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功載德或頌揚政績的碑通稱功德碑。
功德碑的特點是內容具有典型性,形式具有個案性。對于碑主來說,是褒獎和頌揚,對于當時和后人則是楷模和榜樣。由于這種碑既有現實意義,又有歷史意義,勒石鐫刻功德無量,因而歷代官民無不高度重視,統治階級更是樂此不疲。在古碑家族中一直繁衍不息,數量龐大。
功德碑涉及的人物形象豐滿,令人欽敬;涉及的事件具體、翔實、感人至深。這就使碑文有很強的可讀性,很高的人文價值,是古人為我們留下的寶貴文化遺產和不可再生的精神財富。
現存的功德碑,最早出現于東漢(25—220年),例如《禮器碑》全稱為《漢、魯相(官名)、韓敕(姓名)造孔廟禮器碑》。刻立于東漢桓帝永壽二年(156年)。碑文贊頌魯相韓敕豁免了孔子的母親顏氏和孔子的妻子亓官(復姓)氏家族后人的差役,制造孔廟祭祀用的禮器和修飾孔廟的功績。(圖2—1)
當然,后世看重《禮器碑》不是由于頌揚了韓敕這個人的事跡,而是該碑在書法史上的地位和對后世的影響,主要的評價有:
簡質雄勁,鋒铦神渾,蒼古溢潤,無美不備。 (牛運震《金石圖》)
圖2-1 《禮器碑》 高2.28米,寬 1.03米,碑陽16行,行36字,碑陰3 列,列17行;碑身左側3列,列4行,右側4列,列4行。
字畫之妙,非筆非手,古雅無前,若非神助,弗由人造,所謂星流電轉,纖逾植發,尚未足形容也。漢諸碑結體命意,皆可仿佛,獨此碑如河漢,可望不可即也。(郭宗昌《金石史》)
自有分隸以來,莫有超妙如此碑者。(清·王澎)
漢碑第一。(清·翁方綱)
又如 《孔宙碑》,全稱 《漢、泰山都尉孔宙碑》。孔宙是漢末至曹魏時期著名的大文人孔融的父親,生卒年是公元103—163年,《孔宙碑》刻立于164年。碑文極頌孔宙的德行業績。說孔宙曾舉孝廉,能“尊賢養老”,以忠恕待人,在世風凋敝時,他能努力振興,在困難的情況下建功立業,地方兵荒馬亂,他到任后能修武興文,很短的時間,就使不法分子改邪歸正回到鄉下務農,經商旅游者也平安無事,一切恢復正常了。(圖2—2)
“都尉”在漢代的地方上是主管軍事和治安的武官,孔宙的德行業績基本沒超出職權范圍,因此為他樹碑的人只是他的 “門生” “故吏”(老部下)。
圖2-2 《孔宙碑》,高2.41米,寬1.30 米,圓首方座,隸書15行,行28字,篆額《有漢泰山都尉孔君之碑》,碑陰篆額“門生故吏名”3列,共刻62位立碑者姓名。碑上有“穿”,碑頭有“暈”。
古人對碑文書法的評價是: 文字較諸碑特巨,規矩整齊,一筆不茍,而姿態橫溢,有《卒史》(指《乙瑛碑》——引者) 之雄健,而去其板重化; 《韓敕》(指 《禮器碑》——引者) 之方幅,而有其清真。實超前絕后第一手也。
所謂文字比其他碑都大,是指碑額篆書字徑8.5厘米,碑陽隸書字徑6厘米,碑陰字徑約8厘米。為其他漢碑所未見。
再如《史晨碑》,又稱《魯相史晨祀孔子廟碑》,刻立于169年,碑文記述史晨上書尚書請示“依社稷、出王家谷,春秋行祀”以及請示獲準后祭廟盛況及修治有關孔子遺跡的功績。
碑文書法端正,結體曼妙,運筆含蓄蘊藉,健勁遒逸,結構上下左右顧盼,啟承疏密均勻,提捺得法,風韻自然。是漢代碑刻的代表作,所謂“廟堂正品,八分正宗”。
由此可見,功德碑的碑主官職有大有小,史實有重大事件,也有例行公事,下面介紹的《曹娥碑》(圖2—3)碑主曹娥竟是一位民間小姑娘,所謂“曹娥”并非姓名,而是姓曹的小姑娘,由于事跡感人,官方為她建廟樹碑。
圖2-3a 曹娥廟山門
《曹娥碑》在浙江上虞市區西南孝女廟村的曹娥廟內。
曹娥是東漢著名孝女,《后漢書》有傳。
