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孔子說,君子不器。因為當初,屬于孔子的原汁原味的儒家,在從西周與春秋的社會土壤中創生時,就散發著滿滿的理想主義的豪邁情懷;
而孟子的儒家,成長于戰國群雄爭霸的亂世,游走于列國諸侯之間,還可以來去自油、雙向選擇;也尚能堅守儒家的原則理念,不必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但自皇權時代、從董仲舒起,儒家就面目全非了。作為思想的販賣者,儒家尷尬地杵在萬馬齊喑的思想市場中,所面對的,只有皇家這個唯一的顧客;也許放低身段、努力迎合、做好服務,就成了儒家唯一的選擇。
斗轉星移,顧客的脾氣漸長,變得越來越蠻橫霸道、不可理喻;而此時的儒家,也隨著漫長的歷史,演化成了一件皇權極其稱手好用的工具。而當初孔子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抑或孟子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情懷,如今安在哉?所謂君子不器,又該從何談起?
儒家,到底是個什么玩藝?(之二)
人造孔子
文 | 立峰
1、君子不器
《周易》里有句話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說明在中國的傳統里,非常重視“道”和“器”的二分法。
顧名思義,“道”指的是抽象的道理、規律;而“器”,則是指具體的器物、功用。在現實生活中,一個人的見識和能力所到達的層次,就決定了他所能夠發揮的作用:
1、如果一個人見識、能力停留在“器”的階段,那么,他便只能做些具體的工作,發展潛力十分有限;
2、但當見識、能力上升到“道”的層次,這個人便能舉一反三、一通百通,勝任更加高難度的工作;
3、而有的人,即便已經到達“道”的層次,還能夠再更上一層樓,掌握更加抽象、普遍的規律,領悟世道人心;無論做什么工作,都能游刃有余,甚至治理天下這樣的大事,也可以無師自通。
比如,儒家推崇的圣人舜,明明是窮小子出身,原本既沒學問、又沒眼界,但他偏偏做啥像啥,當突然被提拔到領導崗位時,一上任就表現得胸有成竹、得心應手。因為在他內心之中,對“形而上”的“道”,已經有了超常的領悟。
這便是孔子所推崇的君子不器。(《論語·為政》)
但孔子講“君子不器”,還有一層意思,即:君子天然不該是某個領域的專家。春秋是典型的貴族社會,君子即是貴族;而掌握具體技能的專家,則大多屬于匠人,一般由平民百姓擔任。比如:
戰國時魏國國君魏文侯與儒生田子方喝酒,旁邊有樂隊助興。
魏文侯忽然說:鐘聲好像不太和諧,左邊那排的聲音高了。
田子方在一邊,只是笑而不語。
魏文侯問:你笑什么?
田子方這才回答:我聽說,國君只應懂得任用樂官,而不必懂得音樂。您既然這么懂音樂,對于任免官員的事,恐怕就要疏忽了。
魏文侯說:這話說得很好。
場景很簡單,對話很簡短,卻表明了儒家心目中的君子人格。簡而言之,即君子不器。
所謂君子,即君之子,諸侯國君的兒子。在宗法封建時代,領地爵位世代相傳,國君的兒子便是將來的國君,有責任管理所屬的領地和百姓。
所謂器,字面上是器具。每種器具都只服務一定功的能;而每種功能,都有著具體的功用和局限。
作為貴族或國君的“君子”,必定“不器”,既不從事具體的工作,也不去做任何領域的專才。因為君子最重要的品質,不是擅長于具體工作,而是任用人才、統領全局。
所以,類似調節編鐘的音準等具體、專業的事,就不是魏文侯該操心的,他只須知道如何選拔任免樂官就好。
美國漢學家列文森Levenson,在他的著作《儒教中國及其現代命運》中,就提出了業余精神這個概念。他說,業余精神是儒家士大夫獨有的精神氣質之一。(列文森是二戰以后,美國的中國研究方面的奠基者。)
列文森認為,中國古代的儒家士大夫,兼具學者和官僚的雙重身份,他們既飽讀詩書、肩負文化傳承的重任;又必須求取功名,拼命躋身官僚集團,以考取科舉作為終身奮斗的目標。因此:
1、他們的主要身份,是朝廷官員,而非專業學者、詩人;所以他們雖然擅長寫詩作文,卻僅限于一種愛好或雅趣,以此來表達情緒、抒發胸意,而并不以此為業。
歷史上倒的確有位“奉旨填詞”的專業詞人柳永。但當他醉臥花間,吟唱“楊柳岸,曉風殘月”時,心中更多的恐怕是無奈和悲涼吧。
2、而他們也并非專業官僚,沒有受過職業官僚的技能訓練,之所以考取功名、獲得官位,所憑借的、恰恰又是與做官毫不相干的儒學和文學修養。
儒家士大夫的業余精神,還表現在繪畫領域。從宋元時期起,中國就形成了獨特的文人畫傳統。即作畫人有意無意地強調其兼濟天下的文人身份,而絕非只知雕蟲小技的職業畫家。作畫并非是一種職業,而是與文學一樣,只是他們直抒胸臆、排遣苦悶的途徑而已。
