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朱靜教授更是給大家打了一劑強心針,她說:“我覺得 40 歲特別好,是做科研的好時期,這個好時期能維持到 55 到 60 歲。40 歲左右一個人的視野開闊了,有了很多實踐和理論的儲備,如果有學生的話,又有了很多志同道合在一起解決難題的人?!?/section>幾位嘉賓也認為,這樣的說法雖然是想促使學生珍惜時間,但更多的是會導致焦慮,讓學生不敢嘗試,在她們看來,嘗試并不是“浪費時間”,時間雖然很寶貴,但是當我們還沒有完全決定要做什么的時候,仍然是要通過嘗試來確定自己最適合走的路,并最終走下去,“哪怕嘗試失敗了,但你在里面學到了教訓,也是有意義的”,顏教授如此說。而在朱靜和王志珍兩位教授看來,現在的年輕人比她們年輕時幸福許多,在他們那個年代,其實根本沒有太多選擇,而現在的年輕人有了更多選擇的機會,應該更敢于嘗試。盡管嘉賓們都鼓勵大家多嘗試,但黃超蘭教授也提醒大家,在如今選擇很多的情況下,年輕人也要提防被外面冗余的信息干擾了判斷,“要有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不能是別人說做什么好,就去選擇做什么,更重要的是判斷好自己的真實想法后,再去嘗試”。而于翔教授則教給“選擇障礙者”一個做選擇的方法,“大家可以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列在一張紙上,把那些并不是很重要,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劃掉,那剩下的就是你真正想做的,最重要的還是搞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再去嘗試”。用主持人劉旻昊博士最后總結發言的話來說,汲取經驗和鼓勵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我的努力和堅持。她總結了幾位嘉賓想分享給大家的幾條最重要的信息:我們需要構建好自我,遇到困難和阻礙時,要讓自我更強大,戰略上把困難和阻礙變小。遵從內心,給自己找到一個真正的目標,不要因為他人的看法而輕易給自己設限,拿出勇氣來追尋自己的目標?;钤诋斚拢硎墚斚?!其實我也是做結構生物學研究的,顏寧老師就是我的榜樣。我科研做得不錯,不過自從我被任命為高精尖中心的辦公室主任,負責管理和行政,可以說我是從零建立起了高精尖中心的行政體系。之后,西湖大學應運而生,很榮幸,我成為了創始執行秘書長,建立并領導西湖教育基金會的團隊在做一些非常有意義的工作,當然,我們仍在持續努力中。所以,我們不太可能成為別人,也期待祝愿各位能夠成就更好的自己。▲ 劉旻昊博士。
希望嘉賓們的這些寶貴經驗,能給大家一些鼓勵,下面我們為不能去現場的各位分享更多教授們的精彩回答。
問題 1:我想問一下顏老師,您組織這個活動的初衷是什么?顏寧:謝謝,這位同學真的不是我們的托兒。這個作為第一個問題真合適。我記得 2015 年正好有一個清華和普林斯頓大學合作的 symposium(座談會),當時我就在想,普林斯頓也就是我現在所在的系叫做分子生物學系,我們一共有 40 位 PI(項目負責人)左右,我數了數大概有 15 位女性,女教授占到了 1/3 的比例,對比我們清華生命學院差距真的太大了(清華生命學院的女教授相對較少)。然后我想既然這些教授們恰好來中國了,那不如把美國的、中國的這些教授拉在一起,當時王(志珍)老師也來了。這就是第一次 women in science forum 的開始!初衷是什么呢?我剛才還發了條微博,大家說你做這個活動是不是就是鼓勵大家做科研?其實我想說,你想不想做科研完全是個人的選擇,但是如果你想做的話,你可能會聽到很多的噪音,可能會有很多的壓力。大家知道我很不喜歡回答你怎么平衡事業和家庭這類問題,我不喜歡回答是因為這不應該是女性的問題,而是兩性的問題。但是我說的這些問題在這個論壇上都是可以討論的,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們邀請的是處在不同事業階段的嘉賓,你看我們有朱老師、王老師這樣非常資深的教授,之前我們還邀請過博士后,這次為什么沒有邀請他們呢?因為我們這次的嘉賓正好,一般 6 位我覺得為宜。其實我們現場也有幾位非常杰出的博士后,傳說中的大神萬蕊雪在哪里?(萬蕊雪舉手)在后面站著呢。我們相信每個人在自己的事業發展過程中都有自己的困惑,也都有自己高高低低的起伏,所以我們很愿意把自己的一些經歷,一些教訓,一些經驗分享給大家。如果你想做科研,我們可以為你提供很多自己的事例做參考,你做什么樣的選擇都沒有關系,關鍵是你要遵從自己的內心,給自己勇氣,這就是我的初衷。問題 2:我想問一下六位目標是星辰和大海的女科學家們,你們在科研的過程中,您認為作為一名女性,您所遇到的障礙有哪些?優勢又有哪些?
