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
我媽的化療已完成四個療程。
醫生、護士、病友(及其親屬),成為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們只在醫院內發生交集,聊天內容主要圍繞“肺癌十萬個為什么”。
我們習慣用“*床”“*床女兒/兒子”“護士”“醫生”,甚至純靠刷臉,發起聊天,互相問好,請求幫助。
每次入院能見到那幾張老面孔,莫名心安。“大家都在,挺好挺好。”
今兒,和大家聊聊我的醫護戰友們。
文:燕小六
來源:醫學界
1
氣場2米8的主任醫師
主任醫師H,長波浪氣質美女。桶狀白大褂穿她身上,腰線自現。
她個頭中等。但往那兒一站,腰桿挺得筆直+天鵝頸,氣場2米8。尤其是走起來,步伐穩健、裊裊婷婷,BGM可配The Next Episode。
H主任說話輕輕的,黃鸝般的聲口。開口前,先是上下唇一抿,嘴角揚起,睫毛撲棱撲棱,然后和你一二三四五六。
她板著面孔、說話不帶笑的樣子,我就見過一次。
那家患者是位80多的老太太。入院1周,只肯輸液、測血糖,堅決不做幾個關鍵性檢查。理由就1個:不查出來,我就沒毛病,所以不查!
醫療組的年輕醫生們輪番地苦口婆心。親屬團從姊妹,到子女,再到孫輩,換著組合地來做思想工作,都鎩羽而歸。每每聊到一半,病房里盡是老太太“你們對我不好呀”的回聲。家屬趁著她去上廁所/吃飯的間隙,還得挨個給大家賠不是“老太太腦子不好”。
然后,H主任上場了。
她先靜靜站著,任老太太花式吐槽自己多委屈,家人多不解風情,經輸液“調理”后身體多么壯如牛。
半晌之后,H主任站得像株白楊,雙手抱胸,一字一頓開說。
如今回憶,我只能記個梗概。比如,“抗生素使用有療程。你已經用夠日子,不能再用。”“不檢查,不知道問題所在,沒法后續治療。疾病也不會自己消失。”“你是想健健康康出去,還是出去兩天再回來?”
細細品這話,沒啥特別。但彼時,老太太就在H主任的目不轉睛、凝視下,從獨自坐著,到慢慢倚靠于床頭,最后半臥著縮起脖子。
當天下午,老太太做了支氣管鏡檢查。
我在H主任面前崩潰過兩回。第二次源于我倆在后續治療上,有分歧。我想把最好的、最先進的、最貴的辦法,給我媽用上。
H主任先由著我說。然后,不急不躁地,一遍遍重復她的主張。
她試圖讓我清醒,卻在收尾時說:“我知道這很難選。如果我家有這樣一個病人,估計我也做不了醫生了吧。”
一瞬間,我被認同了,被降服了。
這就是治心吧。
2
高顏值醫生組
我暗自揣測,H主任挑“小伙伴”,是有入組顏值標準的。
我媽的管床P醫生、L醫生等菇涼們,都是自帶濾鏡的白皮。日出前進醫院,日落后回家,紫外線都沒機會施威,不白不成呀。
尤其是戴上美顏神器——口罩后,眼部特征被無限放大:個頂個的雙眼皮、圓眼睛、長睫毛;有小鹿一樣的眼神,黑是黑、白是白,單純、清澈、無辜。(新來的研究生/輪轉生/規培生,男男女女,目測也屬這款。)
和病友、家屬溝通時,TA們的反應略統一。先是視線聚焦在你臉上,點點頭+眨巴眨巴眼+嗯嗯。待你說完,TA語調合宜地一一作答。結束時總結一句“好伐?”
作為家屬,每次被TA們拎出病房、私聊,我是帶著忐忑、緊張、焦慮的。聊著聊著,我會恢復平靜、心安。
幾次住院觀察下來,這群菇涼們是真愛臉紅。被一群患者/家屬包圍、了解病情,TA們答完一圈,臉紅了;遇上“堅決不**”的患者,TA們幾次勸說未果,急紅臉了;陪著H主任查房,若被問“你再確認下”,TA們立馬翻資料,臉頰緋紅答“恩,確認……”
有一次,我進醫生辦公室,詢問肺癌ABCD。P醫生用力合兩下眼,沒回答。結合前一刻,我從門縫里見她坐在電腦前,半晌沒動彈,這狀態很像是剛出夜班、腦回路減速。
約莫半分鐘后。她“啊……”一長聲,臉頰一閃而過地淺紅,然后開始回復我。
這算不算走出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3
風風火火的護士們
護士的工齡能不能一眼辨出?
