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生活在墻后的一些人來說,現實的困難和對未知的渴望,讓他們不惜冒失去生命的危險也要穿越東西柏林之間的高墻。
隨著人民翻墻技術的提高,民主德國防止居民逃跑的方法也在逐步進化。當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民主德國政權統治的40年里,共有300萬人成功離開了這個國家,每年大約7.5 萬人。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非法離境。成百上千人在過程中遇害,但其他很多人都成功到達西方,靠的是各自充滿智慧和勇氣的逃跑方法。
跳躍鐵絲網
18 歲的邊防士兵康拉德·舒曼跳過他駐防 的邊境鐵絲網時,他也同時成為了第一個逃離東德的叛逃軍人,還成了整個冷戰的象征。
1961年8月15日“,柏林墻”剛開始修建三天, 還只是一段鐵絲網柵欄。西柏林這邊的人們在街上高喊著“到這邊來”。舒曼站在鐵 絲網邊一躍而過,隨即被一輛等候在這邊的西柏林警車帶走。
“ 當時周圍站著很多人。這是好事,因為我的戰友們都分心去看他們了。”舒曼說,“我可以從一個有子彈的輕機槍陣地換到另一個沒子彈的陣地。那一跳實在不難。之后那把槍就重重掉在了地上。如果它上了子彈的話,可能就被撞響了。”
西德記者彼得·雷賓拍下了這一“自由之躍”, 舒曼也成為了西方世界眼中的英雄。但在自己的家鄉,他卻被看作是可恥的叛國者。
舒曼是第一個叛逃的國家人民軍士兵。據估計,有約2700名東德士兵和警察效仿了他的榜樣。舒曼最后移居到了巴伐利亞,結了婚,在奧迪的流水線上工作了近30年。他曾被西德政府審訊過,而東德的秘密警察組織斯塔西也想把他要回去。舒曼的家人曾寫信請求他回來,但這些信都是斯塔西讓他們寫的。
后來柏林墻倒了,德國也統一了,舒曼回到薩克森去看望家人。但還鄉的過程和他原本預期的有所不同。很多人都對他很友好,但“還是有一些人不愿意跟我說話”,他說。對很多人來說,即使民主德國已經消逝了,叛國者仍然還是叛國者。
舒曼患有抑郁癥。1998 年6月20日,他的妻子發現他在附近森林的一棵樹上自縊而死。
57號隧道
在60年代,很多人都曾嘗試挖地道逃離東柏林,但很多人的地道都被發現了。
1964 年,在25 歲的沃爾夫岡·福克斯的領導下,30 名西柏林學生開始組織東柏林人逃跑。他們挖了一條最壯觀的地道。挖掘工作持續了幾個月,深達柏林地下12 米,連接了西柏林的貝爾瑙爾街和東柏林的斯特萊麗澤街,長達145 米,內部有90厘米高。
隧道完成后42小時邊防部隊才發現了它,這期間已經有57個男人、女人和兒童成功逃到了西方。但東德士兵出現時,仍有很多人還在排隊等待逃走,因此學生和士兵之間便爆發了戰斗,期間士兵伊岡·舒爾茨被 戰友誤殺。民主德國隨即便宣稱舒爾茨是被西德間諜殺害的,他的死也成了重要的宣傳材料。
熱氣球逃生記
1979 年9月16日,兩名男子、兩名女子和他們的四個孩子爬出了一個籃子。此前他們在空中飄蕩了28 分鐘。
