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先生
于右任(1879-1964年),陜西三原縣人。原名伯循,字右任,后以字行。筆名神州舊主、騷心、太平老人等,號髯翁。未滿2歲時,母親因貧困而病逝,后由二伯母房太夫人撫養成人,并在三原讀私塾考舉人,長年累月“讀經史,學詩文”,打了下堅實的國學基礎。1898年,因才氣嶄露,被葉伯皋譽為“西北奇才”。早年因深感清廷腐朽,因而寫出《半哭半笑樓詩草》。1904年,遭清廷嚴令通緝,在鄉伯李雨田救助下,潛逃上海,后被馬相伯護持,更名入學震旦學院至畢業。1906年在日本結識孫中山后,從此投身于革命事業。1949年定居臺灣,1964年仙逝。
雖身處金戈鐵馬的戎旅生涯,但在現代書法史上,他始終是位倍受關注的風云人物。尤其中晚年間,創造性地以碑入草,融章草、今草于一體,將碑學推向了碑草書這一碑學最高發展階段。同時,凝心聚力首創“標準草書”這一書體,晚年又因偏向于章草,陷入爭議中。
遺憾亦隨之而來,當年盛極一時的“標準草書”,走向當今險些被遺忘的地步。而后人在評定標準草書方面,爭議亦未有停歇。沃興華則認為:于晚年局限于章草的“三長”,皆違背了書法藝術精神。
談到于右任的書法藝術生涯,及其對現代書法史的貢獻,其戎旅的革命生涯,亦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追溯到20世紀的中國書法,早期,碑學走向成熟;晚期,強調書體創新。而在這兩個時期中,于右任始終是一位倍受關注的風云大家。
沃興華在《論于右任書法》一文中講道,“早期,他是積極的實踐者,開創了重拙大兼而有之的風格面貌,受到普遍的贊譽和推崇;晚期,他是主要的影響者,作為變法創新的榜樣,作品被許多書法家和愛好者借鑒學習?!?/p>
然而,就其書法發展,他還認為,于右任的書法藝術分三個階段:帖學、碑學和草書。再進一步講,即是于右任中晚年首創的“標準草書”。
翻閱陳墨石為于所著的《于右任年譜》(以下簡稱《年譜》)可見,“先生自十歲起,學書臨帖,至今未間斷。此期間專寫北魏碑帖,尤以何紹基(1799-1873,晚清書法家,書法初學顏真卿,又融漢魏而自成一家,尤擅長草書。)臨《張黑女墓志》極為神似?!?/strong>
據沃興華考證,從于有年款的最早作品《延長感事》名款來分析,其名字“右任”,與1921年名款寫法已不同。翻看其1921年,所書行書聯《與明欽聯》明顯可見,“右”撇比橫長,“任”已連寫?!皬娬{縱勢與縱向連貫,屬于貼學特征?!?/p>
他認為,這時,于的書體風格,用筆放逸,結體開張,章法上大大小小,參差錯落,磊落跌宕。他還進一步分析,“根據字如其人的說法來看,于早年以'半哭半笑’為齋室名,后又奔走革命,出生入死,自稱'江湖俠士’,逞強使氣的書風,如實反映他當年的精神面貌?!?/span>
碑學興起。受這種社會文化轉型的影響,于右任在書風的追求上,亦隨之發生轉換。尤其于右任在跟隨中山先生投身革命后,他對北魏碑志書法有了更深的認知。
西安交大藝術學院院長、當代著名書法家鐘明善在《于右任的書法藝術》中說,“他(于)曾告訴友人,孫總理提倡魏碑,他也提倡,因為魏碑有'尚武’精神。尤喜歡粗獷豪放有'尚武’精神,甚至有幾分野氣的北魏碑志書法。”
聯想至于這一時期的革命身份,從審美觀上分析,其書風走向雄渾博大的碑學,是自然的選擇。因為書法直接與心靈情緒有關。
“然而,帖學與碑學,風格面貌和創作方法完全不同,要實現這種轉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內因與外因合力促成?!蔽峙d華指出,中國書法史上有一個現象,大凡志士仁人、文化精英,在遭受挫折時,都會親近書法,以書法來排遣愁悶,療治精神創傷,于右任也逃不出這種宿命。
1918年至1922年,于右任任陜西靖國軍總司令,與北洋軍閥作戰,悲觀之際,他開始學碑法。訪碑,臨碑,則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由于古都陜西歷史悠久,文化深厚,漢魏六朝石刻隨處可見,促使他的書風向碑學轉變。1921年間,據其年譜記載,“先生開始購置碑石墓志?!?/span>
1924年至1927年間,于右任寫了很多墓志作品。而《總理遺囑》是他從魏碑走出帖學(楷書)的代表之作,書風跌宕獨具的個人風格逐步形成。為了表現金石氣息,在用筆上,他追求縱橫揮灑,自然跌宕。一如他所言:“起筆不停滯,落筆不作勢,純任自然?!?/span>
