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9年7月,武夷山,天心永樂禪寺。
一個一行十人的隊伍正在跟寺院的方丈辭行,方丈對他們非常尊重,臨別前還拿出了一袋珍貴的茶樹種子送給對方。
但是這十人的隊伍中,為首的那個人卻有些奇怪,倒不是說他長相丑陋,只是有些古怪。
他眼窩深陷,鼻梁高聳,皮膚雖然曬得黑了不少,卻也比旁邊的人白皙,最主要的是他瞳孔顏色不是黑色。雖然也留著辮子穿著普通的馬褂,卻顯得格格不入。
但是方丈并未起疑,因為此人來的那天,他的管家就告訴方丈,這位是北方蒙古的貴族大官!管家手里還有一面滿洲鑲黃旗,不由得方丈不信。
可方丈沒有想到,對面這位根本不是什么鑲黃旗大官,而是英國東印度公司派來的間諜!是來偷取茶葉種子的。
方丈更沒想到的是,就是因為這個叫羅伯特·福鈞的間諜,導致原本由中國壟斷的茶葉種植技術徹底外泄,甚至側面改變了19世紀末中英兩國的經濟體系!
那么,這個福鈞到底是誰?他又是如何盜取茶葉的?茶葉的流失給晚清政府,甚至現在的中國造成了什么影響?
讓我們來一一解讀:
熟悉近代中國苦難史的人都知道,有一種植物影響了中國近百年的歷史——那就是罌粟!
它開啟中國近代史的鴉片戰爭,至今還提醒著所有中國人,這種植物的恐怖。
可是還有另一種植物,也在影響著中國。甚至連英國開啟鴉片戰爭,實際上也有它的影子在影響。而這種植物,就是茶!
自從印度被英國殖民,鴉片就成了這片土地上最主要的經濟作物。1757年開始,英國授權東印度公司全權代理印度鴉片的經銷。
直到1839年林則徐禁煙為止,這一百多年間,東印度公司一直向中國出售鴉片,將所賺到的錢再從中國購買茶葉;而中國反過來用在茶葉貿易中獲得的白銀,再向印度的英國商人手中購買鴉片。
其實在這樣的貿易中,清政府的貿易并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失,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使得中國除了鴉片沒有什么需要從英國進口的,真正受苦的是被鴉片荼毒的中國人民。
而英國卻完全不同,鴉片與茶葉的貿易成了英國國民經濟中的重要一環,英國政府每10英鎊的稅收中,就有一英鎊來源于茶葉。
英國人對于茶葉的需求,其實遠遠超過了咖啡。19世紀的英國,平均每個人每年就要消耗一磅茶葉。茶稅也是英國政府重要的財政組成,甚至于公務員的薪金支出,也基本由茶稅來負擔。
可是19世紀中葉印度西北部的戰爭,以及林則徐的虎門銷煙,讓英國人不得不撕下他們所謂的紳士面孔,以野蠻的武力來維持鴉片和茶葉的貿易。
《南京條約》簽訂之后,所有英國人都做起了美夢,茶葉、瓷器、絲綢、礦產資源、糧食,無數的產品將經由他們的手銷往世界各地,為他們帶來無窮無盡的利潤。
可他們沒有想到印度總督亨利·哈丁爵士的一封信,給這些英國貴族潑上了一大盆涼水。他認為清政府很有可能會因為鴉片戰爭的失敗,而使罌粟的種植合法化。
也就是說中國本土的鴉片,會快速地搶占市場。英國人在印度種植的鴉片將失去競爭力。整個貿易環中,英國將再也沒有進口茶葉的資金!
