雨中愁思,冀為他日相逢話頭,意調俱新。第三句應轉首句,次句生下落句,有情思。蓋歸未有期,復為夜雨所苦,則此夕之寂寞,唯自知之耳。得與共話此苦于剪燭之下,始一腔幽衷,或可相慰也。“何當”、“卻話”四字妙,犁犁云樹之思可想。
《李義山詩集輯評》
何焯曰:水精如意玉連環,荊公屢仿此。紀昀曰:探過一步作結,不言當下云何,而當下意境可想。又曰:作不盡語每不免有做作態,此詩含蓄不露,卻不似一氣說完,故為高唱。
《唐詩繹》
首是寄詩緣起,一句內含問答。二寫寄詩時景、時、地,俱顯。三四于寄詩之夜,預寫歸后追敘此夜之情,是加一倍寫法。
《玉溪生詩意》
即景見情,清空微妙,玉溪集中第一流也。
《李義山詩集箋注》
姚培謙曰:白居易“料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是魂飛到家里去。此詩則又預飛到歸家后也,奇絕!
《唐詩別裁》
此寄閨中之詩。
《唐詩箋注》
滯跡巴山,又當夜雨,卻思剪燭西窗,將此夜之愁細訴,更覺愁緒纏綿,倍為沉摯。
《古唐詩合解》
此詩內復用“巴山夜雨”,一實一虛。
《歷代詩法》
圓轉如銅丸走阪,駿馬注坡。
《唐人萬首絕句選評》
婉轉纏綿,蕩漾生姿。
《玉溪生詩集箋注》
語淺情深,是寄內也。然集中寄內詩皆不明標題,仍當作“寄北”。
《精選評注五朝詩學津梁》
句意蘊藉。
《札樸》
義山“君問”云云,眼前景反作日后懷想,意最婉曲。
《峴傭說詩》
李義山“君問歸期”一首,賈長江“客舍并州”一首,曲折清轉,風格相似;取其用意沉至,神韻尚欠一層也。
《詩境淺說續編》
清空如話,一氣循環,絕句中最為擅勝。詩本寄友,如聞娓娓清談,深情彌見。此與“客舍并州已十霜”詩,皆首尾相應,同一機軸。
《選玉溪生詩補說》
只一轉換間,慧舌慧心。
《唐人絕句精華》
如此作法,筆勢非常矯健,且可省卻許多語言,詩家謂之頓挫者是也。
清明 (唐·杜牧)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匯評】
《千家詩》
此清明遇雨而作也。游人遇雨,巾履沾濕,行倦而興敗矣。神魂散亂,思入酒家暫息而未能也。故見牧童而問酒家,遙望杏花深處而指示之也。
江南春絕句 (唐·杜牧)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匯評】
《珊瑚鉤詩話》
杜牧詩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帝王所都而四百八十寺,當時已為多,而詩人侈其樓閣臺殿焉。
《升庵詩話》
“千里鶯啼”,誰人聽得?千里“綠映紅”,誰人見得?若作“十里”,則鶯啼綠紅之景,村郭、樓臺、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弼為實接體。周敬曰:小李將軍畫山水人物,色色爭岍,真好一幅江南春景圖。大抵牧之好用數目字。如“南朝四百八十寺”、“二十四橋明月夜”、“故鄉七十五長亭”是也。
《唐音戊簽》
楊用修欲改“千里”為“十里”。詩在意象耳,“千里”畢竟勝“十里”也。
《唐詩摘鈔》
曰“煙雨中”,則非真有樓臺矣,感南朝遺跡之湮滅而語,特不直說。許渾亦云:“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竇牟云:“滿目山陽笛里人”,言人已不存也……不曰樓臺已毀,而曰“多少樓臺煙雨中”,皆見立言之妙。
《唐三體詩評》
綴以“煙雨”二字,便見春景,古人工夫細密。
《唐詩快》
若將此詩畫作錦屏,恐十二扇鋪排不盡。
《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字字著色畫。此種風調,樊川所獨擅。
《網師園唐詩箋》
江南春景,描寫莫盡,能以簡括,勝人多許。
《唐人萬首絕句選評》
二十八字中寫出江南春景,真有吳道子于大同殿畫嘉陵山水手段,更恐畫不能到此耳。
《歷代詩法》
“四百八十寺”,無景不收入結句,包羅萬象,真天地間驚人語也。
《歷代詩話考索》