曹娥的父親曹盱是位巫師,漢順帝漢安二年(143年)五月初五,在一次祭祀活動中逆江而上迎神,不幸淹死,沒有找到遺體。十四歲的女兒曹娥沿江哭號,晝夜不絕,十七天后,也投江而死。又過五天,抱著父親的遺體浮出水面。漢桓帝元嘉元年 (151年),縣令度尚將曹娥改葬在江南岸路旁,立碑建廟。度尚先請魏郎撰寫碑文,還未寫出,度尚宴請魏郎,并請弟子邯鄲淳作陪。席間,魏說自己不才,碑文至今未寫成,請邯鄲淳來寫最好。于是,邯鄲淳一揮而就,文不加點。魏自愧弗如,把自己的未完稿撕毀。后來,大書法家蔡邕聽說此事,專程來看碑文,晚上看不見字,以手撫摸,讀完全文后蔡邕題了八個字:“黃絹幼婦,外孫齏臼”。一段時間成為字謎,無人能解。
曹娥的父親淹死的江原名舜江,岸邊有舜帝廟、舜橋、舜井等古跡。后因曹娥的事跡改為曹娥江,岸邊的鎮叫曹娥鎮。曹娥廟也由原先的小祠堂改建成大廟,現在占地七千多平方米,除曹娥墓外還有若干建筑。廟內有碑廊。保存了北宋元祐八年(1093 年)蔡卞依據漢碑重書的《曹娥碑》。
現行碑帖中,由晉人王羲之所書的《曹娥碑》和明代董其昌所寫的《曹娥碑》最為著名,影響也最大。兩通碑文的文字略有出入,基本內容都是敘述曹娥的事跡。
王羲之于晉升平二年(358年)所書《曹娥碑》共27行, 438字,小楷。清康熙皇帝的評語是:“清圓秀勁,眾美兼備,古來楷法之精,未有與之匹者。”
董其昌的字也好,用筆沉穩而舒展,結體平正,字勢優雅,點畫入規中矩,修短合度。通篇疏密適當,布局勻稱。給人以清爽悅目之感。
圖2-3b 曹娥廟碑廊
曹娥孝行的意義,碑文中寫道: 光于后土,顯照天人,生賤死貴,義之利門。
我國歷代孝子孝女孝婦史不絕書,論名氣之大,聲望之高,恐怕還沒人超過曹娥。這是因為蔡邕那八個字的評價恰如其分。在人們還未猜出的時候,不知所云,也就不以為然。一旦猜出,恍然大悟,原來這八個字評語謎底竟是:
絕妙好辭
“黃絹”是有“色”之絲,“絕”也,“幼婦”乃“少” “女”, “妙”也;“外孫”者為“女”所生之“子”,“好”也;“齏臼”是 “受辛也”,繁體字“辭”。
關于碑陰的八字謎語,《世說新語·捷悟篇》載:曹操和楊修路過《曹娥碑》下,曹問楊“解否?”楊答“解。”曹說:“你先不要講,待我想想。”又走了三十里路,曹把答案寫出,并令楊也寫出,交換后,果然都是“絕妙好辭”。曹慚愧地說:“我才不及你,跟你相差整整三十里啊! ”后人提出兩個質疑:一是碑謎并非出自書家、學者蔡邕之手。史載:董卓被誅后,蔡邕為王允所捕,公元192年死于獄中,而《曹娥碑》上的謎語題寫于195 年。一定另有一個人也叫蔡邕。果然,經考證,東漢末年確有兩個蔡邕,一為陳留人,“終仕不能隱”的書家、學者蔡邕;一為上虞人“終隱不仕”的鄉野儒生。據說后者本人就是一位“以孝行聞”的大孝子,曹娥的同鄉,碑陰謎語顯系此人所為。另一個質疑是曹操從未渡江到上虞。《世說新語》所載不合史實。然而《三國演義》卻把此事交代得無懈可擊。作者在第七十一回寫道:曹和楊是在潼關附近藍田的蔡邕故居中,看到《曹娥碑》的 “碑文圖軸”,而不是在江南的上虞看到的《曹娥碑》的原碑。并且連聰明過人,文才出眾的蔡邕之女蔡文姬都不解八字謎語之意,曹操這才轉而問楊修。羅貫中既保留了這樣一個重要情節,又彌補了《世說新語》的漏洞,一箭雙雕,這就是作家的智慧。
誄辭中對曹娥先作形象的描述:“曄曄其姿,偏其反而,令色孔儀,窈窕淑女,巧笑倩兮,宜其家室,在洽之陽,待禮未施。”寫到投江救父親時,辭曰:“無父孰怙,述神告哀,赴江永號,視死如歸。是以眇然輕絕,投入泥沙;翩翩孝女,乍沉乍浮。或泊洲嶼,或在中流;或趨湍瀨,或還波濤。千夫共聲悼痛,萬余觀者填道,云集路衢,流淚掩涕,驚動國都,是以哀姜哭市,杞崩城隅……”情狀的描寫,氣氛的渲染,可謂淋漓盡致,惟妙惟肖。
