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用中性筆法去寫,不能著急
齊魯晚報:《棲》是以城市女性為主人公的主題小說集,男性作家在寫女性時會有優勢嗎?為何女性值得作家去關注去書寫?
蔣一談:寫作上是否有優勢我沒有仔細研究,從過往的生活經驗來看,男裁縫和男廚師的成就通常比女性更顯著一些。
我喜歡關注弱勢群體。在世界范圍來看,中國女性承載的社會角色可能是最復雜的,在社會和家庭里付出了更多的時間和勞動,獲得的卻和男人不同。另一方面,女性本身是個矛盾體,她們渴望改變自身,卻又由于知識和教育的差別,不能深刻地了解自身。她們想重建自己,但在這個過程中,有可能不知不覺阻礙著自己。女性的覺醒和獨立是女性走向自身的重要的心理和行動路徑,女性的覺醒之路還很長。我會繼續關注城市女性,未來還會為她們寫一本小說集。
齊魯晚報:《棲》里很多故事太悲涼,為何以悲劇為主?這是您對“女性”深入思考而得出的嗎?還是您的人生觀就是悲觀的?
蔣一談:我覺得是無奈吧。生活就是這樣。我在努力消解我寫作時的男人心理和姿態。我反反復復提醒自己,這一次要放平內心,用中性筆法去寫、去呈現,不能著急,不能進程太快,哪怕故事慢一些,再慢一些,我只想探尋到故事里女性人物的細膩內心。未來不可知,而生活要繼續,這是我們每天要面對的。
>> 短篇小說的結尾部分是最后的文字賭博
齊魯晚報:在《棲》里面壓軸的《療傷課》是不是寫作難度最大的?
蔣一談:《療傷課》的確是寫作時間最長的一篇。這個故事的啟發點來自于一個歐美精神治療報告。在我看來,這是科學研究和數據。有了這個依據,我覺得可以試一試。當然,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描述同性戀的故事。女性受到傷害后,誰會幫助她?誰能持續幫助她?想幫助她的人能真正幫助她嗎?需要更多安全感的女性常常得到更多的意外傷害,而意外恰恰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齊魯晚報:感覺您很注重小說以什么方式結尾。一篇優秀的短篇小說應該如何去設計或者構思結尾?
蔣一談:相比結尾,我更在意小說的開頭,通常情況下,故事的結尾都是未被設定的。我佩服那些先想好故事結尾再去寫短篇小說的作家。我不習慣這樣,或者說,我還不具備這個才能。對我而言,短篇小說開頭難,結尾部分順利前進。結尾極其重要,但在我的寫作思維里,短篇小說的結尾部分是最后的文字賭博。
>> 你跟自己賭氣,社會現實會跟你賭更大的氣
齊魯晚報:當下寫短篇小說的作家不多,像您這樣連續出版多部短篇集的作家更是少見。為何在當下的中國文壇,短篇小說這么不受待見?
蔣一談:人要生存,這是天理;還要生活得好,這是人道。如果寫作短篇小說不能很快獲得讀者認可,不能為自己和家庭生活帶來更好的收入,為什么要寫呢?這個時代,生活應該放在第一位,文學不需要跟自己賭氣——你跟自己賭氣,社會現實會跟你賭更大的氣。
通過比對,現在讀者閱讀國外小說集的比例越來越多。短篇小說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輝煌過,現在處于慢慢抬頭的階段。這個時間點很好,因為我們更需要二十一世紀的中國文學,我們的讀者有了更自覺的閱讀需求,更開闊的閱讀視野。我想為這一部分讀者寫作。我能感受到,有越來越多的寫作者把寫作視線轉移到短篇小說寫作上面。這是好事。
齊魯晚報:提到長篇,一個關鍵因素應該是寫作的技巧,而短篇小說好像更依賴于一時的靈感,是這樣的嗎?您專注于短篇小說是因為根本就沒有寫長篇的欲望嗎?
蔣一談:所有的寫作都離不開靈感和技法。長篇小說、短篇小說、詩歌、隨筆、戲劇等等,都是重要的文學表現形式,而文學又是人類所有藝術表現形式里的一種。從2009年至2019年,我會專注寫短篇小說,我也會寫一部長篇小說,但這個長篇小說一定是由多個短篇小說相互勾連而成。
齊魯晚報:您多次表達過類似的意思,就是“中國當代大作家如此之少,跟讀者普遍的文學修養粗淺有直接關系”。您覺得當下的大眾閱讀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如何去糾偏?
蔣一談:土壤影響種子。在整個文學閱讀和寫作的世界里,讀者是土壤,作家是種子。土壤包裹著種子,想要另辟蹊徑的作家需要更多的力量和陽光支持,反之則深陷其中,成為泥土的一部分。我想,成為一名合格讀者要有一個基本點,那就是質疑精神,不能盲目相信。我們的文化缺乏的就是質疑精神,沒有質疑,就沒有創新的動力和可能。
>> 我會放棄追逐技法,更多關注自身哲思
齊魯晚報:您既在故事上探索當下,又在技巧上追求多種敘事的可能,您想在寫短篇上成為一位怎樣的作家呢?
蔣一談:博爾赫斯是地道的小說大師,我在35歲的時候遠離了他,因為他的短篇小說不能給我更多的寫作動力。中國的現實需要中國的文學感受和表達方式。我會逐漸放棄追逐那些技法,更多活在自己內心,更多關注自身哲思的作家,哪怕他們是文學大師。我感受自己,又要忘卻自己,我會盡可能多地描寫中國人和中國家庭,持續關注他們的疼痛和迷惑。
齊魯晚報:您覺得作為一個寫作者,最重要的素質是什么?
蔣一談:寫作天賦、寫作熱情和持續不斷的寫作訓練。缺一不可,因為森林是由一棵棵的樹木圍攏起來的。
齊魯晚報:現在中國很多作家通過寫作過上了比較優越的生活,您怎么看作家的富裕與貧窮。
蔣一談:人以群分,我過我的生活。現在,寫作沒有給我帶來更多的金錢。從寫作掙錢的角度上來說,我是窮人,溫飽而已。誰也脫離不了時代生活,而命運又在神秘地左右我們的寫作。窮能轉富,富能變窮,誰能說得清?這個時代,純粹的寫作精神可能是一個寫作者最重要的寫作品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