我的經驗是:先看步態。
大步子、快頻次、走路生風、后腳跟不拖地的,十有八九是在科里待夠年頭的“資深護士”。
再有,看TA在病房里忙活的狀態。
“資深護士”會:推著一車液體進屋,嗓門清亮地和患友打招呼;遇到靜脈細的,拖過凳子,坐下,上身幾乎俯趴在床上,慢慢扎;掛上水后,眼睛配合手、調整輸液速度,嘴里不歇地加入“病房臥談吐槽”大會;幾個床一起按鈴,TA人還在護士站,遙遙一嗓子“*床,聽到啦,馬上來”。
在病房里,“資深護士”總有幾個“老交情”。聽TA們互聊,總有種“老父親/老母親操碎心”的錯覺,“這針要打屁股,很疼的,你忍忍。”“整個胳膊的靜脈都找不到,怎么辦呀?!”“你回家要聽話,好好養!”
再再是,看TA如何應對患者/家屬的抱怨。
比如,“這么久才來?輸液瓶子早就空掉了!”“扎針怎么這么疼呀?哎喲喲!”
“資深護士”會不動聲色癟個嘴/甩個眼/側個身/聳個肩……。然后,手上麻溜操作,嘴里叨叨:“我就兩只手,我也想早點過來!人少怎么辦!……你們已經關上閥門了,挺好的。下次你們就稍等一下,忙完肯定馬上來,不要急。”
(而新上崗的護士,一般就默默地,承受、操作、離開。不多話的。抱抱。)
我媽曾感慨:醫生、護士真那么忙?
于是,我邀請媽媽,一起觀察護士在本病房內的動作。
9:00,小車進來。
第一床已化療10次有余,胳膊幾乎無從下針。“資深護士”捧著胳膊,上上下下拍了10分鐘,“我再找找,爭取就一針。”護士碎碎念。
第三床剛扎完針,第一床的第一瓶水已吊完。“資深護士”趕緊小碎步過去,換液。
第五床還沒扎下去,第一、二床都要換液了。
10:00,屋里都輸上液。護士揉著腰,去下個病房。沒兩分鐘,第一床又按鈴,“護士,這瓶掉完了。……”
我目測,這位護士當日負責2個病房。每屋6—7張床,都滿員。
若是遇上周末,若人人都沒留置管、要現扎針,護士們在每個病房的逗留時間還要增加。
遇到血管“時隱時現”的患者,護士們弓背找半天。謝謝你們啦!
4
“拖后腿”的窗口服務
陪母治病至今,接觸的醫護是仗義的,能處出感情的。
但!是!每每到醫院窗口辦理業務,半分鐘毀掉好心情。我必須用盡洪荒之力控制自己,不然原地核爆。
而!且!我的經驗是:不管去哪家醫院,都要做好被窗口懟出一口血的心理準備。
比如:A醫院影像科要求我先去窗口付費,再去拿膠質片。
終于排到我了。窗口工作人員說:“這錢,這里不收。”
額,沒人告訴我收費窗口還分業務種類的。“那我去哪個窗口?”
工作人員手一揚、一指,迅速地就像趕蒼蠅。然后,“你讓一讓。下一個。”
又比如:在B醫院辦大病醫保。
排了20多分鐘長隊,窗口工作人員看眼申請單:“這里不辦大病醫保。”
額,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擠進來咨詢時,您可是點過頭的。“哪一條隊伍能辦?”
那只圓潤的白手抬起放下。“那邊。”就沒有然后了。
又又比如,從病理科借標本。
“你要干什么?你怎么知道這里?誰讓你來的?”工作人員三連問。
另一位工作人員從抽屜里掏出個本兒,“***登記過。搞什么!什么人都讓來借。……”
又又又比如,C醫院的付費窗口。男工作人員頭都不側地說:“****,只收現金。”
然后,他一邊數著我的錢,一邊沖1米遠的同事推薦:“某小視頻,伐要太搞笑哦,哈哈哈哈哈哈!”
先森,我……我還能怎么辦,當然是原諒他嘍~但我過不了自己這關,所以還要說兩句——
有人勸我,窗口們每天迎來送往上千人,像復讀機一樣回答問題,非常容易煩膩。“我們掛著醫院胸牌、穿著白大褂去,也被白眼。都習慣了。”
但作為每一次就醫體驗的起點和終點,窗口服務應該被放在極重要的位置。它是品牌軟實力的重要環節,是“門面”。
“改善醫療服務”,喊了好多年。我的切身感受是,醫護們被各種規章、原則的鞭子抽著,努力掛住一臉笑,謹言慎行。
但在大多數醫院,等候3小時、問診3分鐘,仍是常態。面對面交流如此有限,使得醫患信任、諒解難以建立。患者/家屬本就游走在炸毛邊緣。窗口工作人員只消一個眼神(甚至就是喘口氣、發個呆),就能激起患者/家屬抱怨無數。
每次我被窗口懟到沒脾氣,就在心里默念:大(wo)家(ma)都(hai)不(de)容(zhi)易(bing)。
我知道,誰都不會刻意為難誰。那,能不能做些什么,讓彼此開開心心每一天?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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