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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宓：《洛神賦》里走出的女子
作者： 楊愛妹，來源： (ID:tsgsc8)
01
亂世三國，“江南有二喬，河北有甄宓。”甄宓是三國史上的第一美女，有著傾國傾城之姿。而今喜歡網(wǎng)絡(luò)游戲的年青人，對于這個傳奇女子也是不陌生的。甄宓文采斐然，氣質(zhì)高雅，和蔡文姬一樣，都留有詩篇傳世。她還有著尊貴的身份：魏文帝曹丕的正室，魏明帝曹叡的生母。
“曹魏愛人妻，孫吳喜蘿莉。”雖是坊間戲言，可別說，曹家男人好像還真是有那么一回事。
甄宓本是袁紹次子袁熙的妻子，袁家是四世三公的大家族，后來官渡之戰(zhàn)，被曹家滅了。在曹丕準(zhǔn)備屠了鄴城袁府時，瞥見一位身姿妙曼的女子蓬頭垢面，遂拿布巾為她擦拭，露出面容，這下不得了了。早聞袁熙之妻姿貌絕倫，但少年郎見到真人時還是震撼住了：膚如凝脂、沉魚落雁。只一眼便動之心魄，看得心跳直加速，立馬決定不屠了，喜歡上了。
后來趕到的曹操不禁感慨：感情這一仗打下來，為的就是這個女人啊！估計他心里也很是后悔，沒早一步到袁府，找到如此絕色美人。畢竟當(dāng)時曹丕也就十七八歲，而甄宓比他大了五歲。這二嫁，也是沒誰了。
據(jù)說甄宓當(dāng)時已經(jīng)懷有身孕，這還是帶著隱形的拖油瓶嫁的。曹丕肯定是知道的，不過人家樂意，千金難買心歡喜，沒辦法。后來，甄宓生下兒子，名字叫做曹叡。
此后兩人也很是恩愛，甄宓為人特別好，溫柔賢淑。直到郭女王出現(xiàn)，曹丕轉(zhuǎn)移了愛，令人驚奇的是郭女王也比他大二歲。曹丕呀，你這是有多喜歡比自己大的女子。
郭女王得寵，甄宓被冷落。郭女王可是個了不得的女子，美貌不輸甄宓多少，還很有政治頭腦。久而久之，甄宓就被打入冷宮。心灰意冷之際寫下《塘上行》，意在求死。
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傍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
眾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
想見君顏色，感結(jié)傷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 莫以魚肉賤，棄捐蔥與薤？
莫以麻枲賤，棄捐菅與蒯？ 出亦復(fù)何苦，入亦復(fù)何愁。
邊地多悲風(fēng)，樹木何翛翛！ 從君致獨樂，延年壽千秋。
這其中提到一句：“眾口鑠黃金”，為什么甄宓要這么說呢？這就有意義了。
這眾人一辭，到底說的啥？這里面有著隱晦的哀求。前面說了曹家男人都喜歡人妻，曹植當(dāng)然也不例外，而他喜歡的還是親哥的媳婦，他的嫂子。這眾人一辭說的是曹植睡了嫂子，最后被傳成板上釘釘?shù)氖隆＿@樣，曹操再喜歡曹植，也不會把王位傳給曹植，于是曹丕贏了。
提及此事，甄宓是希望曹丕，看在以此事助他贏得王位的份上，能善待自己的兒子曹叡，而苦隱哀求。至于祝壽，懷念以前風(fēng)花雪月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可憐天下父母心，甄宓知道自己逃不過一死，她不放心兒子，也意在提醒曹丕王位怎么來的，不要忘記當(dāng)初承諾，她這都是為保護兒子曹叡。
曹丕一看，簡直就是火上澆油。頭頂一片綠的曹丕，氣的不行。求死求來了，曹丕不但賜死甄宓，而且還是極刑：殯葬時披發(fā)覆面，以糠塞口。次年，曹丕冊立郭女王為皇后，令曹叡奉郭皇后為母。
曹叡是在母親肚子里，隨母親嫁過來的，曹丕不是不知道。但曹丕也是沒辦法，有苦說不出。當(dāng)初年少沖動，也是真的愛上甄宓，如今騎虎難下，想說不能說了。再加上曹操非常喜歡這個孫子，絕對勝過他這個兒子。郭女王肚子又不爭氣，生不出兒子。曹丕是不敢動曹叡，一動估計他也玩完。
甄宓的《塘上行》堪稱樂府詩歌的典范，膾炙人口，流傳至今 。南宋女詞人嚴蕊的《卜算子·不是愛風(fēng)塵》中：“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就是出自其中：“出亦復(fù)何苦，入亦復(fù)何愁。”
02
溫再來說說曹植，曹丕的親弟，甄宓的小叔子。史說曹植長得神清骨秀，是那個時代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男子，大情種。而且曹植還很有才華，是三國時期著名文學(xué)家。王士禎嘗論漢魏以來二千年間詩家堪稱“仙才”者，曹植、李白、蘇軾三人耳。
曹丕有才，曹植比曹丕更有才，曹操本更屬意傳位于曹植的。曹丕登基稱帝，令曹植七步成詩，不然有他好看的。曹植《七步詩》是被哥哥逼出來的求生詩。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此詩一出，這做哥哥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也就沒再為難弟弟。只是，還是很防著他，不委以重用。不過曹丕短命，只做了兩年皇帝。