中國的儒家士大夫,自春秋孔子開始,就充滿了君子不器的驕傲與豪邁。所以,才有了“文死柬、武死戰”的豪言壯語。即便皇權壓制下的腐儒們,明知自己舞文弄墨、百無一用,卻仍然自我辯解說——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
然而,這話卻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名滿天下的儒生如東林黨人錢謙益之流,在清軍殺進南京城的危亡關頭,在小妾柳如是的催促下,雖然鼓足勇氣、跟著愛人一起投河自盡,一會兒卻又獨自爬了上來,嘴里還嘟囔著“水太涼”。小命雖保住了、節操碎了一地。
2、孔孟時代
一般認為,孔子是儒家的開創者。毋庸置疑,想要認識儒家,必須首先認識被全天下讀書人尊為至圣先師的孔子,了解他真實的歷史境遇、身世經歷。
1、史學名家錢穆先生,晚年著有一本《孔子傳》,開篇就稱孔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大圣人。
2、而北大中文系教授李零,也寫了本關于孔子的書,題目卻是《去圣乃得真孔子》,同樣以孔子為研究對象,但出發點和結論與前者完全不同。(不得不說,這個書名比原書名《喪家狗,我讀論語》已經顯得客氣得多了。)
李零認為,孔子在世時并不認為自己是圣人;而是在他死后,硬是被加工成了圣人。而孔子若泉下有知,連做夢都想不到的是,他的學說被漢儒董仲舒、按皇權需要、經過一番改造之后,終于登堂入室,正式成了官方意識形態的代表。
??孔子家世
孔子的先祖是商代王室成員微子。周公因對商朝的舊貴族放心不下,便將他們集中起來建立宋國,令微子為國君。可見,孔子出生于大貴族世家。然而宋國內亂,禍及孔子六代祖孔父嘉,他才帶領家人逃到魯國,從此失去了貴族身份,淪為為貴族服務的士。
孔子之父叔梁紇就是位士人,他婚后一氣生了9個女兒,為繼香火、只得納妾,好容易生了個兒子,卻天生殘疾;無奈再娶顏氏,終于生下了孔子。
孔子生于公元前551年,距今2500多年。據說他的父母先前曾在尼丘山祈禱,所以給孔子取名為丘;孔子字仲尼,表示排行老二。孔子3歲時,父親去世;17歲時,母親也撒手人寰,孔子成了孤兒。雖然生活艱辛,但他畢竟屬于士族,在親戚們的幫助下,孔子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在孔子的時代,士需要學習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學會了這六種技能,就能服務貴族、獲得報酬。這樣的士人,被稱為儒。這便是儒家的起源。
孔子從小學的,也都是這些技能,他給貴族當過出納、會計、還放過牛。他曾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但不同的是,普通士人只學些實用技能,以便日后在貴族那兒謀份工作;而孔子卻不同,他每學習一種禮儀或技能,都必定追問它的來龍去脈、歷史沿襲、及其背后的意義。
孔子認為,周公創造的周禮,表面是一堆繁瑣的儀式,但本質上卻是一種社會秩序,規定了不同等級人們的行為規范。無論天子、諸侯,或貴族、士人,都必須各自遵從周禮規定的禮儀規范,絕不能亂來;否則,社會就將亂套。
孔子的時代,就是個一切亂套的時代。諸侯君敢使用規格等同于天子的儀仗隊,而貴族也敢公然演奏專屬于諸侯的音樂。對此,孔子非常不滿、認為這就是禮崩樂壞:
有一次,魯國貴族季康子,公然采用天子禮儀,在大庭廣眾下,讓64個舞姬同時為他跳舞。孔子對此怒不可遏,說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見,孔子是個有態度的人。當多數士人只是帶著功利的目的學習技能時,孔子更關心的、卻是禮儀背后的原則;當孔子掌握了一定技能,自然渴望找份好工作,但如果對方做事不合道義,就算薪水再高,他也不為所動。用孔子的話說,即:
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
但春秋時代,像孔子這樣堅持原則的人,并不受歡迎,因而他也無法得到多少施展能力的機會。孔子35歲時,為躲避戰亂,逃到齊國。齊景公請教孔子,如何治理國家?孔子回答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也是孔子思想的核心,即:
君主有君主的樣子,大臣有大臣的樣子,父親有父親的樣子,兒子有兒子的樣子。大家各安其位、各司其職。只有所有社會成員都能尊崇周禮,國家才能和諧安定、不出亂子。
《孔子圣跡圖》自明代算起 有諸多版本流傳于世
??因材施教