于翔:如果大家看數據的話,會發現這不僅僅是女性的問題,讀博士到最后做 PI 的人是低于 10% 的,所以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這都是一個低概率事件。
我覺得對于女生來講特別可惜的一件事情是,很多女研究生做到第三年第四年,課題遇到困難時可能會想,要么我不做了,找個好老公把自己嫁了吧,而男生不太有這個選擇。
但是如果你猶豫兩年、糾結兩年,并且在這兩年既不努力推進課題,也沒有好好干別的事情,等你想清楚了,可能錯過了寶貴時間。
這是個非常可惜的事情。我自己從小就對科學很感興趣,我讀研究生的時候有一次參加學術會議,聽到我的導師和其他幾個教授聊天,包括比我導師年紀更大一點的老師,算是三代女科學家聊天,當時她們在說:
When do you know you are good enough?(什么時候你才會覺得自己足夠好了?)
然后我導師說:
Maybe you never know you are good enough. (可能你永遠不會覺得自己足夠好。)
這個是大家不斷問自己的問題。我覺得每個人可以真心地問一問自己,如果確定做科研是你想做的,那么就去嘗試,不停地嘗試,大家都是有機會的。謝謝。▲ 于翔教授。
陳諧:我相對于在座其他老師經歷應該是最少的,現在是我做獨立 PI 的第五年,年紀應該我也是最小的吧,所以我可能跟在座的同學的階段更近一點。如果問我覺得在科研路上最大的障礙是什么?回想起來可能是我從小就沒想到也沒有信心我會做科研。
據我媽說,我小時候想賣餅干,沒有特別遠大的志向。上學以后,因為我屬于那種特別乖巧的,特別聽老師話的學生,成績很好。
但是那時也經常聽說女孩就是這樣,小時候成績挺好的,上了高中就不行了,所以那時我一直準備著自己上了高中就不行了。我初中的時候還很嚴肅的想過,如果上了高中突然發現自己有一天不行了怎么辦?所以那時目標一直不明確。
在高中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很喜歡物理,不過到了大學選專業或者考慮將來要干什么的時候,還是不清楚,所以我剛進清華的時候選了材料系,進了朱(靜)老師的系,上過朱老師的課。
上了兩年,有一天我跟我同學吃飯,我同學在電子系,她說這個電子系的課我上不懂,我說材料系的課我也上不懂,她說那咱們轉物理系吧,然后我就轉了物理系,那個同學沒有轉。
到了物理系,我發現真的是這個同學啟發了我,因為真的是每個人思維不一樣,做的東西不一樣,到了物理系我覺得自己學懂了。
后來被問起你到什么時候明白自己要做研究的?我說好像是到研究生第三第四年了。之前選擇去 MIT(麻省理工),想的是學兩年然后可能轉金融去賺錢,或者是做顧問,出路很多的。
后來我忽然想明白自己是要做研究的,是因為跟我同學去參加一個招聘會,然后我發現那些面試題,還有跟那些面試的人聊天后,我忽然發現這些題跟研究的思路很不一樣,而且文化也不一樣。
因為這兩點我開始考慮也許學術圈更適合我,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我一個女孩子要去做理論物理的研究,但是慢慢做著做著就發現其實也沒什么,做得挺開心的。
我覺得我是一個特別幸運的人,因為我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容易放棄的人,如果在成長的過程中遇到很大阻力,不管是家庭上的還是學業上的,如果我的老師、我的家人不支持我,我可能會放棄。我的家人一直在說你想做什么,為什么不做呢?我覺得你做的挺好的,這種支撐才讓我有信心一直走到今天。
黃超蘭:聽了兩位杰出女性的分享,我也談一下我的經歷。我的成長背景可能跟大家不太一樣,我高中的時候就舉家遷到香港了,所以我的高中、大學還有研究生都是在西方的教育體系下培養的,年輕的我還比較傳統,覺得作為一個女生還是好好找個穩定的工作吧,那個時候高薪又很穩定的職業就是當老師。
因此大學畢業之后我就回中學母校教書了,教了四年的書后發現當老師并不是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于是開始開竅,開始尋找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職業,便考研進了港大讀博。
我覺得對于女生來講最大的障礙會是“timing(時機)”,我接觸好多女學生,她們都會有這樣一個焦慮,就是“我到了什么年齡就一定要去干什么事兒,比如談戀愛,結婚,生子等”,這個對她們來講我覺得是一個非常大的障礙,很多女生覺得 28 歲就已經很老了。
我記得在我當了四年中學老師,再進研究生院時,我也有過這個擔憂,擔心畢業后歲數很大了,也還沒有一個工作,而且我當時是要放棄一個非常高薪穩定的職位再去做學生,不但工資沒有了還要交學費,這個的確是很大障礙,我覺得家人和身邊朋友的大力支持,是克服這一障礙的關鍵。
這里給大家的一個建議是,找尋支持,首先要克服那種“什么年齡段該干什么事兒”的心理。
王志珍:我和朱老師,跟其他幾位大概差了一代,跟在座的學生差了兩代。我跟朱老師其實真是很有緣分,我們兩個都是上海人,都在上海的同一所中學畢業,那所中學非常有名,就是上海中學。
你看我講話有時候會說到解放前,你們根本就沒這概念是吧?我跟朱師可能有很多相同的感受,我們那個年代就是男女平等的,我們長大的過程當中沒有人會問你女生怎么樣,女性怎么樣,女人怎么樣?