“千里鶯啼綠映紅”云云,此杜牧《江南春》詩也。升庵謂“千”應作“十”。蓋“千里”已聽不著、看不見矣,何所云“鶯啼綠映紅”耶?余謂即作“十里”,亦未必聽得著、看得見。題云《江南春》,江南方廣千里。千里之中,鶯啼而綠映焉,水村山郭,無處無酒旗,四百八十寺,樓臺多在煙雨中也。此詩之意既廣,不得專指一處,故總而名曰《江南春》,詩家善立題者也。
《詩境淺說續編》
前二句言江南之景。渡江梅柳、芳信早傳,袁隨園詩所謂“十里煙籠村店曉,一枝風壓酒旗偏”,絕妙惠崇圖畫也。后言南朝寺院多在山水勝處,有四百八十寺之多,況空濛煙雨之時,罨畫樓臺,益增佳景。小杜曾有“倚遍江南寺寺樓”句,劉夢得有“偏上南朝寺”句,可見琳宮梵宇隨處皆是。
《唐人絕句精華》
按楊慎之說,拘泥可笑,何文煥駁之楚也。但謂為詩家善立題,則亦淺之夫視詩人矣。蓋古詩人非如后世作者先立一題,然后就題成詩,多是詩成而后立題。此詩乃杜牧游江南時,感于景物之繁麗,追想南朝盛日,遂有此作。“千里”之詞,亦概括言之耳,必欲以聽得著、看得見求之,豈不可笑!
赤壁 (唐·杜牧)
折戟沈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匯評】
《彥周詩話》
杜牧之作《赤壁》詩……意謂赤壁不能縱火、為曹公奪二喬置之銅雀臺上也。孫氏霸業系此一戰,社稷存亡、生靈涂炭都不問,只恐捉了二喬,可見措大不識好惡。
《注解選唐詩》
后二句絕妙。眾人詠赤壁,只喜當時之勝,杜牧之詠赤壁獨憂當時之敗,其意曰:東風若不助周郎,黃蓋必不以火攻勝曹操,使曹操順流東下,吳必亡,孫仲謀必虜,大小喬必為俘獲,曹操得二喬必以為妾,置之銅雀臺矣。
《詩藪》
晚唐絕“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皆宋人議論之祖。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弼為用事體。胡云軒云:(學究論詩)益不知詩家播弄圓融之妙矣。蓋“東風不與”、“春深”數字,含蓄深窈。人不識牧之以滑稽弄辭,每每雌黃之。
《詩筏》
牧之此詩,蓋嘲赤壁之功出于僥幸,若非天與東風之便,則周郎不能縱火,城亡家破,二喬且將為俘,安能據有江東哉?牧之詩意……唯借“銅雀春深鎖二喬”說來,便覺風華蘊藉,增人百感,此正風人巧于立言處。
《春酒堂詩話》
杜牧之詠赤壁詩云:“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今古傳誦。容少時,大人嘗指示曰:“此牧之設詞也,死案活翻。”
《圍爐詩話》
古人詠史,但敘事而不出己意,則史也,非詩也;出己意,發議論,而斧鑿錚錚,又落宋人之病。如牧之《赤壁》……用意隱然,最為得體……許彥同乃曰:“此戰系社稷興亡,只恐捉了二喬,措大不識好惡。”宋人不足與言詩如此。
《載酒園詩話》
小杜《赤壁》詩,古今膾炙,漁隱獨稱其好異……詳味詩旨,牧之實有不滿公瑾之意。牧嘗自負知兵,好作大言,每借題自寫胸懷,尺量寸度,豈所以閱神駿于牝牡驪黃之外!(黃白山評:唐人妙處,正在隨拈一事,而諸事俱包括其中。若如許(彥周)意,必要將“社稷存亡”等字面真正寫出,然后贊其議論之純正。具此詩解,無怪宋詩遠隔唐人一塵耳!
《而庵說唐詩》
《道山清話》云:“此詩正佳,但頗費解說。”此詩有何難解?既解不出,又在何處見其佳?正是說夢。“折戟沉沙”,言魏、吳昔日相戰于此。“鐵未銷”,見去唐不遠。似必要認,乃自將折戟磨洗乎?牧之春秋,在此七個字內。意中謂:“魏武精于用兵,何至大敗?周郎才算,未是魏武敵手,又何獲此大勝?”一似不肯信者,所以要認。子細看來,果是周郎得勝。雖然是勝魏武,不過一時僥幸耳。下二句,言周郎當時,虧煞了東風,所以得施其火攻之策,若無東風,則是不與便,見不惟不能勝魏,江東必為魏所破,連妻子俱是魏家的,大喬、小喬貯在銅雀臺上矣。牧之蓋精于兵法者。
《唐詩別裁》
牧之絕句,遠韻遠神。然如《赤壁》詩“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近輕薄少年語,而詩家盛稱之,何也?