齊景公雖然贊賞孔子,但并沒重用他。于是孔子回到魯國,教書育人,從此以收取學費為生。既然不必依附貴族,孔子也感受到了自油和獨立。孔子說:
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
意思是,凡拿十條以上干肉來請教我的,我都可以教他。可見十條干肉,是請孔子做老師的最低費用。
孔子學的是六藝,教的也是六藝。但一般老師,主要教其中四項實用技能:射擊、駕車、識字和算術,士人掌握了這些技能,便可以去給貴族打工謀生。禮儀和音樂最不實用,所以不受重視。而能在重大場合正確使用禮儀、演奏音樂的人,卻越來越少;違反規定的情況,也層出不窮。
于是,孔子便反其道而行之,教學以“禮”為主。孔子教授禮,教的不僅是禮的形式,而是要弟子思考感悟、蘊藏其中的道理。這個道理,就是社會秩序。人們只有理解禮所代表的社會秩序,才能發自內心地遵守禮,而不僅僅流于表面。這是孔子教學的與眾不同之處。
因而錢穆認為,孔子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位教育家。孔子的教育方法可總結為四個字,即因材施教。因為:
孔子所教授的,不僅僅是謀生技能,更是社會秩序、人生哲理、世間規律,學生只有掌握了這些更為根本的道理,就能發揮個性、施展才華、自油生長,讓人人皆有可能成為理想的自己。
因材施教,是教育家孔子最偉大的地方。由于因材施教,孔子的學生,也都各有所長、個性十足。可見孔子的教學,絕非像藍翔技校那樣,只教授技能;而是更接近于近現代大學,培養的是能夠自我實現、自我發展的開拓型人才。
??周游列國
孔子從36歲起,就一直在魯國教書,而沒有參?,但當孔子50歲時,魯國國內出現了些新情況:
為了清除家族內患,三大家族都想請孔子出山。因為孔子尤其強調等級觀念,對于背叛自己領主的臣子、更是深惡痛絕。于是,他們先封孔子為中都宰,后升為司空,又做了大司寇。大司寇掌管全國司法,相當于最高法院院長。
孔子雖然始終與野心勃勃的三大家族心存芥蒂,但還是同意出山,除了想要實現自己的?治報復,孔子還有自己的計劃,即:消滅三大家族內部的反叛勢力后,將所得到的資源全都交還給國君。
當孔子不動聲色,先后摧毀了季、叔兩家的家臣勢力后,三大家族忽然醒悟,察覺到孔子的真實企圖。孔子還未及實現全部的計劃,他在魯國就待不住了。
于是,公元前487年,孔子離開魯國、周游列國。那年,孔子55歲。
孔子先去衛國住了4年。衛靈公請孔子擔任官職,并給予他在魯國的同等待遇。但孔子并未得到重用,衛靈公只是把他養了起來。因為對衛靈公來說,孔子學問雖大,但對治理國家沒啥用處:
一次,衛靈公向孔子請教軍事,孔子卻說:禮儀,我懂;軍事,沒學過。
而春秋時期,戰爭頻發,君主最關心的自然是戰爭謀略,孔子卻說自己不會,當然得不到重用。他本人也清楚這一點。不久就帶著弟子離開了衛國。
之后,孔子在曹國、陳國、楚國等國之間來來回回。楚國政治家葉公,曾和孔子進行多次深入交談,向他請教治國理?的方法:
孔子說:近者悅,遠者來。即國君讓本國百姓安居樂業,才能吸引遠方的人遷移來此。
葉公欣賞孔子的見解和才能,但孔子最終也沒能留在楚國。
在楚國,孔子還遇到了三位隱士,嘲笑他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說他的?治理想,不過是空中樓閣、與現實脫節;還笑他在各國之間跑來跑去,純粹是浪費生命,等等。直到唐代都還有人諷刺孔子,李白就有詩曰: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楚狂人指的就是三位楚國隱士。李白推崇道教,而源于道家老莊哲學的道教,本就源自于楚國。所以李白欣賞楚狂人,對孔子則不以為然。
其實,面對楚國隱士的批評,孔子早就抱定了一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決心。孔子還說: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意思是,理想不能實現,就坐船到海上漂流。孔子雖不得志,卻始終是一位但求問心無愧的君子。
公元前484年,孔子重返魯國,那年,他68歲。從55歲起離開魯國,孔子周游列國的時間長達13年。
??孔子的遺產
但彼時的魯國,依然是三大家族掌權。因而孔子直到去世,也再沒有重新踏入官場。在生命的最后階段,他除了繼續教書育人,然后就是寫作。錢穆先生認為孔子留給后人的著作,主要是《春秋》:
《春秋》原是魯國的官方史書,紀錄了公元前770~前476年間近300年的大事。孔子晚年重新整理材料、編寫的《春秋》,是歷史上第一部編年體史書。
后人說: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這是為什么呢?