大家都是一樣的,最多一個女同志,沒有性別差異。我覺得我們新中國男女平等這方面是做得非常好,性別的差異實際上是改革開放以后才這么提的。
我們那個年代,我一直沒學過英文,初中的時候念過兩年俄文,高中念的也是俄文,所以學習英文是在改革開放后了,我記得當時外國語學院的吳青教授,冰心的女兒,她在中央電視臺開過一個英文的廣播,我就這樣跟著廣播學的英文。
第一次去德國的時候都已經三十六七歲了,三十六七歲才去跟人講外國話,跟你們現在小學中學就已經開始學外語,基礎是很不一樣的。
我們那一代是改革開放給了我們希望,我們才有機會跟外界交流。你們今天的條件跟我們當初做實驗的條件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當初要定一個試劑,定一個藥品,定完以后,都是以月來計的,甚至以年來計。
所以大家可以對比一下你們現在的條件,真是太好太好了,我就覺得真是要好好的享受這樣的一個好的機會,享受這樣的一個好的教育。
朱靜:我比王老師還大,在上海中學時,正好從我那一屆開始不教英語教俄語,所以我是在工作后,才開始接觸的英文。記得當時是邊查字典邊學的英文教程 — 《電子顯微鏡》,跟著收音機學了點口語。在 40 歲的時候,我當時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了,又考上了國家公派留學生,就被派到美國做訪問學者了。
一到實驗室有很重地方口音的管理者先培訓我們,他們認為我們中國從來沒有電子顯微鏡,培訓時他講的話,其實我一句都沒聽懂,但是我會操作啊,畢竟在國內做了那么多,所以我很順利地通過了第一次測試。
還有一臺電鏡,我之前沒接觸過,在美國也是先進的,我用了老師 8 個小時的機時,通過了 fulltime user(全時使用者)的資格考試。老師覺得,他們的博士后都還沒通過,結果我通過了,所以就為我出了一個聘書。不過我心里明白,我的這些能力都是在中國培養的。
所以,盡管我主要是做基礎研究,但是只要有人來跟我討論國家有應用的材料,譬如發動機葉片、高鐵的車軸等,我會竭盡所能的做一點事和提供幫助,因為,有那種情懷在心里頭。
雖然做這些不能發表文章,但是心里很樂意去做這些。另外,我都 80 了,而且也已經退休了,實驗室返聘了我,所以我還是去上班、做科研、帶學生,學生們也教會了我不少。
▲ 朱靜院士。
顏寧:剛才問我們做科研當中遇到的障礙,如果我照實說會不會又被大家說站著說話不腰疼。其實,我沒有覺得有任何障礙,為什么?剛才王志珍老師講自己的故事時,她還略過很多,比如當年她們下鄉的時候到工廠干活(王志珍:我在首鋼當過一年爐前工)。
包括朱老師在講她的經歷的時候,我看到她們老一代的科學家就在想,她們剛才講的都好像舉重若輕,但你們想想她們那時候是一個什么樣的環境做科研啊?那才叫障礙!我們現在頂多是你自己心理上的,比如,我今天抑郁了,我今天不高興了,我想不通了……說實在的這些算啥呀。
所以她們講完了我敢講了,我不覺得做科研有什么障礙,這下你們相信了吧?其實就是你自己的一個選擇,你是不是愿意走下去,可能我有點好了傷疤忘了疼,也想不起以前不開心的事了,肯定有過,但是確實不怎么記得了。
所以當你想不開的時候,你就縱向看一看。為什么我一直覺得很開心,因為我一直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走,并沒有任何人強迫我做這個,不許我做那個,所以我一直覺得挺開心的。謝謝!
問題 3:剛剛聽各位老師跟我們分享自己的人生經歷,特別感動。我們研究生一入學,有一個老師為了激勵我們,就跟我們說:歷史上那些有名的大科學家,他們為人類做出杰出貢獻的科研成果都是在 40 歲以前,你們倒數一下,自己離 40 歲還有多久?
所以我想問一下各位老師,拋除這些不可抗的歷史因素,您是否在自己科研經歷中有過對年齡的焦慮?或者有沒有覺得成長到某個年齡段感覺智力是頂峰?或者說我認為應該在某個年齡段之前做出一定的成就?謝謝各位老師。
陳諧:我希望我還沒到那個年齡 :)我不太同意這樣的說法,我覺得它會帶來很多焦慮。我也聽老師這么說過,比如我們小時候,老師喜歡說人如果能活 80 歲,每天 1/3 的時間用來睡覺,其他時間刨去吃飯什么的,你算算你有多少時間用來學習?沒多少時間!
