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龍墓志銘
明故光祿大夫、太子太保、吏部尚書,贈少保,謚文襄,漁石唐公墓志銘。
賜進士及第、光祿大夫、柱國、少保兼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華亭徐階撰。
前翰林院待詔、將仕佐郎兼修國史,長洲文徴明書。
賜進士出身、資善大夫、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泰和歐陽德篆蓋。
嘉靖丙午夏六月,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唐公,病弗能朝,三上疏乞致仕。
上方倚公重,以為忘國,奪其官放歸。七月十九日,公輿出都門20里,卒于旅舍,有司莫敢以聞。后二年,權祔觀山祖塋之側。
其明年,子汝楫,舉進士第一人,授翰林院修撰。又二年,具疏明公不敢為欺狀,詔復公原職。
賜祭葬,贈少保,謚文襄。于是,士大夫相與戴。上之仁明,而幸公之有子,且以識天道之存焉。明年秋,修撰將歸葬公,遂以狀,請余為之銘,納公之墓,禮也。
按狀:公諱龍,字虞佐,別號漁石,系出堯之胄唐侯。歷戰國、秦、漢、晉、隋,仕者不絕。而莒宋兩公,前后開國于唐,尤號貴盛。唐末,莒國裔孫仁恭,避地余杭,后再徙蘭溪。世以武功顯。宋末,始復業儒。
明,與公祖贈尚書思州公,與其子贈尚書篁嶼公,皆以文行為鄉里所推。篁嶼公娶于鄭,是生公。公之在娠,鄭夫人夢獅踞門而向日。及生,日光正射蓐,其貌儼然獅也,人相與異而傳之。稍長,受業楓山章文懿公,為高弟弟子。弘治辛酉,領鄉薦。正德戊辰,舉進士。知剡城。剡于時荒甚,公使民得貸粟于官,而薄其息,禁豪猾,毋多賦,卻羨余之賂吏者,以佐傳輸,民用不困。大盜起燕齊間,流劫至剡,公督兵拒之,斬首三百余級。賊怒,合其黨大至,公發碗口、長柄諸炮,斃其驍銳六十余人,賊乃遁,以功升俸二等。丁篁嶼公憂,服除,拜監察御史,出按云南,上疏乞戒巡游,黜貴幸。又數以法抗嬖臣,人為公恐。公笑曰:“吾職固然。”己卯,寧庶人誅,江西新免于兵,而歲薦饑。公以選往按賑災恤貧,疏連十余人上,西人以安。嘉靖丙戌,自陜西提學副使遷按察使,驛作徒數十人,歲暮餓而逋,有司當以越獄,公悉縱歸,使自齋牒投郡縣,輸顧直以免,眾感泣,輸無后期。民有誣其弟盜者,獄既具,公佯執其妻,訊之曰:“汝夫與弟盜,法不得以免,自言幸活。” 妻懼,以情告,誣遂白。丁亥征拜太仆卿,尋擢僉都御史,總督漕運,條凡兵民所不便,大者奏聞,小者立罷。興利布惠,若己于有。及召為副都御史,民爭繪像祀焉。擢吏部右侍郎,轉左侍郎。壬辰,關中饑,詔發帑金以賑,而虜酋吉囊數寇邊。