因為,孔子以“禮”的標準寫作《春秋》。凡是符合禮的事,他就大力褒揚;但凡不符合禮的,他便嚴厲批判。所以,亂臣賊子的胡作非為,都會被史書記錄下來、并流傳下去,這無疑會對他們造成很大的壓力。
公元前479年,孔子逝世,享年73歲。其后,孔子的弟子和再傳弟子,才開始編寫《論語》,記錄孔子及主要弟子的言行。后來他的弟子各有不同發展,儒家分化為八大流派。
其中,曾子是孔子晚年的大弟子,最強調孝道。曾子收了個學生叫子思,他也是孔子的孫子,據說寫作了《中庸》。子思有個學生叫孟子,發展了儒學中的仁義道德。子思與孟子并稱為思孟學派。
而荀子則生活于戰國末期,與孔子隔了大約200年。荀子的老師不詳,荀子被普遍認為是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但是,后來因為法家的韓非子、李斯都師從荀子,讓后人對荀子的儒家身份產生了很大爭議。
孔子晚年的大弟子曾參
??孟子的堅持
孟子生當戰國時代,禮崩樂壞到了極致,禮樂製度最后的遮羞布都被扯了下來。戰國七雄之間,只剩下赤裸裸的弱肉強食。在生死存亡的競爭高壓之下,儒家倡導的和諧之路,注定死路一條。這也是孟子處處碰壁的原因。
而法家倡導的富強之路,無論多么不和諧,卻至少能提高些生存概率。再說,不和諧的代價大多由平民百姓承受,那些雄才大略的諸侯國君們,哪里會介意以百姓的生命下注,去豪賭自己的未來呢?
社會結構從封建走向集%權,其中最最重要的變化,是宗法熟人社會的消失。國家的權力格局,由小范圍的人治,變成了大規模的法製(制)。
周禮的時代,領主與百姓世代相處、利益相關,兩者雖無平等可言,但總有著起碼的人倫和情感。而等到國君實現集%權,諸侯混戰即便造成了大量的傷亡,國君也毫無感覺,因為對他們而言,這些不過是一串串代表人頭稅收財產的數字。從封建到集%權,即是一個社會愈發冰冷,人情愈發淡薄的過程。
其實,各諸侯國集%權化的苗頭,在春秋后期就已悄然出現。在弱肉強食的世界里,要謀求生存、追求富強,各路諸侯會天然滋生出軍國主義的強烈沖動。可要實現軍國主義,就要征兵征稅、提高效率;而想要提高效率,國君就得說一不二、一言九鼎;國君要實現一言九鼎,就必須打破逐級效忠的封建格局,宗族聚居必須變成編戶齊民。
后來的戰國七雄,遵循的都是這個路子,只是有先有后、步調不一。而秦國,也正是因為地處西北邊陲,文化最落后、行事最野蠻,所以包袱最輕、步伐最快。
而戰國時期的儒家和法家,則到處販賣各自的學說理念,為國君們支招、提出治國良策。之所以兩家的政策藥方差異巨大,因為兩者無論是理念和起點,還是目標與訴求,都有著根本的差異。
若是以開藥方來打比方。那么,儒家開的是營養液,希望病人康復,目標是創建和諧社會;而法家開的是壯陽藥,期待病人能行,關心的是能否富國強兵。至于病人康復后能不能行,儒家顧不了;而病人能行后,是否失去健康,法家也不想管。
當時的秦國,就是富強但不和諧的典范,由于中央的控制能力過于強大,對百姓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國家統一,也意味著受苦受難、身處絕境的人無處可逃。
先前以為戰亂死去的人多,折騰不起;后來卻發現,修長城死的人可能更多。開始以為戰亂讓人顛沛流離,后來好容易迎來和平,可沒想到一會幾十萬人北上修長城,一會幾十萬人南下開疆拓土,一會全國富人又被強制拆遷,更加民不聊生。以前實在沒法活了,還能逃往別國、用腳投票,但當全天下都被統一于同一個儤君之下時,草民們就連想逃都沒處逃了。
這正應了張養浩說的: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值得八卦一下的是:
張養浩,字希孟,養浩借用了《孟子》的修心名言:吾善養吾浩然之氣;而唐朝詩人孟浩然的名字,也來自于此;希孟,也就是以孟子為榜樣。
但話又說回來,法家的富強之路,固然不美好;但儒家的和諧之路,卻實在行不通。道理很簡單,如果你也和諧,我也和諧,的確能慢慢富強起來;但問題是,若你一個人關起門來搞和諧,鄰居們卻都一窩蜂富國強兵去了,那你又能和諧幾天呢?
