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
當我們把目光從《宿曜經》移向更早期的其它經典,比如《摩登伽經》時,便會發現,所謂的27宿值日,其實是后來才出現的一種“方便法”。
前面說過,吠陀占星學是古印度歷法的來源,時至今日吠陀占星在占星學體系里依然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原本的27宿值日,其實是以天文測算為依據的,即以月亮實際運行所處的白道27宿位置為準;因月亮速度有快慢之分,于是在每個宿當中的停留時間就有長有短,《摩登伽經》對此有詳細的記載(說星圖品第五)。
同時,所有的吉兇占卜與宗教祭祀應用,都是以“月離某宿”、“月在某宿”的實際天文觀測為準(觀災祥品第六、明時分別品第七),并非是人為設定的數字計日方式。
月行軌跡
所以準確地說,不是27宿“值日”的概念,應當是27宿“當值”,即月亮行至某宿時,這一時間段即由該宿當值,即時間與空間的合一。而27宿值日表,只是由《宿曜經》記載所推導出來的一個樣式而已,里面列出的各宿值日時間,把數字計日方式與27宿硬性綁定,這與實際月行宿度并不符合,即時間與空間彼此脫節。
《宿曜經》開篇第一品,即提出月行宿度與27宿值日之間存在差異,并列舉出所謂的前合(奎婁胃昴畢觜)、并合(參井鬼柳星張翼軫角亢氐房)、隨合(心尾箕斗女虛危室壁)三種類型,但如果用月行宿度去核對,會發現這三種情況與實際情況并不符合。
同時,《宿曜經》當中關于“七曜凌逼某宿”、“七曜值日月合某宿”等內容,皆是以月亮實際運行宿度立論,實際等同于占星的推運法。這也表明,確立本命宿與推運宿都應當以月行宿度為準,倘若以虛星定本命宿,又用實星推運宿,則立論上說不過去。
《宿曜經》章節內容的前后矛盾及所言不符之處,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深思。
月球略過地球照片(NASA公布)
宿曜占法本質上是一套完全依據天文測算的系統,它出于天然,并不依附于歷法,因為歷法是人為設定的,某些部分或多或少會與自然天象脫節,或是加入了某種人文的觀點和立場。而占卜僅僅是宿曜占法的一半,另一半則是由天象衍伸的神格化應用,即各種宗教祭祀和修行法門,因此它是連接天、地、神、人四者之間的一套獨立系統,其作用與價值遠遠不止我們目前所看到的這些。
古印度27宿從實際天文測算演變成人為設定,這一過程中發生了什么,現在已然很難考證,畢竟印度不像咱們中國,文字統一歷史記錄清晰,但從有關經典的翻譯時間來看,《摩登伽經》譯于三國時期(約230年),而最早出現27宿“值日”記載的是《大集經·日藏分·星宿品第八》,譯于隋朝(582-589年),兩者間相差三百五十多年。那么是何種原因,導致源于吠陀占星學的27宿占法,從實星觀測變成了虛星指代?
從歷史來看,這350年間,中國經歷了三國歸晉,再到南北朝歸隋,中原持續戰亂,自然會有一些民眾為避戰禍而遠走邊陲。而漢朝就已開通的絲綢之路,自然成為連接中印之間的樞紐,可能有一些通曉中國歷法術數之人,在絲綢之路的某處定居,然后通過往來商隊,把一部分中國歷法術數知識間接傳播到了印度。
之所以產生這樣的推論,是因為在當時較為先進的古文明中,只有中國注重虛星指代的思維模式,比如干支,比如卦象等。而印度把實星觀測改為虛星指代,最主要的原因,很可能是為了便于民間使用,因為天文觀測并非尋常百姓可為,所有古代發達文明的天文觀測方法,基本掌握在統治者和少數貴族知識分子階層中,甚至還會嚴格限制民間研究星象;但同時,民間百姓的日常活動和生產勞作又需要一定的指導,需求導致了供給,所以當中國的虛星指代概念傳入印度后,便很可能被在位者借鑒吸收,從而編訂出給民間大眾使用的一種版本。因其方法簡單而固化,很容易被民間接受和傳播,而原本真確的方法,因其操作不易難以普及,自然會逐漸被忽略乃至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