甄宓這一生情路坎坷，曹丕愛她，也負了她。曹植愛她，卻不能相守相惜。欣慰的是生了個好兒子曹叡，對她念念不忘，既孝順又愛戴。
曹植上表新皇，他的侄子曹叡，希望得以重用。他用了“絕櫻”這個典故。以曹叡的英明神武，立馬會意，原來“眾口鑠黃金”是真的，曹植等于向侄子承認了。曹叡想到自己母親的慘死，直接把曹植貶得更遠，封為陳思王，直到老死。
曹叡是個大孝子，對母親的名聲很是維護。曹植死后，曹叡以熱愛叔叔文學(xué)作品為由，要求把曹植所有的文學(xué)作品，都抄過來送到宮里。可謂用心良苦，他很仔細地檢查叔叔的每一首詩，生怕遺漏。就看有沒有提到建安二十一到二十二年之間的秘事。
曹叡看著看著，覺得自己的叔叔確實才高八斗。尤其這首《七哀詩》，寫得真的很好，情意深切。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婦，悲嘆有余哀。
借問嘆者誰，言是客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獨棲。
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
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
愿為西南風(fēng)，長逝入君懷。
君懷良不開，賤妾當(dāng)何依。
喜、怒、哀、懼、愛、惡、欲，人之七情也。月照高樓時，思緒最濃。人就像一縷輕風(fēng)，“君懷良不開”，到哪里去尋找歸宿呢？曹植借此，來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
曹植是多么盼望著骨肉相諧和好，多么期盼能在曹丕曹叡身旁效力獻功。所以他說但愿能化作一陣西南風(fēng)，隨風(fēng)重投丈夫，也就是兄長侄子的懷抱。可是丈夫的懷抱若是不開展，曹丕曹叡始終防我疑我，那么做妻子的我又要依靠誰呢？曹植我“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yè)，流金石之功”的抱負又如何得能實現(xiàn)呢？
03
建安二十一年，曹操東征孫權(quán)，攜卞夫人，兒子曹丕，孫子曹叡及孫女一同前去。
曹丕攜新歡郭女王出征，留下甄宓在鄴城。婆婆公公、兒子、老公、女兒全走了。而曹操留下曹植鎮(zhèn)守鄴城。眾所周知曹植是個大情種，且鐘情于嫂子甄宓。
妥妥的陰謀，引發(fā)了曹植甄宓的一段情史。據(jù)說是曹丕實在沒有打敗曹植的好辦法，才想出的這個餿主意，讓妻子去成全了小叔子的思慕。甄宓也是被逼的，兒子不是曹丕的，兩人都心知肚明。在曹丕許諾立曹叡為世子后，甄宓同意了。
也有人說，這個計策是郭女王獻的。因而曹叡當(dāng)上皇帝后，以牙還牙，賜了她和母親一樣的死法。
甄宓與曹植發(fā)生戀情了，不但導(dǎo)致曹植有了實質(zhì)性的罪證，而且還引得曹植失魂落魄的。關(guān)羽水淹七軍，在襄陽圍了曹仁。舉國大戰(zhàn)，曹操派曹植去救他的叔叔，結(jié)果曹植喝得酩酊大醉，連軍令都接不住。曹操為此對曹植極為失望，決定傳位于曹丕。
曹丕登基稱帝后，就把曹植貶為安鄉(xiāng)侯，次年又轉(zhuǎn)為鄄城侯。曹植不忍了，他寫出了《感鄄賦》。
在《感鄄賦》里，曹植虛構(gòu)了自己的一段旅程，把鄴城的陰謀：他與甄宓的戀情，詩化成了他與洛水女神的邂逅。他把與甄宓在建安二十一年底到二十二年初在鄴城的那段戀情，全部濃縮在了洛水那一夜中。
甄宓的容貌、甄宓的體態(tài)、甄宓的幽香，甄宓的一顰一笑，還有甄宓的辭別，都被曹植細致入微地描摹出來。他不恨甄宓，盡管她欺騙了他，他卻始終愛著她，如賦中所言：“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dāng)。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他恨的，是那個幕后的主使者，也就是他的哥哥。
曹植寫完這一篇《感鄄賦》后，沒有刻意隱藏，他相信很快就會有人偷偷抄錄給曹丕，而且曹丕肯定會識破他在“鄄”和“甄”之間玩的小花樣。這就是他的目的。
果然，曹丕很快就從監(jiān)國謁者那里拿到了抄稿，看完之后卻沒有憤怒，只有恐慌。他領(lǐng)會到了賦中的暗示，曹植已經(jīng)猜到了真相。
這一篇《感鄄賦》，是宣戰(zhàn)書，也是告白書。曹植不是為自己，是要為甄宓討回公道，并借此痛快地抒發(fā)一次對甄宓的情懷——當(dāng)著曹丕的面。
曹丕有點慌，如果曹植把那件密謀公之于眾，對自己將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他退縮了，就象《魏書》里說的那樣，他連忙開始“哀痛咨嗟，策贈皇后璽綬”，把死去的甄宓追封為皇后。