也就是說,綱常禮教注定被拋棄,弱肉強食也注定更激烈,想要倒回周公制禮的和諧秩序,注定沒有可能。哪怕再多的孟子,天天忙著到處感化君主、弘揚道德、散發正能量,都沒有用。退一萬步,就算哪位國君真被孟子說服了,也只不過意味著一個國家倒霉的開始。
戰國七雄的每個國家,戰略目標都十分單純:既要變大變強,還要趕在競爭對手之前、領先一步變大變強。因為春秋時期的爭霸之戰,早已升級為戰國時期的滅國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競爭壓力格外嚴峻。
于是安邦濟世之才,就顯得格外寶貴了。所以,各國爭相開出高價、延攬英才,這正是孟子所處的時代特點。
孟子與孔子一樣 周游列國 兩者都堪稱仁政之旅
孟子與孔子一樣,周游列國、到處推銷儒家的理想社會、和諧發展觀;孟子雖然同樣一再碰壁、也無人采納他的主張,但日子卻過得相當滋潤,沒有人會虧待他。
相比于孔子一會斷糧、一會被人追殺,到處顛沛流離的境遇,孟子實在是太幸福了。這不是因為孟子的水平比孔子高,而只是時代不同了。
在孟子的時代,知識精英到哪、都能受到高規格的禮遇。國君們才不是冤大頭,即便心里不屑,待遇也一定要給足。因為禮遇當時已然名滿天下的孟子,就像給自己做了個活廣告:就連這么迂腐的老夫子都能吃香喝辣、報酬優厚;若真的來了富國強兵的人才,那還用問嗎?
戰國時期諸子百家周游列國,大牌學者通常會有很多弟子隨行。孟子一動身,隨行車隊同樣浩浩蕩蕩,所過之處、如同蝗蟲席卷,諸侯國光是接待費用就十分可觀。這不愧為百家爭鳴的時代,各路學者備受受禮遇,因而思想市場也空前繁榮。
所以,大國諸侯一定會有大國風范,他們肯定會把孟子重金供起來,但是卻從不用起來。有事他們照樣會禮貌地找孟子咨詢,多半也能被他說服,但卻并不真的采用。孟老夫子,則像極了西西弗式的英雄。
從某種意義上,孟子與西西弗還真有一拼,明明對命運無能為力,卻還是每天都認認真真地反抗命運;明明知道自己必定是個輸家,但就算是輸,也一定得輸得高貴。而孟子的先師孔子,又何嘗不是如此?因而:
孔子說:知其不可而為之;
孟子說:雖千萬人吾往矣。
3、君子究竟“器”還是“不器”?
因而儒家,似乎從誕生開始,就像是一個悲情英雄,雖時時處處都表現得無所畏懼、大義凌然,但卻注定將是一個失敗、一場悲劇。
1、在禮崩樂壞的春秋,孔子的儒家,夢想用周公的禮樂制度,將敗壞的社會拉回理想狀態。但孔子注定失敗,因為相比于西周、周公的時代,春秋的社會現實早已不同,周禮本就沒有實施的基礎。
2、在弱肉強食的戰國,孟子的儒家,試圖用西西弗式的精神,周游列國、到處推銷理想社會和諧發展觀的儒家思想,試圖勸阻各國國君施行仁?、放棄殺戮。顯然孟子的失敗,也同樣是命中注定的。
3、而當秦國終于完成統一,將華夏在製度上由封建走向集%權,儒家在與法家的競爭中,徹底完敗;但秦始皇雖志得意滿、卻意猶未盡,以焚書坑儒再次給儒家以致命一擊。
4、而當漢武帝重新啟用儒生董仲舒,將改造后的儒學,重新納入朝廷的官方意識形態,并獨尊儒術、推行全國,儒家又將迎來怎樣的命運呢?
自秦國統一六國,整個華夏由封建割據、進入皇權集%權的帝製時代,整個?治的玩法,相比于前朝同樣來了個巨大的反轉。最直接的后果,不但是?治格局的改變,更是人與人之間對等關系的逐漸消失。
對等并非平等,之前的封建社會所極力強調的,就是等級製度。而對等的意思則是,我們之間的關系是雙向的、有條件的,只有你對我好,我才對你好。就像孔子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實是在說:
1、你君主有個君主樣子,我臣下才會有臣下的樣子;
2、反過來也一樣,你君主若沒有個君主樣子,我臣下就不必有臣下樣子了。
有人問起孔子對此事的看法。孔子說:泄冶活該。你泄冶又不是陳靈公的家人,干嘛瞎操這份心?
我知道商朝有個比干,給商紂王提意見,結果被商紂王給殺了。但比干是商紂王的叔叔,提意見是他的責任,所以好歹還算個忠臣。
而泄冶最多就是個打工仔、職業經理人。你投奔這種國家、侍奉這無道昏君,已經夠不明智的了,居然還提這樣的意見,妄圖用一己之力改變淫亂的朝廷,這不叫活該叫什么?