這是整個英國所承受不起的,因此英國和東印度公司都迫切地希望,改變茶葉在中國的壟斷地位。如果殖民地印度能夠大量種植茶葉,那就是最美妙不過的事情了。
其實在此之前印度是有茶葉的,也就是現在很有名的阿薩姆紅茶。1915年,東印度公司的醫療隊在印度的阿薩姆邦發現原產茶葉。而1840年,蘇格蘭的布魯斯兄弟在這里開辟了一片茶葉種植園。
只可惜這種紅茶有一種煙味和濃濃的苦澀味,和中國的茶葉根本沒有任何競爭力可言。盡管東印度公司為其貼上了漂亮的標簽,還有非常華麗的廣告詞,但是實際喝完以后,回購率幾乎就成了零。
面對爛泥扶不上墻的阿薩姆紅茶,東印度公司只能去中國尋找優秀的茶葉種子,移植到印度。
這時一個人走進了他們的視線——植物學家羅伯特·福鈞。
工業革命后的英國掀起了園藝學的狂潮,各種外來的珍稀植物在英國廣受歡迎。
因此各種各樣的園藝師和植物學家也冒了出來,這些人與現在的植物學家完全不同。他們不會在實驗室里拿著試管搞研究,而是像哈里森·瓊斯一樣穿著馬靴帶著風帽,穿梭在世界各地做探險家,再把那些珍貴的植物種子帶回英國。
羅伯特·福鈞就是這樣一個探險家式的園藝家。他1843年就來到中國,三年時間在中國找到了100多種珍稀植物的種子,其中包括了迎春花、梔子花、瑞香等等。
他把這三年在中國的經歷,寫成了一本叫做《華北各省漫游記》的書,一時間在倫敦賣的一書難求。
東印度公司以一年500磅的薪金雇傭了他,開啟了這場茶葉的偷竊之旅。
1848年9月,羅伯特·福鈞從上海出發,準備前往安徽。上海的顛地洋行為他雇傭了兩個中國人,一個是姓王的管家,另一個是苦力。
在王管家的建議下,福鈞剪去了頭發,戴上了假辮子,換上了一身高官的衣服。雖然他一副外國人的長相,但是憑著一口流利的漢語,裝成一個蒙古貴族,還是有希望的。
這樣做主要是因為《南京條約》中規定,外國人是不允許深入中國內陸的。
他們沿運河南下杭州,然后又坐船向西深入浙江北部。期間還險些遭到船夫的暗算,磕磕絆絆之下,終于到達了安徽浙江交界的茶源產地。
在一家茶葉加工廠,外國人第一次了解到了完整的制茶過程。在此之前,英國人研究了200年也沒有弄清楚。
甚至于很多人都認為,紅茶和綠茶分別是在紅茶樹和綠茶樹上自然長出來的。
福鈞所看到的,就是中國人上千年都沒有改變過的制茶手法。采摘、曬青、炒青、揉捻,還有最后的上色。
前面的流程都非常和諧流暢,可是最后的上色這個過程卻讓福鈞大為驚訝。原來工人們在最后一個步驟完成后,會用亞鐵氰化鐵,也就是普魯士藍為茶葉上色,然后再裹上石膏粉液增加粘稠。
普魯士藍雖然是氰化物,但卻是普通的染料,沒有毒性,甚至于在鉈中毒的時候還可以用來解毒。
福鈞向制茶的主人詢問為什么要這樣做,主人的回答讓福鈞非常無語——外國人都喜歡這種摻了顏料和石膏粉的茶葉,因為這種茶葉看起來很漂亮,也能賣個好價錢。
很快福鈞就再一次踏上了旅程,1848年的11月,他們到達了王管家的老家安徽黃山休寧縣。這里現如今是個旅游勝地,但那個時候卻是重要的茶產地。
在這里他獲取了大量的茶葉幼苗和樣本,1849年的1月,羅伯特·福鈞回到上海,他帶回來13,000多株茶樹幼苗和1萬多顆種子。
他不愿意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于是雇傭了4艘船分別運輸這些珍貴的“貨物”。
可他沒想到的是,船主為了運輸更加貴重的貨物,沒有使用他提供的專用運輸箱,而是把樹苗和種子放在了普通的長條木箱里。
到達港口之后,“好心”的東印度公司官員,為了防止樹苗受潮,又下令把木板箱全部打開,將其暴露在了印度炎熱的空氣下。