后來長大了才發現不是這樣的,這是老師鼓勵你、激勵你的一種方法,但也制造了很多的焦慮。
我覺得對于在座的同學來講,焦慮在某種程度上比浪費時間更嚴重。我現在的想法是人的一輩子長著呢,你該吃飯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該處理其他事情就處理其他事情,按部就班的來。另外,我不覺得智力到 40 歲就怎么著了,這完全取決于人的精神狀態和心理狀態。
老師激勵大家的用心是好的,但是不必過于焦慮,我覺得完全有可能在 40 歲之后或者是再往后做出很好的研究工作,這種例子有很多。
顏寧:我覺得你那位老師的知識結構有點落伍了,明顯不知道睡眠的重要性。剛才陳諧說的時候我就在頻頻點頭。睡不好的話你什么事都干不好,因為睡眠對免疫系統的重構、修復和記憶生成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說不能自然醒的人生不值得過。
另外,在生物方面我可以信手拈來幾個例子,施一公教授,他目前最重要的工作 — 剪接體,是什么時候做出來的?45 歲以后!再比如說我的偶像 Brian Kobilka,他是 1955 年生人,他的第一個結構是 2007 年做出來,他得諾獎的成果是在 2011 年做出來,那么你算算,都過 50 了對不對?
另外我覺得,我們年齡越大記憶力可能會受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齡越大,記憶的存儲太多了,所以更新的速度就比較慢一點。但是,另一方面,當你年齡增長了,你的聯想能力,你的視野,也會跟著增長。所以,我從來不覺得,科研存在一個年齡的黃金期,至少從生物學來看,我是不認可的。
但是我們也要知道人長大了以后,就會有很多消遣,會有很多牽扯你的精力的事兒,對吧?不管男性還是女性,比如孩子的問題,比如我們中國的學而優則仕等等,這些其實都是牽扯精力,所以這并不是由生理決定的,這是我自己的一點感受。
黃超蘭:接著我剛剛跟大家講的自己在香港經歷的一個小插曲:我當年教的一個高三學生,現在已經做了我母校的校長。但是跟他坐在一起,大家還會覺得我更像學生,所以首先心境年輕的話,就會看著比較年輕一些!再講講我父親的故事,我爸爸早年沈藥畢業是學藥的,我們全家移民香港時,他已經五十多歲了。
但是,我父親一心為了能繼續自己的藥學專業,就去考了香港執業臨床藥劑師的證,任何專業證在香港都是非常難考的,在時期,還是新移民,更是難上加難,但是他并沒有因為年齡大了就放棄,而是邊工作邊準備了兩年,拿到專業證的時候已經 60 歲了。
據我觀察發現老外很少會考慮年齡,很少會說“我多少歲了該干什么了”。我在港大讀研究生的時候,導師給了我一個和他的無機合成催化發光完全不相干的課題——研究質譜機理,屬于物理化學范疇,于是很多時候我要自己解決問題,主動和自己不認識的德國的人 email 交流學習,所以不管有多難,但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能夠做成!
我覺得你那個導師,他這樣的激勵方式不太對。什么叫“做 40 歲以前就要有成就”?怎樣定義“成就”?我覺得大家去追求某一個什么成就,這種想法本身就可能有問題。因為,一個人只有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然后朝著這個方向很單純地、很專注地去努力,就一定會取得你所要的成就感!
如果你一心只想在 40 歲前一定要取得有形的成就(比如金錢,地位,名譽等等),就會帶來很多焦慮。于是,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對哪一個科學問題很感興趣?哪一個創新方法你想去發展?
等等,這些東西你就看不見了,你天天就想著我如何達到“我的成就”,如何發我的什么文章,這個就是給大家造成很多焦慮的其中一個原因。
王志珍:是這樣的,不要太顧慮年齡,就像我跟朱老師這一代,改革開放以后,我們最早出去的那批訪問學者,都是 40 歲上下的人,我那時候算小的了也都 36 歲了,朱老師 40 歲,我姐姐 44 歲。
我們這一代人都是 40 歲上下才開始實際接觸到西方的文化和科研的模式,但是這批人做的還蠻好的。當然,像我這樣的根本說不上什么成就,但至少一直努力地在做。
此外,跟學科也有點關系,比如數學家張益唐也是在四五十歲時,才取得很大的成就,他的經歷也很不容易,在數學家當中也屬于高齡的了。再比如楊振寧先生,前幾年他還在考慮物理學的問題,還在寫論文,是吧?所以我想一定不要受年齡的影響,不要給自己設限。
前一陣在《中國科學報》上連載了 1977 年、1978 年、1979 年入大學的那一批人的故事,那批人當中現在當院士的好像是 52 位,真是挺不容易的,他們的故事非常具有可讀性,現在已經匯編成一本書了,每個人的故事都非常有意思,有的人已經年齡非常大了,但還在堅持做,是吧?