所以孔子說,比干值得上一個忠字,而泄冶只值一個狷字,說白了就是個妄人。
其實,孔子意思是說,根本不必跟昏君講道理,而且根本就不該臣服于他。人跟人之間,雖然身份地位有高低,但人格是平等的、關系是對等的,服務不了就應該直接走人。
在廉頗看來,你趙王重用我、待見我,我便好好盡忠;一旦情況變了,我一定頭也不回地離開。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咱們之間是雙向選擇、對等關系。
這就是先秦時代的價值觀。國君與士大夫之間,是類似于求職招聘的雙向選擇,就好像董事長和CEO。士擇明主而事,鳥擇良枝而棲。君王對人才求賢若渴,士大夫游走各國,以自己的理念才華獲得賞識、服務君主,完全不必卑躬屈膝。君臣坐而論道,彼此尊重。
可到了皇權時代,還能這么玩嗎?原來諸侯之間的激烈競爭,成了皇權的贏家通吃、市場壟斷;君臣間的對等關系,也逐漸解體,演變成了臣下對于皇帝的單方面義務。
無奈儒家以入世著稱、時時心系天下,生來就懷著治國安邦的遠大理想,似乎非要服務于最高權力不可。但問題是,雙向選擇的對等關系沒有了,客戶只剩下了皇帝一家,是否啟用儒生,那可得看皇帝的心情;你儒生要么言聽計從 極力迎合;要么索性學陶淵明“采菊東籬下”,回去當個土里刨食的農民。
但是,主張入世的儒家、并非安心出世的道家;而且,生來就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儒家,卻天然地鄙視匠氣十足、只會干粗活的墨家,似乎唯一的出路,便是吊死在皇權這棵大樹上。但是儒家失去了對等地位,又何來自油之精神、獨@立之人格?在?治格局中,即便皇帝決定啟用儒家,儒生的地位也可想而知。
事實上,儒家士大夫的地位,自皇權時代起,便一路下滑、漸漸地急轉直下。
秦漢時期,君臣之間還保留著先秦時期亦師亦友的關系:在禮儀上,君臣相互行禮、坐而論道;特別是,宰相對皇帝有封駁箴諫之權,即對皇帝的意見具有否決權,能夠對皇權形成實質性的制約。
到了唐宋時期,皇權自我膨脹的沖動固然存在,但畢竟有傳統在,皇帝對于大臣的意見,還有所顧忌,并不能想怎樣就怎樣。
比如唐太宗,就經常被魏征懟得哇哇跳腳,卻不能隨便治他的罪,最多只能到皇后那里,發發牢騷、過過嘴癮。一次上朝,唐太宗實在被魏征的喋喋不休弄得心煩意亂,正欲起身離開,卻被魏征一把拉住袖子,又教訓了一番。強勢如李世民,對于他討厭的大臣居然一樣無計可施。
唐 韓滉《五牛圖》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而宋朝,更是出了名的尊重讀書人,皇帝“不殺士大夫”這條規矩,還被寫進了祖訓。但宋朝官製的最大特點是:宰相從獨相變成群相,這無疑是一種分權,但分割相權的實質,即是加大皇權。非但如此,宰相趙普還建議太祖皇帝“稍奪其權、制其錢谷、收其精兵”,成功削弱了地方藩鎮的權力。
在宋朝歷史上,有個雖不起眼、卻具有象征意義的歷史瞬間。標志著儒家士大夫在皇權面前的地位進一步降低:
宋太祖有一次召見宰相范質,兩個人坐著談工作時,皇帝突然請宰相將手上的文件呈上來給他看。
等范質起身遞上文件,退回時卻發現,旁邊的小太監已經把座位撤了,于是他只好站著跟皇帝回話。這是個重要的歷史瞬間。要知道宋朝以前,宰相在皇帝面前總有個座位;但從那一刻起,宰相在皇帝面前的座位,就再也沒有了。
宋朝皇帝的小小伎倆,不過是分割相權;但到了明朝,明太祖可動起了真格的,實行廢宰相權分六部,干脆把宰相一職、給直接廢了。于是所有權力,便都集中到了皇帝一人手中。
不但是行?權力,明朝張牙舞爪的皇權,更是將儒家士大夫的尊嚴一起剝奪殆盡。宋朝大臣在皇帝面前,雖然被撤了座位;至少還是站著的。但明朝大臣上朝,不但只能跪著,還隨時會被當庭脫褲子、打板子,甚至經常被打死。以至大臣每次上朝,與家人都像是生離死別。
史學家孟森先生,在《明清史講義》里說,明朝最大的劣政,就是廷杖和詔獄。上面講到了廷杖;詔獄,則是皇帝不經正規司法秩序,便通過東廠西廠錦衣衛等直屬特務機構,對所有想要修理的人,想抓就抓、想殺就殺。
畫像可以極力美化 但丑陋的行徑 卻將永載史冊
之后的清朝,是異族入主中原建立起來的王朝,在權力結構上,不但延續了明朝不設宰相的官製體系,雍正的軍機處,更是無以復加的皇權、到達頂峰的標志。
清朝的皇權對于百姓,實行以八旗軍為后盾的暴力統治;而其對于文人士大夫的折辱,同樣變本加厲。朝廷不但大興文字獄,大臣在皇帝面前只能夠跪受筆錄,就是畢恭畢敬跪著記錄皇上的話,臣子哪里還有說話的份?此時君臣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完完全全變成了單方面的。比如:
清代奇葩皇帝雍正,有一次收到臣下的奏折,里面說的全都是漂亮話,什么“君恩深重、涓埃難報”云云。照理這明擺著是漢人官僚對皇帝的、毫無節操的馬屁,但雍正卻很不高興,說:
你跟我談什么君恩深重?難道君恩不深重,你就不報了嗎?——雍正的意思是,你作為臣子,別以為和你的皇帝主子、還能有啥對等關系,你盡你的臣節就好,其它都不是你該考慮的。
清代皇帝甚至認為,漢人大臣若過于注重修養、在乎名譽,就沒法成為聽話的奴才,想成為君子同樣是范忌。至此,儒家文人只得放棄思想、埋頭做事,徹底淪為了一群沒有靈魂、失去堅守的庸人和奴才。
英文版介紹論語的書
俺始終想不通 孔子的標準像還能不能再難看些?
