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鵲”一詞應該說不陌生,我簡單檢索一下《四庫全書》,發現它出現竟有三、四百次。我們通常按字面意思去解釋,烏即烏鴉,鵲即喜鵲,烏鴉和喜鵲都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常見的兩種鳥,人們通常見鵲生喜,睹鴉生悲,這似乎已經是大多數中國人的一種心理定勢,甚至成為一種特有文化心理現象,那問題隨之而生:為什么這兩種在人們看來差別很大的鳥會被如此頻繁地連用在一起,并在古詩文中常常出現?二是教材的課下注釋為什么將“烏鵲”僅僅解釋為“烏鴉”呢,“烏鴉”若是不祥之征兆,它到底指什么?(雖然有一說是曹操當時橫槊賦詩、乃實見“烏鴉南飛”之景,但這里到底用“烏鵲”喻指百姓還是才人賢士,不太清楚)
帶著巨大的疑惑,我翻閱了各種工具書以及所接觸過的古詩詞,總的來說,烏鵲一詞有以下幾種說法:第一種是指黑色的喜鵲。古以鵲噪而行人至,因常以烏鵲預示遠人將歸。宋代詩人戴復古有《鎮江別總領愚子催歸》詩曰:“老妻懸望占烏鵲,愚子催歸若杜鵑。”意思大概是說妻子和兒子都盼望著自己回家,以“烏鵲”和“杜鵑”的啼叫預示著將歸之人。元好問也有《送欽叔》一詩說:“遙知慈母心,已為烏鵲喜。”第二種偏指烏鴉,烏鳥。《淮南子·說林訓》中說:“赤肉懸則烏鵲集,鷹隼鷙則眾鳥散。物之散聚,交感以然。”烏,《爾雅》中說道:“純黑”、“悲啼”,這種特性也是今人的一種共識。“天下烏鴉一般黑”的諺語就是源于此。或許烏鴉原本只呼為“烏”,“鴉”是后人所加,為何要加一“鴉”字,一種通行的說法就是因其“悲啼”聲“啞啞”,“啞”與“鴉”同音借用,故成為烏鴉。第三種解釋是指烏鴉和喜鵲。屈原的《楚辭·涉江》云:“燕雀烏鵲,巢堂壇兮。”《晉書·李士業傳》亦有:“通街大樹上有烏鵲爭巢,鵲為烏所殺。”想必當時古人“烏”與“鵲”連用與“烏鵲同巢、烏鵲爭斗”的說法有關,烏鵲同巢比喻異類同居,這種同巢現象被視為天下太平、政治清明、人民安居樂業的象征。而烏鵲爭斗則是謀亂、衰落、失敗和死亡等不祥之事的征兆。第四種解釋特指神話中七夕為牛郎、織女造橋使能相會的喜鵲。唐代李商隱《辛未七夕》詩中即有:“豈能無意酬烏鵲,惟與蜘蛛乞巧絲。”李邕也有詩《奉和初春幸太平公主》:“織女橋邊烏鵲起,仙人樓上鳳凰來。”
另外,關于“烏鴉”和“喜鵲”的象征意義,也有著我們現在的理解有出入的地方。宋人薛士隆《信烏賦》里寫道:“南人喜鵲而惡烏,北人喜烏而惡鵲,好惡之不同有若是。”明人李時珍《本草綱目》中也記載說:“古有鴉經以占吉兇,然北人喜鴉惡鵲,南人喜鵲惡鴉……”古代由于地理環境的差異,南北文化、風土人情也都存在很大差異,所以出現了喜烏和喜鵲兩種不同愛好的差異。古代北方人喜烏,是因為烏鴉具有“純孝”的品格。《異苑》記載:“東陽顏烏以純孝著聞。后有群烏銜鼓集顏所居之村,烏口皆傷,一境以為顏烏至孝,故慈烏來萃。”當時北方文人士大夫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孝”的情結或許讓他們能夠“愛屋及烏”吧。其次,烏鴉在北方人的心目中也能帶來吉祥,洛陽人元稹《大嘴烏》一篇文章云:“老巫生奸計,與烏意潛通。云此非凡鳥,遙見起敬恭。千歲乃一出,喜賀主人翁。此鳥所止家,家產日夜豐。上以致壽考,下可宜田農。”可見烏鴉在人們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通過以上材料可知:在古代詩文中,烏鵲一詞含義豐富,可以理解為偏義復詞,指“烏鴉”或“喜鵲”;也可以理解為烏鴉和喜鵲,從而泛指所有“鴉”類的鳥。另外,在古代北方文人的詩詞中,烏鴉還可以作為“忠孝”的象征,它是可以帶來吉祥和成功征兆的。對于“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中“烏鵲”究竟為何意,歷來說法不一,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人認為這是詩人用烏鵲無依比喻人民的流亡,甚至有人說:“窺詩之意,當時定有流移人口,不受他的招撫,向南方流移,因而因物托事,以詩寄慨。”(見傅長君《曹操<短歌行>試解》)我還是比較傾向于把“烏鵲”作“烏鴉”解,與其主旨“招攬賢才”相對應,象征當時的才子賢士;至于后來吳梅村的《琵琶行》:“可憐風雪滿山關,烏鵲南飛行路難。”中的“烏鵲南飛”喻指亂世中的老百姓,這一喻意是否出自于曹操《短歌行》的“烏鵲南飛”則是有待于進一步考證了。
“烏鵲”一詞應該說其有著深厚的傳統文化積淀,與現代生活中“烏鴉嘴”、“天下烏鴉一般黑”、“烏鴉叫是不吉利的象征”等說法相比,文學作品中的烏鵲則有著豐富多彩的闡釋,我們不能僅僅根據自己有限的生活經驗而對“烏鵲”作出單一的解釋和判斷,而應該追根溯源、深入探索,以致徹底地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