幾經探尋,1928年后,其新的書體被創新出來。對此,沃興華則點評,“清以來,帖學大壞,碑學興起,經過趙子謙、康有為等人在結體上橫向取勢,左右拓展字形,恢弘博大初現。而到于右任手中,他在前人基礎上,又強調體勢與結構造型,因不穩而產生拙樸的趣味,標志著清初逐漸興起的碑學到此臻于極致?!?/p>
1932年是于書法發展的又一轉折期,沃興華指出,有三件標志性的大事。
一是,《右任墨緣》出版,匯集了碑版行書的代表作品;二是,于認識王世鏜(1868-1933年,天津人,著名章草書法家,字魯生。)興趣從行書轉向草書;三是,成立標準草書社,以“易識、易寫、準確、美麗”為四大原則,倡導“標準草書”運動。因此,研究他的草書藝術,必須關注他的標準草書。
據《年譜》(1934年)記載,“先生在上海報上刊登了征購各類草書《千字文》和草書碑帖的啟事?!苯涍^大量的搜集,與選帖、選字,于右任的草書創作吸收了各家草書之精華,其首創的“標準草書”就此問世,并以“易寫、易用、準確、美麗”為原則。
從1938年(60歲)所書《文天祥<正氣歌>》(六屏)可見,以標準草書寫之,線條流暢,字形簡約,結體開闊,從橫勢變縱勢,是他的典型代表書作之一。沃興華認為,“應該說,1932年至1949年,于右任的草書因為有這種追求而沒有完全標準化,表現出一種強力的探索勇氣、精進的發展勢頭和蓬蓬勃勃的生命氣象。”然而,隨著1949年,于右任到了臺灣后,晚年書法的藝術遺憾亦隨之而來。
大抵“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比缢暗?strong>最后一任秘書胡恒先生所言,“自1949年先生到了臺灣后,直至先生仙逝為止,其書法再無太大變化了?!?/strong>
而后人在評定于右任的“標準草書”方面,爭議亦未有停歇。
中國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會委員、現代書法家姜壽田認為,從20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末,中國書壇一直為沈尹默(1883年-1971年,浙江吳興人。以書法聞名,民國初年,書壇就有“南沈北于(右任)”之稱。)海派貼學所籠罩,碑學已被全面遮蔽。而于右任的碑草書,及轟轟烈烈的標準草書運動幾乎被歷史忘卻。
古人云:“書者,心之跡也。”而由此推及草書,可以如是理解。它是純粹的線條藝術,直接抒發的是書者瞬間直接的情愫和想象力,是最難定型與捉摸不定的書體。
而于右任首創的“標準草書”,雖是站在極高的審美觀來選定的“標準符號”,對于后學者在入門上難度降低,變得“有章可循”,其實用性和技巧性,不容否認。
但為何于的創新書體會落寞?沃興華認為,晚年身在臺灣,于的草書局限在了標準草書之內,即選擇上偏向于章草,并認為它有以“三長”(利用符號,一長也。字字獨立,二長也。一字萬同,三長也。)
而這三長恰恰都是違背書法藝術精神的。”如何理解?用祝枝山(明代四杰之一)所言解釋或更貼切:“情有輕重,則字之斂疏險麗,亦有淺深,變化無窮。”而于偏好與三長,或是給自己無形中定了個框。
黃庭堅在《論書》中亦有言,“古人學書不盡臨摹,張古人(張旭)書于壁間,觀之人神,則下筆時隨人意。學字即成,且養于心中無俗氣,然后可以作,示人為楷式。凡作字須熟觀魏、晉人書,會之于心,自得古人筆法也。欲學草書,須精真書,知下筆向背,則識草書法,不難工矣?!?/p>
然而,說到底,書法藝術的美學要素,用筆、結字及章法皆具時,更要往更高層次中探尋它的藝術真諦:神韻與意境。關于這個遺憾,于右任在暮年時分,又何嘗不是深深自知呢?1963年,他說:“延濤作我的年譜己成,我后段太不爭氣,年譜不生色,為世人所輕。”
姜壽田亦有言,推究造成這種情形的原因,也許并不全在書法,而與社會文化環境的改變具有密切的關系。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他認為是于老遠離大陸,偏居臺島一隅,對現代書壇失去影響力所致。
詩歌一首
于右任晚年身居臺灣,與大陸隔岸相望,卻再回到故土,與故鄉親人相聚一堂。
悲悵之余,作出一首絕唱《望大陸》: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陸;
大陸不可見兮,
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鄉;
故鄉不可見兮,
永不能忘。
天蒼蒼,
野茫茫;
山之上,
國有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