氣球運動在民主德國遭到禁止,所以他們的熱氣球是用家里的床單做的。在逃跑過程中,這個拼湊而成的熱氣球還起了火并開始跑氣兒,結果父母們還唱歌來安撫孩子們。
熱氣球落地后,他們無法確認自己是掉在了西柏林還是東柏林。這兩種情況分別意味著歡迎和監獄。
男人們爬出了氣球,想去打探一下他們到底是落在了哪個國家,女人和孩子則繼續留在熱氣球籃子里躲藏起來 。男人們碰到了一個警察, 對方確認說,這里是西德領土。
這已經是他們的第二次逃跑了。第一次時,他們的氣球正好掉在了 國界的東邊。沒有人發現他們,所以他們就跑回家去準備下一個熱氣球了。
空中飛人與婚姻的真相
東德雜技演員霍斯特·克萊因可能是所有柏林墻的翻越者中最大膽的一個。在1962 年12月一個寒冷的夜晚,此人憑借著自己的雜技技巧,通過一段未在使用的高壓電線成功抵達了柏林墻的另一邊。在巡邏的邊防人員的眼皮底下(準確地說是眼皮上方60 英尺處),他吊掛在這段電線上用雙手前進。隨后他感到雙手過于疲勞,索性把自己“悠” 到電線上面,像走鋼絲一樣繼續前行。不過他最后的落地動作就沒這么牛了——他從高壓線上摔了下來,所幸著陸點在西柏林境內。
克萊因逃跑是因為他在東德公開表達反政府觀點,結果雜技團不讓他去上班。
但他后來的故事就比較悲慘——1963 年7 月,克萊因的妻子西爾維婭給他寫信,表達了“離開你我活不下去”之類的情緒。為了妻子,克萊因 毅然回到了東德,結果立刻遭到逮捕,并被判處30個月的苦役。
更慘的是,次年2 月,西爾維婭就跟獄中的克萊因離婚了。兩個月后,她又帶著他 們15 歲的孩子跟別人組建了新的家庭。
第二代空中飛人
1983 年3 月31日,東柏林電工霍爾格·貝特克——請記住這個名字,下文中他還會再出現——跟他的朋友、水管工邁克爾·貝克采用了一種很有想象力的方式來翻越柏林墻。他們爬上了墻東側的一棟五層樓高的建筑物,再用弓箭把一根297 尺長 的鋼纜發射到西柏林一側。西柏林這邊 的一個同謀再把它撿起來掛到一根煙囪上的鋼纜上,這樣便構成了一副跨越柏林墻的纜繩。貝特克和貝克就這樣掛在滑輪上順著纜繩滑到了西柏林這邊。
貝克已經不是第一次越境了。1979 年時他曾嘗試從匈牙利越境去奧地利,結果被邊防抓住,獲刑20 個月。出獄后他找工作都遇到了困難,結果在打零工時看到了一本西德雜志,上面講述了60年代時 的一家人是怎樣用鋼纜翻越柏林墻的。
貝克就這樣開始準備了。他向朋友貝特克提起了他這個“有80% 把握”的計劃,貝特克立刻表示加入,而且他有個親戚在西柏林可以幫忙。通過匿名信等手段,他們跟這位親戚取得了聯系,開始把計劃付諸實施。他們偵察了墻邊所有的地點, 選中了一處守備最松懈而且能上天臺的建筑物——貝特克碰巧還有萬能鑰匙。
貝特克從一個在國營工廠上班的朋友那里搞到了鋼纜,開始為翻墻做最后準備。 他們在一個公園里掛起了纜繩和滑輪, 沒日沒夜的訓練。每當有人過來圍觀,他 們就解釋說自己是雜技團演員,利用業余時間出來練習。他們還通過各種機械技巧改善了所用滑輪的表現。并自我訓練 了發射弓箭所需的技巧。
他們的努力終于取得了回報——最終,兩人成功地通過弓箭、鋼纜和滑輪來到了西柏林。“我們經過的那段柏林墻只有一個崗樓,里面的唯一一個衛兵還睡著了。開始行動以后,滑輪的噪音吵醒了那棟樓里的所有人,那個衛兵還是沒醒。”
