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呂傳彬
我住的住宅區人口已老化,越來越多的住宅不是人去“屋”空,就是只剩下兩老;完全失去了當年孩童喧嘩的人氣;八哥鳥和麻雀的鳴叫聲取代了人聲。這些人口即是所謂的“空巢一族”。但兒女尚在國內的空巢老人們每逢節假日還有個盼頭,親人可以趕回團聚,唯有幾家子女定居海外的空巢老人,晚景尤其凄涼。早先,信奉國外的月亮都比中國要圓,巴巴地盼子女出國定居,等兒女們真的在海外安家,留給自己的卻是難言的寂寞與尷尬。
空巢無奈,惟有與好友煲電話粥
鄰居黃媽,自退休后,患上了嚴重的憂郁癥,表示對人生已無樂趣,似乎沒有了生活的意志。她衣食無憂,“存糧”30年,理應安享老年,快快樂樂地與另一半共度“金色年華”。卻沒想她患上了嚴重的“空巢癥候群”,一時想不通“人生正道是滄桑”。
黃媽婚后即放棄高薪的工作,歸為家庭主婦,全心投入于相夫教子。兩兒一女數年前相繼在外國大學畢業,并且各自在國外找到高薪工作,日夜為生活而拼搏。從此,他們一兩年都難得回家一次;偌大的住家只剩下兩老,丈夫忙于專業的生意,朝出晚歸,忙得不知“老之將至”。白天她獨守空屋,偶爾出外購物或訪友,長時間將偌大的住家交給女傭,總是不放心,又匆匆趕回家。
最近兩三年她的兒女又相繼在英國、法國及美國結婚。兩老為了參加他們的婚禮飛行了大半個地球,身心交瘁,疲累不堪,從此每年除夕的團圓飯也已成絕響。她每聽到老伴說,他們的家庭已國際化,有如跨國公司;她總要上樓去打開兒女的空房大門,房內的床椅衣柜及其他擺設(包括玩具)等等一切的景物依舊,如他們未出國留學前一樣,毫無更動。她一直盼望著他們有一天又會回來同住。
如今她盡可能不再去開兒女的房門,景物依舊,人去房空,觸景生情,她總是覺得有無限的失落感,不禁悵然淚下。她又總覺得人生太過匆匆。她當年獨自一人來到城市工作,然后成家生兒育女。如今似乎又只留下她獨自一人,又加上更年期病痛的折磨,“采得百花配成蜜,為誰辛苦為誰甜?”人生似乎毫無意義。她一直感覺“孤獨、失落、無助及被遺棄”。
最近,她經常與我的老伴“煲電話粥”,傾訴“憂郁空虛,悲傷和人生目的之失落”。
為獲天倫之樂老夫妻反做“孝子”
在同一住宅區的鄰人林君兩老,可真是現代版廿四孝圖文的孝子——在此“孝”字不是形容詞,而是動詞,“孝子”是指孝順兒子。在現代商業社會,親子間的人倫道德關系似乎已不再是兒女孝敬或孝順父母。即使兒女要對父母盡孝道,因為身在外國為自己的家庭和事業而日夜打拼,他們也難抽出時間和撥出一筆話費經常回國探望年老的雙親。相反地,已退休的林君夫婦不但有充足時間和“存糧”去探望遠在外國的兒孫,而且還可兼任孫子的免費保姆。
林君有二兒三女,分布在法國、英國、美國及澳大利亞。他兩老為了探望兒女,幾乎每年都環游地球一周,不過,他們喜歡在美國長住。他經常從美國硅谷兒子家撥電話和我聊天。
他證實,美國是青少年的天堂,壯年人的戰場,老年人的墳場。
在周日清晨,他常常去公園晨運。在公園里,他會遇到許多退休人士或老人。他們攜帶一個背包,里邊裝著礦泉水、餅干或面包,報紙或書本,以及汗巾等。當中有些是中國移民,只略識幾句英語或單字;他們在他鄉遇上如他(林君)的同胞,分外親切,與他天南地北地閑聊得十分高興,把憋在心中的話全部都抖擻出來。老人最愛找人閑談,因為整天待在屋子里看電視或看書報是十分孤獨苦悶的。
在公園里有許多老人找不到友伴閑聊,干脆獨自倒在長椅上看書報直到睡去,肚子餓了,他們就拿出干糧和水來充饑,然后又用汗巾半蓋著臉又倒頭假睡;直到傍晚時分他們才回去兒女家。如此閑著似乎更疲累。
這些老人在美國是“四等公民:一等吃;二等睡;三等癇;四等死”。他們似乎有口無話可說(找不到對象),有腳無處可走(除了公園外),有錢無處可花。他們是在坐一個無形監牢閑度漫長的余生。
