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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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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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勺西子水，一頁繁華夢。水光瀲滟，夢跡斑駁；平湖秋月，西泠孤山；隱棲葛嶺，虔守浮光。誠如余秋雨所言，西湖貯積了太多的朝代，于是變得沒有朝代。它匯聚了太多的方位，于是也就失去了方位。西湖之于中國文學而言，是一個盛大宏偉的范疇，最終被抽象至中國文化的性格標本。
一、引言
魯迅曾對西湖有過這樣的評價：“至于西湖風景，雖然宜人，有吃的地方，也有玩的地方，如果流連記返，湖光山色，也會消磨人的志氣的。如像袁子才，身上穿一件羅紗大褂，如蘇小小認認鄉親，過著飄飄然的生活，也就無聊了?！蔽骱膩砭筒粌H僅是那一頃含情脈脈的柳煙碧波，它是中國山水文化的集合象征。煙霞具足，摩挲著才子、隱士、倩女、忠士的生平，埋藏著身前的孤傲和身后的空名。天大的才華抑或郁憤，在西子湖畔都已成為歷史的一隅。而圍繞西湖的湖光四季、香火園林，還有那炊煙人家的日息日落，跌宕飄零的破碎山河，千般命運交疊的軌跡，卻最終成了文人墨客始終繞不開的命題。
二、白堤與蘇堤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六橋天闊爭虹影，五馬飆開散曲塵。
西湖的生命從兩座橋開始——蘇堤和白堤。兩位文豪，在杭州任職期間，為了解除當地人民的疾苦，興修水利，浚湖筑堤。建造橋本身并不為升華某種文化上的特殊深意，單純是兩位詩人為了民生而建造的興利除弊的大工程。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白居易在杭州任宰相的三年內，留下了諸多圍繞西湖的詩篇。 “郡亭枕上看潮頭”和“山寺月中尋桂子”兩大杭州標志景觀在白居易的心中念念不忘。吟誦著“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自沙堤?！保ā跺X塘湖春行》），仿佛依稀能見到一位詩人從孤山寺北的賈亭一路踱步到白堤，山色晴空的瀲滟山水是因為有他為百姓疾苦而奔走。當年在西湖東北岸修筑的抗旱大堤，變成了橫跨在西湖上的文化標本。大概是西湖的裊娜千姿化作了白居易心中最是溫柔的回憶，離開西湖，他不盡在《寄題余杭郡樓》中慨嘆：“江山與風月，最憶是杭州。北郭沙堤尾，西湖石岸頭?！?/p>
蘇軾這位大家，更是為西湖增添了太多不同于以往的色彩。蘇軾兩度來杭任職，他下令撤廢在西湖中私圍的葑田，在湖心亭一帶建立了三座石塔，帶領百姓修復六井。用因疏浚西湖挖出的淤泥修筑了溝通西湖南北岸的堤壩——蘇堤。
蘇軾作為士林領袖，無法像林逋一樣全然隱逸于西湖湖山間，他自嘲：“末成小隱聊中隱，可得長閑勝暫閑”，在遭受朝野迫害后，他選擇在杭州這般天堂之交卸下京城官場包袱，擁抱西湖的寸寸光景?！跋牧蕽q水深更幽，西風落木芙蓉秋。飛雪晴天云拂地，新蒲出水柳映洲?！保ā逗筒虦世芍幸娧挝骱菲湟唬┻@是蘇軾對西湖雨色晴光的描摹?！八鉃囦偾绶胶茫缴彰捎暌嗥妗Ｓ盐骱任髯?，淡妝濃抹總相宜。”（《飲湖上初晴后雨》其二）這首詩成就了西湖詩歌的絕對高峰，蘇子賦予了西湖詩詞嶄新的含義，不再是單一的隱士的桃源象征，也不僅僅是官場中人縱橫捭闔的陣地。西湖從野逸清寡的一頃碧池，走向更為曠闊包容的境界。
但是，就白居易和蘇軾二位的情懷和人格高度而言，僅用兩座橋衡量實在顯得過于狹隘。他們身上具有的胸懷和灑脫的生命時空觀，儼然使他們成為了各自時代的精英和巔峰。“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閑。”白居易和蘇軾都做到了“中隱”，用詩詞書寫漫漫人生，更用冷峻的思考為現實解疑。然而，他們卻都因詞章的問題卷入荒謬的政治漩渦，這仿佛是古時中國文人難逃的宿命，卻也足以顯現一代文人的良心堅守。
三、孤山
淡水濃山畫里開，無船不署好樓臺。
春當花月人如戲，煙入湖燈聲亂催。
萬事賢愚同一醉，百年修短未須哀。
只憐逋老棲孤鶴，寂寞寒籬幾樹梅。
既然注定會被約束，隨性直接隱居孤山，“以梅為妻，以鶴為子”。西湖邊站出來了一個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的林和靖。他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兩句詠梅詩，幾乎成為千古絕唱。在尋常游客眼中西湖是典型的平湖秋月與青嫩垂柳，而在林逋筆下西湖則是“笛聲風暖野梅香”（《酬畫師西湖春望》），“雪竹低寒翠，風梅落晚香”（《山村冬暮》）。林逋一人就將古詩中詠梅的層次幾度升華。
在中國文人性格中，像林逋這樣的并不在少數。他們在更宏觀的范圍內無法大展身手，因而退居山林，在自己的世界中掙扎。逃避黑暗的周遭百態，埋頭于孤靜的自然中。