《一瓢詩話》
“春深”二字,下得無賴,正是詩人調笑妙語。
《唐詩箋注》
“認”字妙。懷古深情,一字傳出;下二句翻案,亦以“認”字生出。
《四庫全書總目》
(許)顗議論多有根柢,品題亦具有別裁。唯譏杜牧《赤壁》詩不說社稷存亡,唯說二喬,不知大喬孫策婦,小喬周瑜婦、二人入魏,即吳亡可知。此詩人不欲質言,變其詞耳。顗遽詆為“不識奸惡”,殊失牧意。
《精選評注五朝詩學津梁》
意思翻新,可當《史記》。
《歷代詩話考索》
彥周誚杜牧之《赤壁》詩“社稷存亡都不問……”。夫詩人之詞微以婉,不同論言直遂也。牧之之意,正謂幸而成功,幾乎家國不保。彥周未免錯會。
《唐人絕句精華》
大抵詩人每喜以一瑣細事來指點大事。即如此詩,二喬不曾被捉去,固是一小事,然而孫氏霸權,決于此戰,正與此小事有關,家國不保,二喬又何能安然無恙?二喬未被捉去,則家國鞏固可知。寫二喬正是寫家國大事。且以二喬立意,可以增加詩之情趣,其非翻案,好異以及滑稽弄碎,斷然可知。至疊山所謂死中求活,蓋論《烏江》詩則合,《烏江》詩謂項羽尚可回江東以圖再起,乃于萬無可為之中猶謂有可為,故曰“死中求活”,但不可以論此詩。
泊秦淮 (唐·杜牧)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匯評】
《唐詩正聲》
吳逸一曰:國已亡矣,時靡靡之音深入人心,孤泊驟聞,自然興慨。
《批點唐詩正聲》
寫景命意俱妙,絕處怨體反言,與諸作異。
《增訂評注唐詩正聲》
周云:亡國之音,自不堪聽,又當此景。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弼為用事體。何仲德為熔意體。
《唐詩繹》
首句寫景荒涼,已為“亡國恨”鉤魂攝魄。三四推原亡國之故,妙就現在所聞猶是亡國之音感嘆,索性用“不知”二字,將“亡國恨”三字掃空,文心幻曲。
《而庵說唐詩》
“煙籠寒水”,水色碧,故云“煙籠”。“月籠沙”,沙色白,故云“月籠”。下字極斟酌。夜泊秦淮、而與酒家相近,酒家臨河故也。商女,是以唱曲作生涯者,唱《后庭花》曲,唱而已矣,那知陳后主以此亡國,有恨于其內哉!杜牧之隔江聽去,有無限興亡之感,故作是詩。
《唐詩別裁》
絕唱。
《網師園唐詩箋》
后之詠秦淮者,更從何處措詞?