每年冬季將臨時,林君兩老總會回來,在偌大的住家待了數星期后,又會像候鳥一樣飛去澳大利亞探望幼兒一家。
在華人新年將到時,兩老又倦鳥歸林,并準備回去鄉下的“老家”過年。
最近,與他倆茶敘時,我表示對他們飛行半個地球去探望兒女的旅游生活很羨慕和贊賞。
他十分無奈地說,他們的家庭已完全國際化,兒女在外國都已成家立業。雖然兒女和孫女們還持有中國公民權,但是他們團聚或在一起吃年夜飯的機會已是不可能的,或許只有在他或老伴逝世時,他們才會回來團聚。不過,如果他逝世,他已看不到這個團聚;如果是老伴逝世,即使有這個團聚,但已少了一人,這個團聚也是缺憾的。
趁著健康還好,手上還有老本,基于思子心切,他兩老不在乎親友們說他們是現代版的“孝子”,還會忍受著飛行的時差折磨,繼續去三大洲探望兒孫,過一段時期異國他鄉的生活。回家探望老父母原本是兒女的天職,如今老父母去天涯海角探望兒女并在他們的家短住或長住,那是父母揮之不去的愿望和思念。
他們每個兒女的全家人都非常歡迎他兩老來度假游玩。如果被兒女看待為不歡迎的人物,作父母的必然會傷心絕望。
林君常說,今天養兒不求防老,但愿“養兒”不嫌棄兩老。當老本將近花完時,他將不再做“老子”,縱使兒女孝敬他兩老來回機票。樹高千丈,落葉歸根。他兩老相反地想變賣兒女們在“城市的老家”,而回去他們兩老的“鄉村老家”,安享晚年。
空巢一族在家“包二奶”
鄰居尤君也深感空巢苦惱。他的老伴在3年前病逝,一兒一女在外國留學畢業后又在外國立業成家。在老伴病逝的第一個農歷新年,兒女們全家都回來與他團聚,歡度新年。尤君老懷欣慰。上次大團圓,則是他們回來為老伴送終,他有一種無名的傷感。之后,一連兩三個新年,他們只給他發來短訊恭賀新年快樂!可是,對于新年他已一點不感到快樂,徒然增加他的寂寞,凄清和空虛。
年輕時他曾坐牢兩年。在兩年的牢獄生涯中,他博覽群書,對文學則情有獨鐘。他曾對我說,他很怕獨自在家過年,并請求我指正他所寫的一首新年感懷的詞。他是仿照宋朝詞人蔣捷的《虞美人·聽雨》而填寫的:“少年度歲村街上,通宵斗炮仗,盛年度歲都會中,合家觀賞醒獅舞高空。老年守歲空庭下,孤寂似荒野。人生正道是滄桑,幸有《春晚》伴我入夢鄉”。(注:《春晚》指中國央視中文國際頻道的《春節聯歡晚會》節目。)
他不但害怕獨自一人在偌大的空屋中守歲過新年,更是害怕每天傍晚獨自一人放工回家,然后準備晚餐,獨自一人吃飯。他感到無比的失落、無奈及空虛。
在去年的居民聚餐會上,他對我說,一個家只有女人是不行的,一個家只有單獨一個男人更是不行的。有女人的家,男人會感到踏實、溫馨和舒服。同樣地,女人在有男人的家里才會覺得有安全感。所以,老祖宗創造一個“安”字,意味著有女人在護蓋下才會安全。
我勸告他,趕快去找一個伴侶,反正兒女都已離家在國外成家立業,他們如果是孝子或孝女的話,絕對不會反對老父再找一個伴侶,在日常生活上有人照顧。
在今年新春茶會上,他攜帶一個中年婦女前來,滿面春風,逢人便介紹他的女朋友。
他私下跟我說,他的女朋友是在美國工作的兒子給請來的“保姆”。她是一位離婚的鄉鎮婦女,沒有至親兒女,人品好,教育水平和他不相上下。與她相處約一個月后,她同意做他家的保姆。他與她約定:他每月付她2000元月薪,包吃包住,及包醫藥費,所有家務由她包干。
我笑問他:“所有家務是否包括與主人談戀愛?這不就是在家包二奶的合約嗎?”
他笑著答道:“這是夕陽紅,黃昏戀。”然后向我遞來一小張紙,請我指正他新近寫的一首詩:“夕陽余暉最燦爛,深秋楓林更浪漫。黃金歲月恰如是,灑向人間盡精彩。”題目:《秋楓夕照》。它是他攜帶保姆旅游北京香山楓林后寫的。
單身的“空巢一族”如尤君,有了新伴侶,又過著二人世界的精彩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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