等這一批樹苗和種子送到種植區時,發現只有7%活了下來,而活著的也都長滿了霉菌。
到最后,福鈞辛辛苦苦送來的幼苗,成活得還不到80株,而這活下來的80株也滿是病害,跟死了也沒什么區別。
可以說福鈞的這一趟旅行算是白跑了,等他收到東印度公司的來信時,看到的全都是滿是官僚主義的推諉。
無奈之下,福鈞只能開啟了他的第二次旅程。
1849年5月,羅伯特·福鈞再次啟程,這一次他換了一個管家。
新管家名字叫胡興,長得高大威猛,還曾在北京給某個皇親國戚做過侍衛。手里還有一面該皇族贈送的三角龍旗,據他說是滿洲的鑲黃旗。拿著這面旗子,在中國的大部分地方都能暢通無阻。
就這樣,羅伯特·福鈞再次喬裝改扮,帶著胡管家和八個苦力,一行十人前往武夷山。
他們在武夷山區停留了近四個月的時間,幾乎將山中所有能找到的茶葉樹苗全部掃蕩一遍。
這期間,他們住到了武夷山的天心永樂禪寺。在這間寺廟里,他們受到了極高規格的禮遇。
這間寺廟是著名的頂級大紅袍產地,距離寺廟不遠的地方就有三株超過200年的大紅袍樹。雖然整個武夷山區都長滿了大紅袍,但是最好的還要數這三棵樹。
福鈞掏錢買通了一些和尚,獲取了大量的大紅袍嫩枝和種子。
在他們離開的時候,就發生了開頭的那一幕。老方丈不辨真假,贈送了他們一些珍貴的茶葉種子。
就這樣,回到上海的福鈞帶回了比上一次更多的茶葉幼苗和種子。
這一次他吸取了運輸上的教訓,親自監督制造了一批新式的玻璃箱,用于運輸這些珍貴的茶葉。
同時他還通過顛地洋行,雇傭了8名制茶師,讓他們跟自己一同前往印度。
1851年2月,羅伯特福鈞帶著8名制茶師,和他辛苦搜集來的“寶貝茶葉”,乘坐皇后號海軍軍艦前往印度。
軍艦果然是比商船靠譜的多。次月15日,福鈞和制茶師們到達加爾各答,隨行的所有貨物經檢查都安然無恙。
同年4 月下旬,福鈞到達薩哈蘭普爾茶葉實驗園。
接下來英國人用了兩年時間,在大吉嶺附近開辟了多個茶葉種植園。然后又將中國茶葉跟印度茶葉進行混合雜交,最后形成了新的阿薩姆紅茶。
盡管在1858年東印度公司解散了,但是這些茶葉種植園卻愈加興旺。
短短數年時間,阿薩姆紅茶,就從扶不起來的阿斗,變成了質量完全不遜于中國茶葉的品種。而其獨特的口味,在歐洲市場反而比中國產品更受歡迎。
再加上英國的工業化生產模式,印度茶葉的產能和生產效率也要遠遠高于中國茶葉。
而印度茶葉的出現,也讓茶這種歐洲的奢侈品,走進了平民老百姓的餐桌。
茶葉被平民化之后,進入了煙草、咖啡還有鴉片一樣最重要的日用品行列,同時也改變了英國的資本和經濟體系,甚至于影響他們的政治體質——茶葉成了他們重要的殖民工具!
緬甸、東非和南太平洋等地,一直被認為除了枯萎的熱帶雨林,沒有任何其他資源。但茶葉的獲取,使得英國人可以在這些地方,通過茶葉的種植獲取巨額的利潤。
但可惜,這些東西都跟茶葉的原產地中國,沒有任何關系!
1866年時,英國只有4%的茶葉是來源于印度。可是到了1903年,卻有59%的茶葉是印度出產。當時,中國茶葉出口占世界總比例,降低到了可憐的10%。
可以說僅僅這一項,就導致清政府每年損失數億兩白銀的外匯!甚至可以說,這也加速了清政府的倒臺。
可以說羅伯特·福鈞,這個茶葉大盜,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政治格局和進程。他使得中國茶業退出了西方市場近百年時間。時至今日,中國茶葉依然沒能恢復曾經的壟斷地位。
而那個茶葉大盜福鈞,則在1862年再次來了中國一趟。1880在倫敦去世,那個時候他已經是位億萬富翁了。
編輯:張墨
責編:林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