史學家錢穆先生認為,中國歷史并非自秦以下全都黑暗不堪,真正的專#製獨%裁,是從明朝開始的,他在著作《國史大綱》里說:
1、明朝從製度上廢除宰相,皇帝成為六部的直接領導,由此開啟了真正意義的專#製。這是傳統?治的惡化期。
2、而清朝,則比明朝更進一步,由專#製變為獨裁。可稱之為“狹義的部落政權”。
至此,君臣之間的對等關系完全解體。君上對臣下的折辱,也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皇權愈演愈烈,與儒家士大夫之間,從先秦的求賢若渴、雙向選擇;到唐宋的亦師亦友、君臣共治;直到明清兩朝,儒家士大夫喪失了一切對等地位,淪為皇權絕對的工具和奴仆。
唐 閻立本 畫孔子弟子像卷
此時,若是再提及孔孟起初所極力推崇的,君子不器、心懷天下的君子人格,是否會感到莫大的諷刺?
1、最初,孔子的儒家,創生于西周與春秋的社會土壤,心懷理想、志向豪邁,那才是原汁原味的儒家;
2、后來,孟子的儒家,成長于戰國群雄爭霸的亂世,游走于列國諸侯之間,還可以來去自油、雙向選擇;也尚能堅守儒家的原則理念,不必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3、但自皇權時代、從董仲舒起,儒家就面目全非了。作為思想的販賣者,儒家尷尬地杵在萬馬齊喑的思想市場中,所面對的、只有皇家這個唯一的顧客;也許放低身段、努力迎合、做好服務,就成了儒家唯一的選擇。
斗轉星移,顧客的脾氣漸長,變得越來越蠻橫霸道、不可理喻;而此時的儒家,也隨著漫長的歷史,演化成了一件皇權極其稱手好用的工具。當初孔子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抑或孟子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情懷,如今安在哉?所謂的君子不器,又該從何談起?
4、手工打造的圣人孔子
錢穆先生在其《國史大綱》的序言里,曾鄭重指出:國人對于本國之歷史,須懷有一種溫情與敬意。因而對于孔子,錢穆先生也始終推崇備至,他在著作《孔子傳》一開篇,就稱孔子為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大圣人。
而北大的李零教授,在談到應該如何看待孔子時說,他的態度是平視;作為歷史研究者,他希望回歸歷史現場,去感受孔子的處境和心情,并希望能還原一個真實的孔子。據李零教授的研究,孔子活著時,就并非圣人。
1、在身份上,孔子是民間學者和民辦教師;
2、在學術地位上,孔子是當時的思想家和教育家。
3、關于《論語》,它在體例上是孔子及弟子們的語錄,只能算是子書(即諸子著作,屬于經史子集里的“子”),既非經書,也不是儒家思想的系統專著;
2010年 電影《孔子》
但是幾千年來,從官方到民間,一直都尊奉孔子為孔圣人,他是歷代讀書人所崇拜的至圣先師;就連孔子的嫡傳后裔,也都被歷朝冊封為衍圣公。
那么,如果回到孔子的時代,他本人對此又將如何評價呢?孔子品評人物,最高級的是圣人,其次是仁人,再次是君子。在孔子看來:
從智力上說,他只是學而知之的普通人,而非生而知之的聰明人;從地位上說,他連施展?治抱負的機會都沒有,無法達成圣人的貢獻。
??封圣的初級階段
那么,孔子又是如何成圣的呢?孔子是在他死后,被一步步加工成為圣人的。
1、春秋時期興起許多學派,常常互相攻擊。孔子剛剛去世,就遭到了諸多懷疑誹謗,就連孔門子弟內部都不夠團結。為形勢逼迫,以子貢、有若為首的大弟子,開始不遺余力、樹立孔子的圣人地位,希望能籍此團結同門、爭奪話語權。
這既是真心崇拜,也是情勢使然。當時儒家說孔子是圣人、墨家也說墨子是圣人。樹立本派的圣人,是各派學說參與學術爭鳴的需要。
2、到戰國時期,將孔子樹立成圣人,又突破了兩個理論障礙。本來孔子明確認為:
但當時的孟子,卻將孔子稱為“圣之時者”,意為當代圣人;用魯迅的話說,即摩登圣人。原本孔子說圣人都是死人,而孟子卻說孔子就是活圣人,這是對圣人概念的重要修正。
