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道人三十說
一說:大凡詩,自有氣象、體面、血脈、韻度。氣象欲其渾厚,其失也俗;體面俗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脈欲其貫穿,其失也露;韻度欲其飄逸,其失也輕。
二說:作大篇尤當布置:首尾勻停,腰腹肥滿。多見人前面有余,后面不足;前面極工,后面草草。不可不知也。
三說:詩之不工,吸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雖多亦奚為。
四說:雕刻傷氣,敷衍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過;拙而無委曲,是不敷衍之故。
五說: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六說:花必用柳時,是兒曹語;若其不切,亦病也。
七說:難說處一語而盡,易說處莫便放過。僻事實用,熟事虛用。說理要簡切,說事要圓活,說景要微妙。多看自知,多作自好也。
八說:小詩精深,短章蘊藉,大篇有開闔,乃妙。
九說:喜詞銳,怒詞戾,哀詞傷,樂詞荒,愛詞結,惡詞絕,欲詞屑。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其惟關睢乎!
十說:學有余而約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余而約以盡之,善措詞不達意者也。乍敘事而閑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十一說:不知詩病何由能詩?不觀詩法,何由知病?名家者各有一病,大醇小疵,差可耳。
十二說:篇中出人意表,或反終篇之意,皆妙。
十三說:守法度曰詩,載始末曰引,體如行書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悲如蛩 曰吟,通乎理俗曰謠,委曲盡情曰曲。
十四說:詩有出于《風》者,出于《雅》者,出于《頌》者。屈宋之文,為《風》出也,韓、柳之詩,為《雅》出也,杜子美獨能兼之。
十五說:《三百篇》美刺 怨皆無跡,當以心會心。
十六說:陶淵明天資既高,趣諧又遠,故其詩散而莊,澹而腴,斷不容作邯鄲步也。
十七說:語貴含蓄。東坡云:言有盡而意無窮者,天下之至言出。山谷尤謹于此。清廟之瑟,一唱三嘆,遠矣哉!后之學詩者,可不務乎?若句中無余字,篇 幅中無長語,非善之善者也。句中不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于者也。
十八說:體物不欲寒氣。
十九說:意中有景,景中有意。
二十余:思有窒礙,涵養未至也,當益以學。
二十一說:歲寒知松柏,難處見作者。
二十二說:波瀾開合,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一作。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復是奇;方以為奇,忽復是正。出入變化,不可紀級,而法度不可亂。
二十三說:文以文為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無妙圣處,要自悟。
二十四說:意出于格,先得格也;格出于意,先得意也。吟詠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禮義,貴涵養也。
二十五說:沉著痛快,天也。自然與學到其為天一也。
二十六說:意格欲意,句法欲響,只求工于句字,亦未矣。故于意格,成于句字。句深欲深、欲遠,句調欲清、俗古、俗和,是為作者。
二十七說:詩有四種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礙而實通,高妙;出事意外,曰意高妙;寫出幽微,如清潭見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剝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
二十八說: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馬,詞意俱盡;如臨水送將歸,意盡而詞不盡。所謂詞意小麥盡者,急流中截后語,非謂詞窮理盡者也。所謂意盡詞不盡者,意如詞盡意不盡者,非遺意也,詞 中已仿佛可見矣。詞意俱不盡者,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
二十九說:一家之語,自有一定之風味。如樂之二十四調,各有韻聲,乃是歸宿處,模仿者語雖似之,韻亦無矣。雞林其可欺哉!
三十說:詩說之作,非為能詩者作也,為不能詩者作,而使之能詩;能詩而后能盡吾之說,是也為能詩者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