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顧太清和奕繪
奕繪(1799年-1838年)字子章,又號妙蓮居士、幻園居士、太素道人,為清高宗乾隆第五子榮純親王愛新覺羅·永琪之孫、榮恪郡王愛新覺羅·綿億之子。奕繪生長在文化氛圍濃重的王侯之家,加之名師教誨,自幼便博學多才,十二歲就能作詩,稍長,精通中、西之學,深有造詣。嘉慶二十年(1815)襲爵貝勒。奕繪在為官期間,勤于政事,忠于職守,專意風雅,同情人民。奕繪不僅精于詞章,而且還精通儒學,旁涉佛經道藏,對西洋科學也有一定造詣。他的詩詞無論在思想上或藝術上均有高深的造詣,應在中國文學史上占一席地位。
顧太清(1799-1877年),名春,字梅仙,姓西林覺羅氏,滿洲鑲藍旗人,是雍正時權臣大學士鄂爾泰侄子的孫女。顧太清的父兄輩學術造詣很高,所以顧太清自幼便受家學薰陶,慧中秀外,是聞名的才女。太清多才多藝,且一生寫作不輟,她的文學創作涉及詩、詞、小說、繪畫,尤以詞名重士林。晚年還自署“云槎外史”之名,著作小說《紅樓夢影》,成為中國小說史上第一位女性小說家,為現代文學界公認為“清代第一女詞人”。 親屬關系。奕繪的祖母是顧太清姑奶,靠這層關系,太清在家計艱難之時,曾一度到奕繪家中寄食,名義上給奕繪的姊妹們當家庭女教師,其實不過是指點陪伴作文吟詩而已。當時,奕繪十五、六歲。這對青年男女,由鐘情而至熱戀,誠如奕繪在詞中描寫的那樣:“見人佯避,背人攜手私語”,兩人情投意合,詩書往還。可是,好景不長,這對熱戀中的情人,卻勞燕分飛。 罪臣之后。原來,乾隆二十年(1755年),時任甘肅巡撫鄂昌因叔父鄂爾泰門生“胡中藻案”(《堅磨生詩鈔》案)所累,作為重要查辦對象,卷入文字獄要案。乾隆皇帝諭旨裁定鄂昌“援引世誼,親昵標榜”,又有失滿洲敦樸舊俗,兼史貽直請讬之事,實為“負恩黨逆,罪當肆市”,鑒于認罪態度坦誠端正,從寬處置為賜帛自盡,家產籍沒,于是敗落,顧太清家遭變,遠走江南。 久別重逢。幾年后,奕繪南游來到蘇州。接風宴上,他再次見到了顧太清。此時,他是皇室貝勒,她是罪臣之后。他風流倜儻,嗜弄文墨;她明麗可人,才華橫溢。在江南的煙雨里,他終于握緊了她的手“我愿與你共度此生。”雖然此時的他早已有了妻室,奕繪說:“原諒我無法給你正室的名分。”她微笑“若不能與君相守,名分又有何用?”他緊緊擁住她,內心十分感動。然而,浪漫的愛情越不過禮法的底線,她是罪臣之后,入不得皇室大門。他多方奔走,費盡了唇舌,卻始終換不來一個“準”字,沒有人愿為一個罪臣之女擔上如此重罪。按當時朝廷的規定,顧太清與奕繪是完全不能結合的。不僅奕繪的親友們反對顧太清與奕繪結合,就連奕繪倚重的老仆顧文星也持否定態度。奕繪陷入不能自拔的苦戀之中。 耐心等待。她在江南寂寞等候,他在京城四方奔走,她依然沒有成為他的妻子,即使只是側室也不行。他長嘆一聲,一口飲盡杯中酒,拈筆,蘸墨,將心中的思戀與痛苦盡情地揮灑:“誰料苦意甜情,酸離辣別,空負琴心許。十二碧峰何處是,化做彩云飛去。璧返秦庭,珠還合浦,縹緲神仙侶。相思寤寐,夢為蝴蝶相聚。”于是他日夜兼程趕回江南,只為了告訴她一句話“等我”。望著他憔悴的面容,她心疼地說:“君不可再為我操勞”,他目光炯炯“我怎么舍得你在江南漂泊!”她急急阻止“我若回京,必將為君招來大禍!”“一切都有我來承擔!”他轉身離去,背影是那樣的決絕,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即使龍顏震怒,削爵賜死也在所不惜。而她獨立于煙雨之中,望著他的背影默默發誓“君若身死,我絕不獨活”。 終成眷屬。奕繪一改往日的謙和,動用了所有的權力,冒著觸怒龍顏的危險,終于為她鋪平了回京的道路。然而,她“罪臣之后”的身份早已記錄在冊,他依舊無法娶她。宗人府的審查,是無法逾越的障礙。“對不起,我只能改換你的身份。”“我愿舍棄一切與君相守。”