其后的荀子又說:孔子雖無權勢、也沒安民濟眾,但孔子與堯舜區別很小,因為堯舜是得勢的圣人,而孔子是不得勢的圣人。所以,后人也將孔子稱為素王。
至此,孔子的圣人概念,已經完全亂套。孔子的弟子們,為了給老師封圣,一口咬定孔子比堯舜還強。如孔子地下有知,恐怕他打死也不會承認。這是孔子成為圣人的初步階段。
周游列國 處處不得志的孔子
??儒家道統的傳承
據《論語》記載,孔子有許多大弟子,其中,最被看好的弟子叫有若,孔門弟子們都認為他精通儒家學說、相貌也酷似孔子,最應該繼承孔子衣缽。
但最后真正繼承了儒家體系的,卻是曾參。因為顏回、子貢等雖然有名氣,卻都沒有著作,而曾參卻有很多著作,除了《孝經》,還有《禮記》的部分內容。而且,曾參還教出了子思、孟子這樣的徒弟、徒孫。
到宋代,宋儒喜歡強調道統,即學術的正統性。
最初的孔子教學,分為四科;孔子身后的儒家,又分為八派;而孔門大弟子中,有名有姓的、據考證共有77人,俗稱七十子。
然而,在宋儒這個道統中,孔子學說的四科,只獨尊德行科;七十子中,只獨尊曾參;原來的八派,也只保留了曾參一派的子思和孟子。即便在后世獨具影響力的荀子,也因與孟子的學術沖突,被直接拋出了孔門。原本的四科八派,最后被簡化為:
1、孔子傳曾參;
2、子思傳孟子:
3、直至宋代朱熹的一脈單傳。
這個過程在孔廟祭祀製度的變化上,體現得最為明顯。孔廟中陪同孔子一同被祭祀的,叫做配享從祀,它的演變過程十分有趣:
1、在三國時,還只有顏回,這位孔子欽定的最佳學生;
2、到了宋代,鑒于儒家的單傳道統,則增添了曾參、子思和孟子,合稱四配;
3、至于元代,另為四配各封贈了圣人名號,視之為二等圣人。四配之下,是包括朱熹在內的孔門十二哲。
至此,孔子無比珍視的圣人名號,便出現了通貨膨脹。而這樣的祭祀等級,就好像在正式場合上,官員的坐席次序所傳遞的權力信號、等級地位,一望便知。而所謂四配、十二哲,則完全是后人捏造的,與孔子的儒家已經沒有半毛錢關系了。
至于官方將孔子和儒家,奉為正朔、加以供奉的歷史,毫無疑問,起始于漢武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歷朝的帝王,表面上褒獎孔子,不遺余力加封孔子各種封號;而實際看重的,不過是被加工篡改后的儒家倫理,為皇權統治帶來的種種方便和好處。
儒學既能很好地證明皇權的合法性,又是假裝仁義道德、統一官員思想的有效工具;因為實在是太好用了,就連蒙元和滿清等外族建立的王朝,也都遵儒學為官方思想,并變本加厲給孔子封圣。
而歷代之儒生,之所以如此崇拜孔子,也并非因儒家學說本身、令他們打心眼里信服;而是因為朝廷的科舉制度,將儒家學說定為了高考唯一的科目。
漸漸地,歷朝歷代已經不僅僅滿足于單單給孔子封圣,而是想方設法、為孔子發明了不同的封號,而且越來越長。直到清代的順治皇帝,欽定孔子為大成至圣文宣先師。
人造孔子的巨大工程,也許依舊在繼續。曾幾何時,無數的孔子學怨,在全球各地拔地而起;又曾幾何時,孔子塑像甚至現身于天朝的中心廣場。
但是,在這兩千多年從未間斷的、人造孔子的過程中,孔子原本的思想、真實的人格,卻被不斷掩蓋扭曲、面目全非。
無論是孔子的弟子,為學術競爭、團結同門,必須將孔子樹立為圣人;還是歷朝歷代的統治者,為了其統治需要,不斷給孔子封圣加爵,儒家學說也隨著歷史自然演變、或被人為歪曲。若孔子他老人家在地下有知,后來的儒家思想,恐怕連他自己都難以辨認了。
當儒學被上升為官方意識形態、而孔子也被皇帝樹立為圣人,儒生們對孔子及其學說,便不僅不能有半點質疑,而且還必須崇拜;是否尊敬孔子、尊奉孔子思想為真理,已非個人觀點問題,而是必須上綱上線、甚至成為一種另類的宗教。
有人說,中國思想界若有兩個歷史罪人,那么,一個肯定是焚書坑儒的秦始皇;而另一個,就是獨尊儒術的漢武帝了。在兩位帝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