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素有“生于蘇杭,葬于北邙”之說。在長達千年有余的時間里,洛陽城北的邙山有6代24帝長眠于此,分布之密、數量之多、延續年代之久,堪稱中國之最。邙山也成了傳統中國人終極歸宿的代名詞,邙山為何會成為帝王欽選的風水寶地呢?
中國古代帝王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任務之一,就是營建帝陵,而選址又是重中之重。
一般說來,卜陵風水師尋葬地的順序是“覓龍、察砂、觀水、點穴”。其中,“覓龍”是第一要素。古人稱山勢為龍,覓龍即尋找生氣流動的山。
從中國的地理形勢上看,每隔8度左右就有一條大的緯向構造,如天山一陰山,昆侖山一秦嶺等。據已知的文獻,風水理論演化到唐宋之間,開始關注山川的形勢、走向和脈絡,并熱衷于在綿延不絕的山脈中找尋“龍脈”。
堪輿學家說,天下的龍脈都發源于昆侖山,并向東延伸出三條龍脈:“北龍”從陰山、賀蘭山入山西,起太行,渡海而止;“中龍”由岷山-秦嶺入關中,至泰山入海;“南龍”由云貴、湖南至福建、浙江入海。
在風水師看來,盡管覓龍就是要尋找生氣流動的山,但龍脈集結處更佳,如《葬書》言:“勢來形止,謂全氣。全氣之地,當葬其止”。而邙山屬于崤山支脈,起自洛陽孟津,終至鞏義黃河與洛河的交匯處,綿延100余公里。山雖不高,但蜿蜒而綿長,正是“中龍”主脈的聚結處。
東漢以后,關于邙山乃至洛陽的風水如何優秀,大量出現在風水文獻之中。在北宋道士李思聰的《堪輿雜著》中,洛陽還被描述為“四山緊拱,河洛悠揚”的“大聚會”之所。而洛陽北面的邙山不僅是“中龍”主脈的聚結處,且有伊、洛、瀍、澗四水乃至黃河環抱穴地,在風水師眼中,更是葬地的上上之選。
但風水真的是氓山帝陵云集的唯一原因嗎?
從周公營建洛陽城到西漢滅亡,邙山其實一直名不見經傳。那一帶更多被稱為“郟”——這個字形象地說明它的位置,處于黃河及其支流(伊、洛)之間,屏障洛陽以免遭黃河水患。甚至在東漢光武帝劉秀營建壽陵時,也壓根兒不見“邙山”二字。
但奇特的是,東漢滅亡之后,尤其是兩晉文獻中突然一下子出現了大量的邙山、北邙字樣,唐之后更涌現了大量與邙山相關的詩詞歌詠。那么,東漢及至兩晉期間邙山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要從東漢開國皇帝劉秀說起。當漢光武帝劉秀與大臣竇融討論陵墓營建的時候,風水名著《葬書》尚未面世。但這君臣二人的決定,卻改變了歷史。
當年征戰關中,劉秀在長安附近拜謁西漢先帝諸陵時,目睹了厚葬成風的西漢帝陵被盜掘的慘狀,于是詔令天下,實行簡葬。
可是,到了劉秀登基后有機會營建壽陵時,大臣竇融犯難了。竇融曾是王莽舊臣,在戰亂中小心翼翼才得以自保,歸附劉秀后更是老實持重。劉秀正是看重他這一點,才命他為將作大臣,負責掌管宮室、宗廟、陵園的土木營建。按照卜陵風水師的指示,竇融登上邙山,發現劉秀是第一個在邙山上營建帝陵的人。
他上書劉秀:“園陵廣袤,無慮所用。”這實際上是在暗示劉秀,現在即可拋棄從前薄葬的詔令,利用邙山空曠的地表,修建巨大的封土,以顯示劉秀光復漢朝的神功。
但劉秀仍然擔心若營建的帝陵過于招搖,難逃后世盜掘的厄運。他回復竇融道:“太宗(漢文帝)識終始之義……(故)遭天下反覆,而霸陵(漢文帝陵寢)獨完受其福,豈不美哉!令所制地不過二三頃,無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
竇融明白了,原來劉秀的意思是仿照先帝西漢文帝與竇皇后合葬的霸陵為樣板,不像西漢其他諸陵那樣營建巨大的覆斗型墳丘,而是因山為陵,在邙山上模仿自然山丘的形狀,并引來天然流水,久而久之,使陵園與周圍自然融為一體,令盜墓者難以發現。
如此一來,覆斗型巨大陵寢成了往事。而一種半球形的、外觀類似于小山丘的封土形制卻悄然誕生。劉秀開創了后世帝王“因山為陵”的葬制。
而且,劉秀的做法可能與黃老學說有某種暗合。因為清靜無為,回歸自然的主張,正是晉朝人郭璞《葬書》的主要理論。為此,邙山的帝王陵墓直接啟發了以東漢道教為基礎的風水理論,邙山也成為歷代風水師心目中的風水圣地。
如果要更為客觀地理解氓山現象,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洛陽千年帝都的身份。
武王曾臨洛水之濱,他向南可以看到伊闕、木古、軒轅,向北望見太行,認為此地是極佳的建都位置。此后,周公則親自勘測其地,繪制了詳細的城市規劃圖,營建洛邑作為陪都。到周平王正式遷都時,開啟了洛陽作為都城的歷史。此后有東漢、曹魏、西晉、北魏、隋唐(武后)、后梁、后唐各朝以此為都,是為九朝故都,歷時達1300多年。
這里的確是掌控天下所必須的戰略要地。
它東面的虎牢關外是一望無際的華北平原,西靠崤山、函谷關這一進入關中平原的咽喉要塞,北依黃河天險及太行王屋二山,可以西挾關隴,東壓江淮,北通幽燕,南達荊楚,正如清代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所言,洛陽“河山拱戴,形勢甲于天下”,是兵家必爭之地。
東漢時期,洛陽的規模已經極其宏大,班固在《兩都賦》中寫道:東漢“增周舊,修洛邑,扇巍巍,顯翼翼。光漢京于諸夏,總八方而為之極。”北魏時期,從北方遷洛的鮮卑族人更將洛陽營建為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都城。隋時,煬帝楊廣對洛陽地形仍稱贊有加。他登上了邙山,向南眺望伊闕而感嘆:“此非龍門邪?自古何因不建都于此?”
除軍事地理的考量外,洛陽也是一個宜居之地。這里是華夏文明的發祥地之一,有“河出圖、洛出書”之說。所謂洛出書,指的是傳說黃帝東巡至洛水,有靈龜從洛水中出來,背負紅色紋理文字,獻給軒轅黃帝,這就是所謂的洛書,據傳大禹依照此圖作尚書洪范九幬。
此外,洛、伊、澶、澗四水流貫洛陽平原,氣候溫和,利于農業、手工業及商業的發展。自夏時起,此處就有人居住,到西漢時它已發展為全國性的大都市,隋唐之際更成為“人口百萬,四方納貢,百國來朝,盛極一時”的國際大都市。
于是,千年以來,這里人煙輻輳,文化發達。在地方發展極度不平衡的古代,洛陽毫無疑問成了可與“蘇杭”相媲美的天堂。
為此,盡管后來因避北方少數民族來犯,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心不斷南移,但洛陽一直是北方重鎮。而風水的種子以及對洛陽的思鄉之情,隨著東晉王朝的南渡和歷代中原人因避亂不斷的遷徙,也播撒到全國各地,邙山自此反復地出現在文人墨客的描述中。邙山不僅成為帝王的埋骨之鄉,更成為中國古人心目中的風水圣地和理想的魂歸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