四、西泠橋
幽蘭露，如啼眼。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蓋。
風為裳，水為佩。
油壁車，久相待。
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如果西湖只有安貧樂道或者濟世安民的色彩，那她就不足以成為真正的西湖。她還有更多世俗的色彩，是一個充塞人間煙火的天堂。“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蘇家小女舊知名，楊柳風前別有情”。蘇小小這位杭城名妓居然讓不少內心厚實的飽學之士多次提及并贊美，她身上究竟有怎樣的故事吸引著他們？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蘇小小在封建體系桎梏下，依舊大膽無畏地追求自由、純粹的愛情。即使有權貴奉上重金聘禮，她仍是斷然拒絕，因為在她看來“今日歡，明日歇，無非露水。暫時有，霎時空，所謂煙花?！?，她說：“有一癖處，最愛的是西湖山水。若一入樊籠，止可坐井觀天，不能遨游于兩峰三竺矣?！?/p>
蘇小小把西湖的柔情全部融入到了生命的血脈中。十九年的短暫生命里美麗是她的堅持，膚如凝脂的外表下更有跳動著的才情脈搏。
五、雷峰塔
中峰一徑分，盤折上幽云。
夕照前林見，秋濤隔岸聞。
西湖倒映著的倩影中，還有一位更有魔幻色彩的女子——白娘子。雖是傳說人物，但白素貞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明眸皓齒，菩薩心腸。她是妖亦是仙，卻只求過平凡人生。她極力照顧公子，卻換得許仙的木訥和背叛。雷峰塔下鎮住的不單是一個關于白娘子的千古神話，同樣也是普通的我們在現世中在善惡美丑間的搖擺和糾葛。
六、“勾山樵舍”·勾山里17號
今夜安閑權自適，聊將彩筆寫良緣。
正所謂“伊人在水”，西湖的涓涓細流是無數大家閨秀的夢河。清乾隆十六年，陳端生出生在杭州勾山樵舍。1768年，18歲的陳端生寫下了讓后世文壇稱奇的長篇彈詞——《再生緣》。學者陳寅恪贊《再生緣》是可以和印度、希臘有名的大史詩相比的作品。郭沫若更是將其與《紅樓夢》一書并稱為“南緣北夢”。
《再生緣》的主人公是昆明才女孟麗君。因才情俱佳，成為云南總督皇甫家和豪族劉家爭聘的對象。孟麗君抗旨拒婚，女扮男裝，離家避難。后進京趕考，得中狀元，官至宰相，成為朝中重臣。后來女扮男裝的事情暴露，皇帝欲逼她為妃，孟麗君機智周旋，最終與皇甫少華成婚。
陳端生筆下的孟麗君，在男權社會中為弱勢女性群體樹立標桿，這是“絕代才華之女子”陳端生顛沛人生的理想所托，同樣也是西湖的“烈”。這般“烈”性是基于西湖本身的柔情似水，是“暖風熏得游人醉”而不是“冷山白水逼人懼”；是 “三堤六橋曲徑通幽”，而非“平川孤舟一瀉千里”。
與“勾山樵舍”僅一墻之隔的勾山里17號，是“新浙派”古琴藝術發源地——西湖琴社的所在地。暮色蒼茫常有人循琴聲而訪，方寸之地中，確是經常高朋滿座。
“上世紀50年代，從我的祖父、古琴‘新浙派’創始人徐元白先生開始，我們祖孫三代就一直住在勾山里。‘勾山樵舍’和陳端生的《再生緣》，幾乎是我們18歲時那一代人的靈魂故事……我的父親曾說過，西湖琴社、《再生緣》、西湖山水，它們三者近乎絕配。”現任西湖琴社社長徐君躍回憶道。
西湖琴社和陳端生的長篇彈詞《再生緣》相得益彰，都已成為西湖文化的璀璨部分?；蛟S我們每個人仰望西子湖畔上空的那一彎月時都會期盼著“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的生活。
七、風雨茅廬
色彩不濃，回憶不永。
“我來往杭州，本不是想上西湖來尋夢，更不是想彎強弩來射潮；不過妻杭人也，雅擅杭音，父祖富春產也，歌哭于斯，葉落歸根，人窮返里，故鄉魚米較廉，借債亦易——今年可不敢說——屋租尤其便宜，鎩羽歸來，正好在此地偷安茍活，坐以待亡?！?/p>
1928年2月，詩人郁達夫與王映霞在杭州西子湖畔舉行盛大婚禮。此后的兩年郁達夫似乎是圓了兒時的夢：在杭城詩意地活著。郁達夫采取了一種歸隱田園的態度，漸漸地從時代的大風圈中淡出。他稱杭州為 “婿鄉”，意思自己是杭州女人的夫婿。郁達夫的《婿鄉年節》講的就是在杭州居家過年的雜事：做做粽子棗餅，請請客人，搓搓麻將牌，爬爬城隍山，做做酬答的詩詞，像足了閑適隱居的名士。
1938年冬，郁達夫遠赴南洋蠻荒之地，永遠離開了令他魂牽夢縈的祖國和刻骨銘心的傷心之地——杭州。七年后郁達夫在印度尼西亞被日寇殺害，一代才子的人生最終悲涼倉促地收筆。
八、結語
蘇軾說，“西湖天下景，游者無愚賢。深淺隨所得，誰能識其全?！币簧孜髯铀鼓馨绱撕裰氐臍v史。今天的西湖不是簡單的關于過去的復制，從前的情懷早已流淌在今人的血脈中。
只因西湖，勾留不肯去。
圖片：網絡
編輯：魏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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