所以我覺得我們這一代人,這像朱老師剛才說的,不像你們現在有那么多選擇,所以都不知道怎么選了,我們那時候是沒有選擇的,你只能服從組織分配,你就是一顆螺絲釘,把你擰在哪,你就在哪兒發揮作用,就是這么簡單的事情!
▲ 王志珍院士。
朱靜:我覺得可能 40 歲是特別好的時候,是做科研的好時期,這個高峰時期能維持到 55 到 60 歲。40 到 60 歲一個人的視野開闊了,有了很多實踐和理論的儲備,如果有學生的話,又有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往一個方向奔,往一個方向奔,那種感覺是非常非常好的。做研究的人,相對來說思想單純,不復雜,沒那么多事,能睡好覺。我和別人說我現在一天睡 7 個半小時,人家都奇怪,年紀這么大還這么能睡。我不能少睡,我一睡少了第二天就會頭暈。而且我也不主張學生開夜車,只有電子顯微鏡排隊排不過來了,而且晚上電源穩定、周圍環境振動小,儀器狀態好,這時學生開夜車值。平時沒必要,該用的時間用好了,該睡覺就得睡覺。我再多說一句,我覺得你們在什么年紀,就該做什么事,你們跟我們不一樣,我們在該做事的時候,有很多不可控因素。你們現在條件太好了,該做什么事,就要做什么事;你什么時候該拿下學位,就拿下學位;你什么時候該結婚生子,當然這個不強迫的……我 80 歲生日時,實驗室給我準備了個生日蛋糕,吹蠟燭前不是有個許愿嗎?我就許愿:希望我的女研究生們都能找到一個好的男朋友。我覺得不是說談戀愛、找朋友、結婚,就一定會影響科研,這個我不贊成。如果國家將來幼兒園啊,各種條件的越來越好的話,這個障礙會越來越小。于翔:剛才說到年齡會影響一個人的記憶力。年齡也會影響穩態可塑性,也就是自我調節能力。我讀研究生的時候,可以三天不睡覺把論文寫完交了,白天睡一覺,晚上又出去玩了。現在我肯定搞不定了。人的記憶力、調節能力是隨著年齡而下降的,這個是沒辦法的,但是就像剛才幾位老師說的,你的知識面廣了,你的組織協調能力也隨之增強了,這些都是能力的提升。另外,從神經科學的角度來講,我們人類大腦的突觸數目,從小時候到青春期一直是漲的,青春期時有一個突觸修剪的過程,導致總突觸數目的下降?,F在有一個理論是自閉癥兒童有突觸修剪缺陷,也就是留下的突觸連接太多了。大家可能覺得連接越多越好,對嗎?但是我們可以試著想一下,給你一個地圖,要從 A 到 B,如果這個地圖特別復雜,又沒有自動導航,需要的時間就比簡單的地圖多。因此,如果你的選擇多,你在選擇的過程中浪費的時間就多,浪費的精力也更多。我們大腦的重量只有五六公斤,但是大腦要消耗我們 20% 的能量,所以,就是我們剛才講的,選擇太多,實際上真的很浪費時間。謝謝。問題 4:各位老師好,我現在是一名博士研究生,現在正面臨著畢業以后找工作的問題,我想請問各位老師,您在選擇合作者,包括博士研究生或者博后,您比較看重哪些特質?在男女這個方面,有沒有什么差異性?比如說會不會考慮對方的婚姻狀態等等?謝謝。陳諧:我知道有的老師是會考慮這些的,但我肯定不會。我相信隨著大家慢慢對女性做的研究關注度更高,理解度更高以后,能變得越來越好。黃超蘭:我中心去年招了一個 PI,她在面試那一天才知道自己懷孕了,所以她剛入職就去生孩子,而且在孕期需要臥床很久,但實際上并沒有怎么耽誤她的工作。我覺得不要把懷孕生子看得太嚴重,以為要休產假十個月,或者說還要再多個半年,就會耽誤工作什么的,其實不是這樣的,在漫漫人生當中,你還有很多的時間,重要的是你有沒有工作效率!我覺得在我們的教育里面,欠缺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的能力。我覺得學會如何讓自己成為一個個體,學會如何獨立思考而不受周圍的影響,這個對我們做科研的人來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每一個人的家庭和個性是不一樣的,要找一個自己最合適的環境,而不能別人怎么樣你就怎么樣,要找到一條最適合自己的路。不要委屈自己,你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堅持你的信念!我很相信一點,就是當你非常想要一樣東西的時候,你的意念就會是最純粹的,所謂心誠則靈,這個誠字的意思,就是要排除一切干擾你的消遣,不管多難,都要做到這件事,這個時候你就很自然就會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你會發現身邊會出現不同的支持,很多問題也會迎刃而解。▲ 黃超蘭教授。