我們是在一本叫《大眾機械學》的西德雜志上發現這個故事的。
《花花公子》保佑
1986 年,《洛杉磯時報》刊登了一篇戈登·E·洛雷的文章,其中介紹了東柏林人民翻越柏林墻的各種方式。其中最“低科技”的辦法用到的唯一工具是《花花公子》雜志的慕尼黑俱樂部的會員卡。該會員卡的外觀酷似當時的外交使團護照,因此越境者只要向邊檢人員揮舞這種會員卡,通常就能順利走出柏林墻的檢查站。
愿上帝保佑休·海夫納。
引擎蓋下的丈母娘
柏林墻倒了以后,人們只能用“環保” 之類的概念為較小的汽車尋找理由了。但在1963 年5月5日,一個叫海因茨·邁克斯納的20 歲奧地利青年就是駕駛著一輛矮得沒自尊的汽車,把他的未婚妻和丈母娘運出了東柏林。
事前,持外國護照的邁克斯納曾多次出 入東柏林,這期間他認識了自己的女朋友瑪格麗特·圖勞。訂婚后,為了把老婆帶出去,邁克斯納想出了這個神奇的辦法。
邁克斯納先是租了一輛摩托車,每次開到柏林墻中間的查理檢查站時都假裝車輛故障停下來,以便在心里估算檢查站的鋼鐵護欄的高度(37.5 寸)。然后他去了多家汽車行,挨個比對這些車輛的高度,以挑選一輛能直接通過護欄而撞不著的矮車。
于是,1963 年5月5 日,這位先生便駕駛著一輛奧斯汀- 希利產的紅色 Sprite車來到了查理檢查站,準備把未婚妻和丈母娘偷運出去。東德邊防人員攔下了他的車,準備作例行檢查——如果這次檢查正常進行的話,他們首先會發現這輛鬼車居然沒有風擋玻璃—— 不管它有多矮,帶上風擋玻璃都肯定會撞上護欄的,所以邁克斯納就把風擋玻璃拆掉了。除此之外,邊防人員還會發現車里坐著他那沒有出入許可證的東德未婚妻,弄不好還會打開引擎蓋, 一舉抓獲蜷縮在里面的丈母娘。
所以邁克斯納沒有讓他們檢查,而是心一橫頭一低,猛踩一腳油門直接沖了過去。邊防人員及時跳開了,沒被撞死但也沒能及時掏出槍來。邁克斯納一家三口就這樣沖進了西柏林領土,連駐守邊界的美軍都被他們嚇了一跳。
如果這件事還不足以令東德邊防人員感到抓狂的話,那么幾個月后發生的另一件事一定能讓他們徹底崩潰。一位持阿根廷護照的諾伯特·康拉德先生選擇了和邁克斯納了相似的人生軌跡。為了把他的東柏林女友海爾加·維爾納弄出來,他也去租了一輛奧斯汀- 希利產的 Sprite 車,把女朋友塞進引擎箱里,沖過了查理檢查站來到了西柏林。康拉德去還車時,還震驚地得知這車就是邁克斯納用過的那輛。
被同一輛車滅了兩次的東柏林邊防很快便在檢查站的護欄下面加裝了鋼筋,這一招從此便行不通了。
開飛機的貝特克
前面提到過的霍爾格·貝特克可謂是來自一個不平凡的家庭,他的兩個兄弟也都采取不同的方式逃離了東柏林。1975 年,他家大哥英戈·貝特克抱著氣墊游出了東柏林,抵達了西德。1983 年,霍爾格本人也靠著自制纜車翻過了柏林墻。現在輪到他們家弟弟艾格伯特了。
1984 年時,艾格伯特曾得到政府發的出境許可證,但不知為什么沒走—— 有說是因為他女朋友特別不樂意,還說他要是敢去西德她就自殺,所以艾格伯特就放棄了出境的機會;還有人說是艾格伯特認為斯塔西并不是真想讓他走,給他出境證只是為了試探他,所以便答復道: 我熱愛民主德國,我要為祖國貢獻青春!