邯鄲淳的撰文確有文采固然重要,書丹者的功力更不容忽視。《曹娥碑》到底是誰書寫的,一向有三種說法:一是王羲之; 二是晉代無名氏;三是南朝后期人所書,人們傾向于王書,《曹娥碑》自然身價倍增。后來的書寫者,北宋的蔡卞也好,明代的董其昌也好,都是著名書法家,在書界的影響可想而知。
如今曹娥廟內供奉的曹娥已完全被神化了。鳳冠而霞帔,儼然皇后模樣;年齡也絕非十四,至少是少婦。作為民女的曹娥死而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現存西安碑林第三室,刻立于公元185年的《曹全碑》也是一通功德碑,不過似乎應當加上引號,曹全這個人《后漢書》無傳,從碑文得知出身于敦煌的名門望族,公元169年舉孝廉, “除郎中,拜西域戊都司馬”,以戎馬軍功顯跡于河西一帶,后曾因“黨錮之禍”入獄,潛隱含冤七年,公元183年復舉孝廉,第二年黃巾起義,朝廷無奈大赦黨人,曹全才得以“除郎中,拜酒泉(在今甘肅)祿福長。”又趕上陜西合陽縣民郭家等響應黃巾軍也造起反來,“燔燒城寺,萬民騷擾,人里不安,三郡告急,”皇帝詢問大臣誰能鎮壓造反?大家一致推薦曹全,于是轉拜合陽令,上任之后立即開始“收拾余燼,芟夷殘跡,絕其根本”,實施殘酷的武裝鎮壓,在合陽令的職位上又有廉政愛民的崇高威望,死后當地57名郡縣官吏在縣令屬官的號召下,感恩戴德,同心合力地在合陽故城(今合陽城東20公里伏六鄉和陽村) 為曹全刻立了這通功德碑,全稱為 《合陽令曹全紀功碑》。(圖2—4)
《曹全碑》刻立后什么時候湮沒,不清楚。發現的時間是明代萬歷初年(1573年后),地點是合陽故城莘里村,系村民挖土時偶然發現的。出土后立即引起金石界的高度重視。明代陜西周至的舉人趙崡(1564— 1634年) 等率先得到這一號稱“漢石至寶” 的初拓本,萬歷年間 (1573—1619年)《曹全碑》也由莘里村移至合陽縣城文廟保存,不幸的是遷移時不慎下角碰損;明朝末年一場大風,折斷的樹木又把碑壓斷。這樣就產生了兩種拓本,即 “未斷本”和斷后本,都是難得的珍品。1918年,一張拓片需 “付錢八百文”,1920年需現大洋200元;1935年的收購價達百元以上。
圖2-4 《曹全碑》高2.72米,寬 0.95米,碑陰20行,行45字。
關于《曹全碑》的保護一直受到重視。1939年任陜西省教育廳督學的劉安國回憶道:“《曹全碑》 明末移入縣城內文廟后,一直豎立在大殿前東南側,露立風雨之中,憾無遮攔。曾囑該縣縣長全力維護,明知無濟于事,盡心而已。”
抗戰期間,陜西合陽縣屢遭日機轟炸,一次竟有六架敵機輪番轟炸,死傷民眾多達57人。這時,陜西省政府和有關單位曾嚴令合陽縣立即采取有效措施,確保《曹全碑》等文物的安全。合陽縣政府受命后,責成本縣北護難村一位叫行知省 (1902—1976年)的拓工,帶領眾人在文廟內就地用土坯筑窯,封護《曹全碑》,自籌資金雇工保護。為保守秘密,嚴防漢奸破壞,行知省與同仁放出風聲,說《曹全碑》已奉調入省,轉移到西安。從1939年到1945年,在長達5年時間內,行知省等人始終守護著《曹全碑》,土窯柵欄門上懸著大鎖,嚴禁外人進入,他本人更是日夜監護。
解放戰爭期間,當地曾有四位村民被國民黨軍隊抓了壯丁,為營救這四位村民,行知省拿出《曹全碑》的拓片,作為斡旋的禮物贈送給權貴要人,四個人果然被放回來,平安無恙,一時傳為美談。
1956年,合陽縣政府將碑移交給西安碑林。
那么《曹全碑》的碑文書法究竟好在哪里?