于翔:我推薦大家讀兩篇文章,一篇是已故的 Ben Barres 教授寫的 How to pick a graduate advisor?(如何挑選畢業生顧問?)另一篇是西北大學的 Indira Raman 教授寫的How to be a graduate advisee?(如何成為畢業生顧問?)都發表在《神經元》雜志上。如果大家喜歡看中文版,我參與翻譯的版本發表在《生命科學》上。我不知道在座的有多少人知道 Ben Barres,他是一個很神奇的人,他原名是 Barbara Barres,在斯坦福大學當了教授以后,他做了變性手術。一般人做了變性手術,會隱姓埋名,換一個地方去生活。但是一個教授是沒有這個選擇的。所以某一天他所在的斯坦福大學的教授都收到了一封信,說從今天起,我要用男廁所了,請大家知曉。Ben Barres一直強調做好導師的重要性,并認為自己是一個既懂男人又懂女人的導師,我推薦大家看一下他的文章。我個人面試學生的時候,不管男生還是女生,我都要問,你的規劃是什么?在我的實驗室,所有的學生,包括工作人員,在陽歷年和春節之間,都要給我寫一張紙,這張紙有三個部分,第一是我今年做了什么;第二是我明年要做什么;第三個是我未來五年的規劃是什么?我發現,25 歲沒規劃的人,30 歲也沒規劃。另外,我覺得適合也很重要,比如有的人很獨立,他可能就適合到一個有 20 個博后的大實驗室,這樣的話他有競爭;也有人希望得到更多的指導,可能更適合小實驗室。選擇的目的是找到一個最適合自己發展的環境。顏寧:有一句話叫做參差多態,乃幸福之源,還有一句話叫做計劃跟不上變化。我覺得不見得是規劃,而是目標。就是說你要給自己設一個目標,這個目標可以很長遠,但它是你前進的一個方向,甚至連我做課題時我都會想說,我的山峰在那里,我現在做的一些事情,你可能看著很曲折,但我心里知道,我是要往那個方向走的,但有些課題,我可能發了很好的論文,但我知道它是離我的方向很遠的。你可能會想為什么老是在強調你自己想要什么,因為別人的幸福,不是你能夠復制的,或者別人想要的,也不一定就是你想要的,對吧?我面試一個人的時候,我要看他的眼睛,要憑我的感覺,去判斷這個人有沒有心理問題。因為你要遇上比如有些心理問題的,他糾結進去就會把周圍的人都給拖進去,這就是為什么每個人都要面試的,如果我面試過后,他有問題,我是有責任的,所以這是一個一直要不斷調和往前走的過程。▲ 顏寧教授。
問題 5:老師您好,我有一個問題特別想問各位老師,你們確定自己是喜歡科研的,如果我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科研的話,然后不斷在做嘗試,但是有一位老師說,做不斷的嘗試有時候是非常浪費時間的。顏寧:什么叫浪費時間?你的老師告訴你睡覺浪費時間,我們現在很多人跟你說不是的;以前你打游戲,別人說你浪費時間,可現在電競成了一個產業,所以我說歸根到底,還是什么叫浪費時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做這件事情如果覺得在浪費時間,它就是浪費時間,但是如果在你做這些嘗試的過程中,哪怕失敗了,但是你從中學了很多的教訓,這叫浪費時間嗎?對不對。我真的不是一開始就喜歡科研的,我從小就是個文藝少年,但是我發現,可能我擅長的是科研,而且我是越做越有興趣的。我跟很多人不一樣,我進入科研在某種程度上,我說過好多次,是被動選擇的。我開始想進文科,那時候講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那我成績第一,就被老師非要拉進理科,我當時選生物是因為我爸我媽,他們折中的結果。我其實挺隨性的,我不會去選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因為我的興趣很雜,所以到現在為止,我決定的是我什么不做,但其他的東西,我很好奇都很想去試一試。但是做科研這個過程中,20 年下來,它給了我一個不斷積累的成就感,這個讓我很開心,然后我發現,我最喜歡的還是成就感。所以科研跟我,我覺得是一種互相成全的相得益彰,于是我就越來越陷進去了。黃超蘭:我在面試學生或博后或工作人員的時候,也經常遇到這個情況。有些人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這些人其實是很幸運,但是大多數人,還沒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階段。你們在座的都很年輕,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自己適不適合做科研的話,我覺得你不妨可以做多種嘗試。比如,我當老師的那四年經歷,我并不覺得浪費掉了,第一,我教出來的學生,他當了校長,我很有成就感。第二,在做老師的這四年過程中,我找到了自己不合適做什么及真正想要什么?;氐綄W校讀博,這是人生中的一個轉折。當時學習質譜技術機制也并不是我自己最初的選擇,那時沒有幾個人做質譜,而我的導師說服了我,使我相信這個技術將來會很有發展。我覺得很幸運,我學了并且喜歡上了,然后就沿著這條路走了下來。所以我覺得,還是應該多方嘗試,你總會找到你想要的!