原來奕繪要鋌而走險,冒天下之大不韙,將西林清改名為顧太清,以世仆顧文星之女的身份上報宗人府,瞞過了當局,納顧太清為側室,這對有情人才成眷屬。婚期定在重陽節后。他欣喜若狂,一面催促家人籌備婚禮,一面提筆寫信,將消息告訴即將成為新娘的她。她展開信箋,他龍飛鳳舞的字跡倏地躍入了眼簾:“人間路,天邊期近。望斷燕趙南北,癡牛駿女盼終年,只一日相逢難得。”顧太清甚為感動:為了我,他冒險挑戰皇家的規定;為了我,他不惜得罪輿論和宗族,能得此佳婿為伴,此生何求?進門時,全府皆稱她“側福晉”。他滿眼熱淚,她泣不成聲。此時,距他們的蘇州相逢,已過去了整整十年。 婚后生活。婚后的他們,吟風弄月,如膠似漆。她稱他為“夫子”,他教她賦詩填詞。他們騎馬并行,酒酣而歸。孩子也接連出世。奕繪與顧太清形影相隨,兩情一心,詩詞唱和,頗多佳作。后來分別收入《南谷樵唱》和《東海漁歌》集內。兩人酬唱的作品,數量之盛,更為中國文學史上所罕見。六年后,正妻病逝,奕繪未再娶,亦未納妾,只想和她共度余生。又過了八年,奕繪病重,她衣不解帶地伺候,甚至求神祈愿,卻最終沒能留住他的生命,這一年奕繪四十歲,她也剛滿四十。她茫然無措,總覺得他只不過出了遠門。 趕出家門。無聊的文人們開始設想她的孀居生活,甚至僅憑一首詩就拼制成了她偷情的“鐵證”。起因是:奕繪辭世后,顧太清逐漸將思念亡夫的憂愁轉移到作詩題賦里。其中交往密切并且常到她家里吟詩論賦的客人就是龔自珍,這時杭州文人陳文述來到京城,并把龔自珍的憶丁香花的詩及記夢的詞聯系在一起,很快被誤解的偷情緋聞在京城流傳開來,再加上一些無聊文人的煽風點火,使得本來捕風捉影的傳聞變得有理有據,流言四起而龔自珍和顧太清毫無招架之力,最終龔自珍被逼離開了京城。正妻的長子恨顧太清奪走了父親的愛,趁勢將她和她的兒女趕出了家門。她無處可去,所有的錢只夠租一間破屋。在一段居無定所的生活后,她忍痛賣掉了他送給她的金鳳釵。她已經如此困窘,連斗米尺布的生活都難以維持,流言蜚語卻依然窮追不舍,她想過死,但又舍不下他的骨肉,有淚也只能向詩中訴說。陋巷數椽屋,何異空穀情;嗚嗚兒女啼,哀哀搖心旌。
幾欲殉泉下,此身不敢輕;賤妾豈自惜,為君教兒成。
淚,只能流在詩句里,只有每年的忌日,她才被獲準來到他的墳前痛哭一場。他的墳無人照管,是她堅持用微薄的收入去修護,她不忍他死后如此不堪。她的心在清貧的生活中得到了超脫。 重返家門。20年后的顧太清和奕繪的兒子長大成人,很有出息,由于奕繪的嫡長子沒有子嗣,因此由顧太清的長孫繼嗣,承襲了爵位,59歲的顧太清得以和子女們重回貝勒府,此時,她已是白發老嫗。她體會了被人污蔑的酸楚,飽嘗了人情冷暖的艱辛,但坎坷不平的生活道路,反而激發了顧太清的文學才華。她筆下的詩詞于明快中見沉穩,清秀中見雋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幾十年間,命運的起起落落,讓顧太清體味到了人情冷暖、人生百味。漸漸地,她的心在清貧的生活中得到了超脫,能夠安詳地對待一切苦難。這種心境在她的一首詩《悟》中顯露無疑:
一番磨煉一重關,悟到無生心自閑。
探得真源何所論,繁枝亂葉盡須刪。
光緒三年,顧太清七十九歲的一天,她對孩子們說“生同衾,死亦同穴”,
然后,她合上疲憊的雙眼,安靜地睡去了。
故居別墅。奕繪和顧太清夫婦的故居別墅,也即二人身后的園寢,就坐落在北京房山區坨里鄉的大南峪,那里系太行山之余脈蜿蜒而至,群山環繞,層林疊翠。清道光十四年(1834年),奕繪顧太清興工建造園寢,前后歷時五年始建成。楊樹關、第一橋、山堂(后改饗殿)、靠云館、清風閣、紅葉庵、大槐宮、東坡小石城、牛羊砦、菜圃,構成了著名的大南峪十景,是如今唯一尚存完整的清代宗室別墅,極具歷史文物價值。
啟功先生在病重期間并為顧太清史跡陳列館題寫了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