但渴望自由的心畢竟收不住,更何況兩個哥哥都已經用驚人的方式越過了柏林墻,他當然早晚也還是得走——還要走得轟轟烈烈,起碼不能給家里丟人。
先逃出去的兩個哥哥在科隆開了一家叫 “阿爾·卡彭”的酒吧,邊做生意邊琢磨怎么把弟弟弄出來。終于有一天,英戈在 《花花公子》雜志(愿上帝保佑休·海夫納!)上看到了一種東西叫“嬰兒直升機”, 便跑到市場上去看,結果發現只是個模型。但他得到了靈感。兩個法國飛行員告訴他,有種特別小的飛機叫“超輕型機”, 他們就一起去法國試飛了一下。“就它了。 這次能把艾格伯特弄出來了。”英戈說。
英戈先上了超輕型機駕駛課程,又在比利時教會了他弟弟霍爾格。他們賣了酒吧, 買了超輕型機——這玩意兒根本沒有駕駛室,只有十米長的飛機翼展、兩個裸露在外的座椅(看起來跟公園里的長椅毫無區別)、小小的輪子和一個雪地車用的引擎,可隨意拆裝。為了迷惑邊防人員, 他們還在機翼上畫了蘇聯人的紅五星。
1989 年5月,英戈和霍爾格駕車到柏林, 給艾格伯特發了個加密信息:烏爾里克過得挺好。意思就是,做好準備吧。
5月25 日夜里天氣相當不錯。兄弟倆在公園里組裝了兩架超輕型機,準備各開一架去東柏林接弟弟。他們打算萬一其中一架墜毀了,三(!)兄弟還能擠在另一架上回來——這倆人真的是這么想的。
凌晨4 點15 分,艾格伯特躲在了東柏林的特列波托夫公園的灌木叢中。幾分鐘后,兩位飛行員駕著飛機出現在公園上空, 一個降落下來,另一個在空中接應。
艾格伯特沖出灌木叢,跳上英戈那架飛機的另一個座椅。英戈遞給他一個頭盔, 飛機就再次起飛了。他們就這樣來到了 西柏林,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他們甚至還用家庭攝像機拍攝了地面上的種種景象(包括柏林墻邊的東德邊防人員),視頻中不時可以聽到他們歇斯底里的笑聲。
飛機在西柏林著陸后,朋友們帶著三兄弟去附近喝酒。“這是我這輩子喝過最棒的啤酒,”艾格伯特說,“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兩個哥哥了,誰知道他們居然像天使一樣出現在空中,還把我也給帶走了。”
沒翻過去的人們
從1961 年到1989 年間,共有5043人成功翻越柏林墻,逃入西柏林。但在他們之外,也有3221 人被逮捕,而且從1960 年起,東德邊防軍開始向越境者開槍射擊。東德官員否認曾命令邊防軍對越境者開槍射擊,但后來東德檔案開放后,有研究者發現在1973 年10月的一封命令中,邊防軍守衛被告知要向越境者開槍射擊:“使用你的武器時不要猶豫,即使違反邊境禁令的是一群婦女和兒童也是如此。這是叛國者們常用的策略。”據截至2009 年的統計,柏林墻死難者的人數大約在136 到245 人之間。
1961 年8 月22 日,艾達·西格曼成了第一個因穿越柏林墻而喪生的人。當時人們經常通過跳樓的方式從東柏林的建筑物跳進西柏林境內,結果西格曼在跳出博爾諾街48號的三層公寓后墜地身亡。第一個因越境而被射殺的人是甘特·李特芬,他在嘗試游過施普雷運河時遭到射殺。最后一個因越境被射殺的人是克雷斯格·弗洛伊,死于1989 年2月5 日。
在所有因翻越柏林墻被槍殺的人中,最年輕的是1966 年3月14日遇害的容·哈特曼和洛塔爾·施勒塞爾,年齡分別為10 歲和13 歲。事后,東德政府竭力銷毀證據以掩蓋槍殺兒童的罪行。1997 年, 開槍殺害兩位兒童的邊防軍士兵因殺人 罪被判處20個月緩刑。最年長的遇害者則是1974 年5月9日在柏林墻邊被槍殺的約翰內斯·施普倫格,終年68歲。 東德秘密警察對他妻子說他是在樹林中自殺身亡的,結果她至死都未能得知丈夫死亡的真相。直到1997年槍殺他的邊防軍士兵被送上法庭,他的死因才大白于天下。
至今,因翻越柏林墻而死亡的人數仍難以準確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