天子為之晏食,遷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總制三邊軍務兼理賑濟。公馳入關,奏平糶、節用等十事,民賴全活者二十余萬人。已乃簡戎伍,飭器械,明賞罰。仼用梁震、王効、劉文諸名將,以師三萬,耀武陰山,虜大驚,北徙六百里。明年,虜犯鎮遠,公督震、効擊之,斬首百四十級。甲午春,虜犯延綏,時震方授大同,公趣震還,而檄參將任杰,以兵出虜后合擊,俘獲五十余人。其夏,敗虜于響水,斬首七十余級。秋,吉囊自將十萬眾犯安會,公使文迎敵,而伏兵其旁,戰既合,伏兵起,乘之,虜大敗,遁歸至興武,効邀擊,敗之,至干溝,震追擊,又敗之。凡斬首四百五十有奇,奪夷器無算。兵部上公功,以為:昔都御史王越擒虜四百余,賜爵伯;尚書王憲斬虜三百,加太子太保,官其子,錦衣百戶。今臣龍功殆過之,宜異其賞會。執政有忌公者,不報。丙申改刑部尚書。初,大同卒叛,都御史東平劉公帥師討之,將盡誅其黨,卒懼,為飛語中劉公,征下獄。公言:“大同凡三亂,輒戕其帥,不一正法,無以令天下。而論者專務姑息,以冀茍安,今罪源清,邊人益得窺朝指矣。” 劉公于是得釋。
劉東山與其徒乘時為奸,利至構間兩宮,株連貴近,吏坐獄不窮,竟去者數十人。公獨以抵法,無所懾。
九廟成,公條大禮,大獄諸臣名以請,得赦歸者二十余人。當是時,公風彩聞天下,而權貴多不悅。戊戌夏,乞終養鄭夫人,詔報可,公既去。名聲益彰,臺諫薦者章三十余上。甲辰秋,召為南京刑部尚書,以母辭不允,改南京吏部尚書,會有邊警,改兵部尚書。鄭夫人諭公曰:“茲所謂金革之事,非汝將母時也,吾偕汝行矣。” 乙巳春,奉夫人入都。公故習邊事,以為虜去來若風雨,而我收保恒后時,故多亡失。檄諸邊、修城堡、遠斥堠,虜至持滿待之。其秋,虜果不得入。自頃年來,吏喜以文法繩邊將,其跅弛雄杰之才,往往獲罪,而柔佞乃幸全,公請宥諸在系者,使立功以贖。廢錮者,量其才用之,士聞咸奮。
太廟成,加太子太保。冬十一月,太宰缺,廷推首屬公,上方重兵事,顧銓衡,非公不可,疏留中一日,竟改吏部。公為政兼論資望,殊勞異能,疏遠必拔。而中才不得越次以進,其有所用舍,聚僚屬共謀之。眾議合,然后署疏以請賞,舉廢棄四十人,皆時譽也,雖不果用,正論為伸。夏四月,公病足,又數與執政議不合,于是毅然求去,馴至奪職以卒,縉紳悲之。公性坦,易與人處,畢露肝膈,而其意氣激昂慷慨,見者盡傾。尤好獎拔后進,士多賴以知名,今中丞平涼趙公其一也。素善屬文,當期得意時,長篇短章,操觚立就,莫不婉麗暢達,或戲為奇深文,難字至不可讀,然終不詭于理。所著《易經大旨》若干卷,《漁石集》若干卷,《云南、江西督府總督奏議》各若干卷傳于世。公生成化丁酉六月十二日,享年七十,配徐,繼劉,俱一品夫人。子男七,長汝器,國子生;次修撰;次汝舟,舉人;次汝梅、汝渭、汝澧,皆邑庠生;最小汝淮。女一,適監生朱朝尹。孫男十二,廷俊、廷佐皆官生;廷佑、廷儀、廷仕、廷傳、廷儲、廷偉、廷修、廷僖、廷傅、廷僎,女三。公既以文襄才有盛名。而余嘗偕苑洛韓公,以吏部侍郎與公同事修撰,及其兄弟又多出余門者,故為銘。
銘曰:“惟士于才,古難其兼;耽文且武,為時具瞻;偉哉唐公,魁顏鉅鼻;學恥一長,高步遠視;揮毫藝苑,捷若云飛;聚為犀玉,散為珠璣;運謀戎幄,奇若神相;陰陽翕張,風霆震蕩;出總制間,入長卿垣;英髦宿將,謁其在門;始殆于途,縉紳胥悼!圣聽繼回,恤典有耀;贈官少保,三孤之崇;易名文襄,悼賢象功;吁磋公身,歿受多祉;惟皇仁明,惟公有子,世美必濟,主恩必酬。公多子孫,尚慎厥修。”
嘉靖三十二年癸丑十二月朔 勒石,梁元壽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