▲ 現場觀眾提問。
于翔:如果你想要的很多,不知道如何取舍的話,那你可以把所有想要的東西都寫下來,然后再一條一條刪掉,剩下的應該就是你最想要的。我認為核心價值,也就是你最想要的,是不能放棄的,其他的都好說。排除法可以幫助判斷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王志珍:我很羨慕你們有這么多的嘗試,我是沒有什么嘗試的?,F在我唯一想起來的一次嘗試是 1958 年大躍進我高三那年,我被要求脫產到上海師范學院,與體操系學生一起訓練體操。因為一年后就要考大學了,半年不上課肯定要影響考大學,所以我不愿意去。我哥哥是黨員,跟我講沒事沒事,中學那點東西這么簡單,你晚上自己看看,肯定就行了。我還是服從分配參加了半年的集訓,最后通過了國家一級體操運動員的測驗,拿到了國家一級運動員的證兒。但是報考大學時,學校因為我拿到了國家一級運動員就非讓我去考體育學院(上海體育學院)。我是一門心思在數理化上的,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去考體育學院啊。但是,那個年代你要不服從分配的話,說明你很沒有集體主義。當時班上還組織了一個節目在全校演出,節目的名字叫《幫助王志珍服從國家分配》,節目比較溫和不是批判會。但是我還是很煎熬,又害怕又緊張,最后報名期限快到了,學校突然通知我說我可以考一類(理工)了,不用考體育學院了!那對我是一個很大的考驗,后來過了好幾十年,我們老同學見面,我問班主任,為什么后來突然又讓我考了?他說:“王志珍你是三好學生嘛”,我非常感謝學校的新決定。我們那時候有個“五分加綿羊”的說法,綿羊就是聽話的學生。所以說我們當時是沒有太多選擇機會的。▲ 王志珍院士。
朱靜:我相信一句話:“是金子在哪都會發光”。一個人要真行,在很多領域都能發展,不會只局限于一處。問題 6:我的問題是,博士之后的選擇是什么以及如何順利地把 PHD(博士學位)讀下來?另外,在國內讀研究生和國外有什么明顯的不同?出國讀研究生會遇到哪些問題?你們當時是怎么解決的?顏寧:有一點不可否認的是,在國外的一個項目中,研究生的人數相對是比較少的,另外,我覺得在國外,至少在普林斯頓是把學生當寶貝的,學生很多都是很任性的。你看我本人就是一個很張揚、很傲嬌的性格,雖然性格本來就有天生的因素,但也因為在普林斯頓,我從一開始就是被當成一個年輕科學家在對待,在那里我覺得很受尊重,我也不怕跟導師或系里其他教授進行學術爭論,這讓我的個性一直保留得很好。但對比在國內,我覺得學生會乖一點,我需要很費勁地告訴學生說,你要學會吵架,你不要什么都信,你不要再盲從權威,不能受了委屈也不敢去說什么(當然,也不排除有些人把一點小事當大委屈)。簡而言之,我認為你要為自己負責。至于讀博的目的是什么?至少在我們實驗室,我常說讀博的目的并不是去發篇論文,一個現實問題就是你讀博士期間發表的論文跟你將來其實沒什么關系,但是你在博士期間受到能力訓練、思維訓練,以及這些訓練對性格的養成卻非常重要。我真的認為不要說什么“三歲看老”,至少我的很多性格是在讀博期間慢慢成型的,所以還是那句話:你要為自己負責,不要因為一些條條框框把自己壓得太委屈,這是我對讀博的一個建議。另外,我要跟大家分享一下我選博士生實驗室的經驗。當時,我是很好地分析了自己的情況,然后做了一個排除法,我想后來我之所以走得比較順,也是因為我沒有誤入歧途。那么,我是怎么分析自己的?首先,我性格特別急躁,所以發育生物學這些我做不來,因為我覺得太慢;
第二,我這個人,不能說是善良或者是膽怯,我不殺生,除了蚊子之外的多種細胞生物我是不殺的(所以這又排除掉生物里的一些方向);
第三個,我老覺得自己數學不好,后來發現,也不是真數學不好,就是心里膽怯。因為這個也排除了生物信息學或者計算生物學,最后能夠做的其實就只有生化和結構生物學。
所以,我覺得我是做了一番選擇的,而且當時我也是看了施老師 CV(履歷)的,知道他的實驗室非常多產的,他的方向我也感興趣。大家選實驗室時一定要多加考量,因為你們是要把最寶貴的青春投入到其中的。而且我一直強調,有一些比較好的院系,它已經提供了輪轉的可能,所以大家一定要珍惜這樣的機會(去嘗試),這就好比在結婚之前,你要看看這個結婚對象是否真的合適。不要盲目相信網上說的東西,你要真的去感受,你要進這個實驗室看看它是否適合你,看看它的科研項目是否適合你,看看在這個實驗室里,大家是否開心,最后你還要看看這個導師過去幾年的發文情況,有的導師五年都沒做出成果,你可以去跟他談談,你如果真的對他的科研信服,然后相信自己堅韌的能力,也不會因為看到其他人做出了層出不窮的成果造成心理壓力,那你就進。