《詩法易簡錄》
首句寫秦淮夜景。次句點明夜泊,而以“近酒家”三字引起后二句。“不知”二字感慨最深,寄托甚微。通首音節神韻,無不入妙,宜沈歸愚嘆為絕唱。
《唐詩箋要》
盱目刺懷,含毫不盡。“千里楓樹煙雨深,無朝無暮聽猿吟”,凄不過此。
《讀雪山房唐詩序例》
王阮亭司寇刪定洪氏《唐人萬首絕句》,以王維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齡之“奉帚平明”、王之渙之“黃河遠上”為壓卷,韙于前人之舉“蒲萄美酒”、“秦時明月”者矣。近沈歸愚宗伯亦效舉數首以續之。今按其所舉,惟杜牧“煙籠寒水”一首為角。
《唐絕詩鈔注略》
何焯云:發端一片亡國恨。王堯沖云:“近酒家”,歌聲所由來矣。
《詩式》
首句狀景起。煙、水色青,故“煙籠水”;月、沙色白,故“月籠沙”:此秦淮景色也。次句點“泊秦淮”。泊近酒家,為下商女唱曲之所從來處,已伏三句之根。三句變換,四句發之,謂杜牧聽隔江歌聲。知《玉樹后庭花》曲系陳后主亡國之音,足動興亡之感,而商女不知曲中有恨,但唱曲而已。
《詩境淺說續編》
《后庭》一曲,在當日瓊枝璧月之場,狎客傳箋,纖兒按拍,無愁之天子,何等繁榮!乃同此珠喉清唱,付與秦淮寒夜,商女重唱,可勝滄桑之感?……獨有孤舟行客,俯仰興亡,不堪重聽耳。
《唐人絕句精華》
首二句寫夜泊之景。三句非責商女,特借商女猶唱《后庭花》曲以嘆南朝之亡耳。六朝之局,以陳亡而結束,詩人用意自在責陳后主君臣輕蕩,致召危亡也。
山行 (唐·杜牧)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匯評】
《歸田詩話》
予為童子時,十月朝從諸長上拜南山先壟,行石磴間,紅葉交墜。先伯元范誦杜牧之“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之句……至今每見紅葉與飛落,輒思之。
《唐詩歸折衷》
唐云:妙在冷落中尋出佳景。
《唐三體詩評》
“白云”即是炊煙,已起“晚”字;“白”、“紅”二字,又相映發。“有人家”三字下反接“停車”,“愛”字方有力。
《磧砂唐詩》
敏曰:味此詩,似與“老馬反為駒,不顧其后”之語同義。
《唐詩摘鈔》
次句承上“遠”字說,此未上時所見。三四則既上之景。詩中有畫,此秋山行旅圖也。
《唐詩箋注》
“霜葉紅于二月花”,真名句。詩寫山行,景色幽邃,而致也豪蕩。
《歷代詩法》
結句寫得秋光絢爛。
《唐絕詩鈔注略》
敖(英)云:次句與盧綸“幾家松火隔秋云”同意。
《詩境淺說續編》
詩人之詠及紅葉者多矣,如“林間暖酒燒紅葉”、“紅樹青山好放船”等句,尤膾炙詞壇,播諸圖畫。唯杜牧詩專賞其色之艷。謂勝于春花。當風勁霜嚴之際,獨絢秋光,紅黃紺紫,諸色咸備,籠山絡野,春花無此大觀,宜司勛特賞于艷李秾桃外也。
《唐人絕句精華》
讀此可見詩人高懷逸致。霜葉勝花,常人所不易道出者。一經詩人道出,便留誦千口矣。
蜂 (唐·羅隱)
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
【匯評】
《搜采異聞錄》
上人于棋酒間好稱引戲語以助談笑,大抵皆唐人詩。后生多不知所從出,漫識所記憶者于此……“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勸君不用分明語,語得分明出轉難”、“自憐飛絮猶無定,爭解垂絲絆路人”、“明年更有新條在,惱亂春風卒未休”、“采得西花成蜜后,不知辛苦為誰甜”,羅隱詩也。
《唐人絕句精華》
詩意似有所悟,實乃嘆世人之勞心子利祿者。
小兒垂釣 (唐·胡令能)
蓬頭稚子學垂綸,側坐莓苔草映身。
路人借問遙招手,怕得魚驚不應人。
【匯評】
《唐人絕句精華》
此寫兒童情態亦自生動。
相見歡 (唐·李煜)
題注:一名烏夜啼,一名上西樓,一名西樓子,一名月上瓜洲,一名秋夜月,一名憶真妃。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江上漁者 (宋·范仲淹)
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
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
漁家傲 麟州秋思 (宋·范仲淹)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浣溪沙 (宋·晏殊)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語本唐人鄭谷《和知己秋日傷懷》詩“流水歌聲共不回,去年天氣舊池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元日 (宋·王安石)
爆竹聲中一歲除,東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書湖陰先生壁 (宋·王安石)
茆檐長掃凈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
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
泊船瓜洲 (宋·王安石)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登飛來峰 (宋·王安石)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飲湖上初晴后雨 (宋·蘇軾)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五絕 (宋·蘇軾)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題西林壁 (宋·蘇軾)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總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惠崇春江晚景 (宋·蘇軾)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江城子 密州出獵 (宋·蘇軾)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水調歌頭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宋·蘇軾)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匯評】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三十九:
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
王闿運《湘綺樓詞評》:
大開大闔之筆,亦他人所不能。才子才子,勝詩文字多矣。
鄭文焯《手批東坡樂府》:
發端從太白仙心脫化,頓成奇逸之筆。
楊慎《草堂詩余》卷三:
中秋詞古今絕唱。此等詞翩翩羽化而仙,豈是煙火人道得只字。
曾季貍《艇齋詩話》: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本謝莊《月賦》“隔千里兮共明月”。
李冶《敬齋古今注》卷八:
東坡《水調歌頭》“我欲乘風歸去,只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一時詞手,多用此格。如魯直云:“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云深處,浩氣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紅露濕人衣。”蓋效坡語也。近世閑閑老人亦云:“我欲騎鯨歸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時真。笑拍群仙手,幾度夢中身。”