對于曹植，他也大加安撫，原地升為鄄城王，以免他多嘴。所以我們讀《曹植傳》的時候，看到的是“貶爵安鄉(xiāng)侯。其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為鄄城王。”這么一條突兀的記錄。史料里對于曹植為何突然從侯復(fù)升為王沒任何交代，哪里知道這么一條簡單記錄后隱藏著兄弟為了一個女人的交鋒。
細細讀來，不難發(fā)現(xiàn)鄄城在今山東西南，曹魏時屬袞州濟陰郡。而洛水則是在陜西洛陽附近，兩處相隔十分遙遠。曹植在這篇《感鄄賦》里，卻只字不提鄄城，反而大談特談渡過洛水時的經(jīng)歷。《感鄄賦》醉翁之意不在酒，別有所感。也就是說，這個鄄字另有含義。甄字和鄄字在那個時候是相通的，同音為：Juan。《感鄄賦》其實等于是《感甄賦》。而這個“甄”字指的就是他深愛的那個女子：甄宓。
曹叡即位之后，下詔改《感甄賦》為《洛神賦》。若不是怕有瓜田李下之譏，對自己母親名節(jié)有損，我想曹叡也不會特意去關(guān)注一篇文章的名字。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zhì)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明眸善睞，輔靨承權(quán)，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tài)，媚于語言。（節(jié)選自《洛神賦》）
傳說洛神，又名宓妃，乃伏羲女媧氏之女，因迷戀洛河兩岸的美麗景色，降臨人間。被浪蕩公子河伯擄走，關(guān)押入水府深宮，終日郁郁寡歡，只好用七弦琴排遣愁苦。這時，后羿來到了宓妃的身邊。后羿聽說了宓妃的遭遇，非常氣憤，將宓妃解救出深宮，又回到洛氏中間，并與宓妃產(chǎn)生了愛情，過上了美滿幸福的生活。后來，為表彰他們，天帝還封后羿為宗布神，宓妃為洛神。
曹植這是把自己比作后羿，對求而不得的愛情，充滿了美好的向往。鄴城成為他最深情的告白和回憶。
李商隱在他的詩作之中，曾經(jīng)多次引用到曹植感甄的情節(jié)，《東阿王》中說道：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dāng)時賦洛神。
曹植描繪甄宓。從抽象到具體。從神韻、風(fēng)儀、情態(tài)、姿貌，到明眸、朱唇、細腰、滑膚，描繪得淋漓盡致，使人如聞其聲，如睹其形。
詩中還描寫了洛神的動態(tài)美：休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zhuǎn)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甄宓毀了曹植，但情有可原，那時候的女子活得謹小慎微，更何況甄宓還是生活在敵家，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她付出了一個母親深沉的愛。我想，甄宓對曹植肯定是真用情的，不然曹植不會情陷如此之深，求不得長廂廝守，這一段戀情是那樣刻骨銘心，他寫出了流傳千古的《洛神賦》。《洛神賦》不但寫出來了，還被畫出來了，拍出來了，連京劇藝術(shù)大師梅蘭芳都演過《洛神賦》。
有趣的是，這樣亂了一通，最后反而大家是各得其所。曹植寫成了《洛神賦》，曹丕當(dāng)了太子，甄宓保住了兒子，郭女王也成功上位。當(dāng)然，曹丕是不可能封甄宓當(dāng)皇后的，原因有二：一是兒子不是自己的，二是她還跟自己的親弟弟好過，這是怎么都過不去的坎兒，曹丕是個很小心眼的人。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似乎轉(zhuǎn)了一個圈，誰也不欠誰的。曹家父子，官渡之戰(zhàn)定四周，花了七年時間，滅了袁家。結(jié)果曹叡上位，那可是袁熙的兒子。真是機關(guān)算盡，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真正是半點不由人。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叫甄宓的女子。
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取蘊苦。求不得放不下最苦，曹植很苦。江山和心中所愛，他選擇了放手江山，去牽心愛的女子之手。明知是算計，依然無怨無悔，只為了那一年的相愛相惜，這是多么痛啊，我是感覺痛徹心扉。
《洛神賦》中蘊藏著情真意切的心緒，那種澎湃浩蕩的感情，一千年之后仍舊讓人感覺到無比震撼。愛，是天性。愛了就是愛了，摻不得假。從《洛神賦》里走出的甄宓，曹植是用心愛著的，愛得深沉、愛得刻骨銘心。
-作者-
楊愛妹，一個愛詩，愛生活，簡約、斯文的女子，唐詩宋詞古詩詞專欄作家。本文首發(fā)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如需轉(zhuǎn)載，公眾號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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