所以選擇實驗室,一定需要很慎重,這是一個雙向的選擇。陳諧:對于我來說,讀博士這個階段有點像成人的過程,博士這個階段給了你很長的一段時間來研究你是什么樣的人,你想做什么,你怎么去做它。五六年的時間,讓你有足夠的時間去試錯,如果你在這個階段搞清楚了什么是你不喜歡的,什么是你的個性,什么是你想要做的,那就是巨大的成功。如果你決定做科研的話,這五六年里你就要意識到,過了這個階段我就要在學術上成人了,你應該是一個獨立的人了,要有自己的想法,要有自己的觀點,這個過程其實是挺難的。我在博士初期的時候,導師跟我說,你做博士不是要學習解決問題,而是要學習問問題。我當時覺得壓力很大,但是后來發現真的就是這樣,這是必須要鍛煉的事情,就是你在研究上能不能自己站起來,能不能在沒有人扶你的時候,自己往下走,我覺得這是非常重要。黃超蘭:我是在香港大學拿的博士學位,比較內陸學生讀博的情況,我觀察到幾點。第一,回國幾年,我去做過幾次博士答辯評審,讓我驚訝的是發現中國的博士生們所研究的課題,廣度還可以,但是深度卻非常欠缺,而且這是個比較普遍的現象。第二,內陸學生的獨立思考和自我學習能力稍遜。為什么博士是叫做“Doctor of Philosophy(哲學博士)”而不是“Doctor of Science(科學博士)”呢?意思就是拿到博士后,便意味著你是一個能夠獨立思考的個體,你有自學的能力。我對我的博士生要求是,將來不管從事哪一個和你論文不相關的領域,你都能做得好,這就是自我學習的能力。另外,我發現跟香港的學生相比,內陸的學生太嬌氣了,雖然他們也覺得自己的工作學習時間很長,但是大都效率比較低。這個嬌氣還體現在“不去思考”,動腦子其實是很累的。我經常跟學生說,做科研,首先要把自己養成具有偵探的特質:發現現象,尋找證據和線索,進行邏輯推理,驗證,還要有想象,最后找到兇手。不排除你有可能找錯兇手,但是至少你要有這一套訓練過程。所以,在讀博期間,一定要訓練好自己,讓自己擁有一個學會思考的腦子,這也剛剛陳老師說的,你要會問問題。其實,這是一個痛苦的蛻變,因為你要投入很多的努力,去學習,去思考。我的美國導師從來不把博士生拿來當廉價勞工,他會像 Jedi Training 一樣,把畢生的所學和他會的東西都灌輸給博士生,所以他的博士生招得很少。他經常跟我們說,我的實驗室就是一個細胞培養皿,我給你們所需要的足夠的營養,但是你怎樣長,長成什么樣的細胞,那都是你自己的努力的結果。于翔:我覺得現在已經不是出國和不出國的問題了,而是你有很多選擇。要多想一想我要什么,而不是我應該做什么。其實我當年是被動出國的,我父親出國工作,本來只是想帶我出去兩年,學學英文,然后回來再讀高中。沒想到兩年變成三年又變成五年,然后我就不干了,因為在意大利讀大學的話要學拉丁文 — 一個沒用的語言。所以我要求父母送我去英國或者美國。他們覺得英國近一點,就送我去了英國。在英國,有的老師 — 特別是老一輩的老師 — 帶學生就像師傅與徒弟的關系,老師的實驗自己做,學生有獨立的課題。有的師傅可能會讓你自由成長,也有的師傅會像剛才黃老師說的那樣,把你當孩子一樣帶。在基因克隆年代,在一些大實驗室,老師可能給兩個人同一個課題,但是這兩個人卻不知道對方在做同一個課題,兩個人只有一個人可能發文章,當然這是極端例子。我講這些是希望大家去思考:你想去一個什么樣的實驗室?你想做什么事情?你想要得到什么樣的訓練?總而言之,先要問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這絕對不是選擇國內還是國外的問題。朱靜:我們當年出國的時候,可以選國外的學校。當時是政府派出給我們生活費的,不用對方付錢,而且早期出國的人也少,所以相對來說,很多地方接受我們還是很容易的。當時很多做電鏡的人選了英國的劍橋、美國的伯克利,我選擇了 Arizona State Unixersity(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電子顯微鏡實驗室。當時幾個學校一比,只有少數人像李芳華老師覺得應該選 Arizona。我當時考慮,我去的電鏡實驗室有正在興起的高分辨電子顯微學和分析電子顯微學,正好可以彌補由于文革我們和世界隔離所留下的缺陷。后來郭可信先生也派了他的大弟子到那里,甚至郭先生自己也過去了,看看那里到底怎么樣。我覺得選擇不要太功利,要看整個學科的發展,哪些是處在前沿的和國家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