黃蘇《蓼園詞選》:
按通首只是詠月耳。前闋是見月思君,言天上宮闕,高不勝寒,但仿佛神魂歸去,幾不知身在人間也。次闋,言月何不照人歡洽,何似有恨,偏于人離索之時而圓乎?復又自解,人有離合,月有圓缺,皆是常事,惟望長久共嬋娟耳。纏綿惋惻之思,愈轉愈曲,愈曲愈深。忠愛之思,令人玩味不盡。
程洪《詞潔》卷三:
凡興象高,即不為字面礙。此詞前半,自是天仙化人之筆。惟后半“悲歡離合”、“陰晴圓缺”等字,苛求者,未免指此為累。然再三讀去,摶捖運動,何損其佳?少陵《詠懷古跡》詩云:“支離東北風塵際,漂泊西南天地間。”未嘗以風塵、天地、西南、東北等窒塞,有傷是詩之妙。詩家最上一乘,固有以神行者矣,于詞何獨不然?題為中秋對月懷子由,宜其懷抱俯仰,浩落如是。錄坡公詞若并汰此作,是無眉目矣。亦恐詞家疆宇狹隘,后來作者,惟墮入纖秾一隊,不可以救藥也。后村二調亦極力能出脫者,取為此公嗣響,可以不孤。
劉熙載《藝概》詞概:
詞以不犯本位為高,東坡《滿庭芳》“老去君恩未報,空回首,彈鋏悲歌”,語誠慷慨,然不若《水調歌頭》“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尤覺空靈蘊藉。
夏日絕句 (宋·李清照)
生當為人杰,死亦作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漁家傲 (宋·李清照)
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漫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破陣子 為陳同甫賦壯語以寄 (宋·辛棄疾)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生。
南鄉子 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宋·辛棄疾)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游山西村 (宋·陸游)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
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 (宋·陸游)
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
示兒 (宋·陸游)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四時田園雜興 夏日十二絕 (宋·范成大)
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
日長籬落無人過,惟有蜻蜓蛺蝶飛。
四時田園雜興 (宋·范成大)
晝出耘田夜績麻,村莊兒女各當家。
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
題臨安邸 (宋·林升)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明田汝成《西湖游覽志馀》卷二。《西湖游覽志馀》:紹興、淳熙間,頗稱康裕。君相縱逸,耽樂湖山,無復新亭之淚。士人林升者題一絕于旅邸云云。
小池 (宋·楊萬里)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曉出凈慈送林子方 (宋·楊萬里)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游園不值 (宋·葉紹翁)
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門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春日 (宋·朱熹)
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觀書有感 (宋·朱熹)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鄉村四月 (宋·翁卷)
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里雨如煙。
鄉村四月閒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
三衢道中 (宋·曾幾)
梅子黃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
綠陰不減來時路,添得黃鸝四五聲。
過零丁洋 (宋·文天祥)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落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拋絮,身世飄搖雨打萍。
皇恐灘頭說皇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天凈沙 秋思 (元·馬致遠)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山坡羊 潼關懷古 (元·張養浩)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躕。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墨梅 (明·王冕)
我家洗研池頭樹,朵朵花開澹墨痕。
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
詠石灰 (明·于謙)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身碎骨全不顧,要留清白在人間。
題竹石 (清·鄭燮)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西南北風。
所見 (清·袁枚)
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
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
村居 (清·高鼎)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己亥雜詩 (清·龔自珍)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己亥雜詩 (清·龔自珍)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注:過鎮江,見賽玉皇及風神雷神者,禱祠萬數。道士乞撰青詞。
滿江紅 (近現代·秋瑾)
小住京華,早又是,中秋佳節。為籬下,黃花開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殘終破楚,八年風味獨思浙。苦將儂,強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算平生肝膽,因人常熱。俗夫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磨折。莽紅塵,何處覓知音,青衫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