清代孫承澤說:“字跡遒秀逸致,翩翩與《禮器碑》前后輝映,漢石中至寶也。”(《庚子消夏紀》)
清代金石家萬經在《分隸偶存》中寫道:“書法秀美飛動,不束縛,不馳驟。……用筆其止鋒芒,纖毫畢露,虛心諦視,漸潰久之。一切癡肥方板之病,自可盡去。”
清人楊守敬在 《平碑紀》 中引用別人的話說 “分書之有《曹全碑》,猶真、行有趙(孟??)、董(其昌),可謂知音”。
方朔在《枕經堂金石書畫題跋》中更充分肯定,他說:“此碑波磔不異《乙瑛》,而沉酣跌宕直合《韓敕》。正文與陰刻為一手,上接石鼓,旁通章草;下開魏、齊、周、隋及歐(陽詢)、褚 (遂良)諸家楷法,實為千古書法一大關鍵。不解篆籀者,不能學此書;不善真草者,亦不能學此書也。”
西晉留下一通為皇帝重視教育而歌功頌德的 《辟雍碑》,現存河南省偃師縣西南東大郊村。(圖2—5)
“辟雍”是什么意思呢?
西周時期(公元前1027—771年)為天子所設置的大學叫辟雍。《禮記·王制》云:“天子命之教,然后為學,小學在公宮南之左,大學在郊。天子曰辟雍,諸侯曰泮宮。”具體解釋為: “辟,明也;雍,和也。君則尊明雍和。于此學中習道藝,使天下之人,皆明達諧和也。”西周制度,大學中有“五院”或曰“五學”,即中為辟雍,南為成均,北曰上庠,東曰東序,西曰瞽宗。 “五學”之中,以辟雍為尊,是天子舉行祭祀儀式和承師問道的地方。
圖2-5 河南繁城《辟雍碑》高3.3米,寬 1.11米,厚0.30米,碑陽隸書30行,行 50字;碑陰題名10列,當額處50行,其余44行,計400余人。
《辟雍碑》在西晉咸寧四年(278年)刻立。是現存晉碑中的代表作。全稱《大晉隆興皇帝三臨辟雍皇大(太) 子又再蒞之盛德隆熙之頌碑》。 “大晉隆興皇帝” 是晉武帝司馬炎; “三臨辟雍”就是多次光臨辟雍視察或祭祀;“皇太子”是晉武帝司馬炎的第二子司馬衷,9歲時被立為皇太子。“又再蒞”指除陪同皇帝視察辟雍之外也曾親自來過,“盛德隆熙”是歌頌贊揚之辭。碑額字徑 8厘米。碑額題23 字,為字數最多之冠。
《晉書》關于晉武帝視察辟雍的記載只有一次,即泰始六年(270年),這一年晉惠帝司馬衷12歲。《晉書·武帝紀》云 “冬十一月,幸辟雍,行鄉飲酒之禮,賜太常博士、學生帛、牛酒各有差。”
在辟雍樹碑的時候,晉惠帝20歲。碑文記敘的就是晉武帝及太子司馬衷視察太學的事跡。皇帝重視教育,是一件值得頌揚的事情,樹碑銘文正在情理之中。因而,碑的質量、款式也十分考究。碑首和碑身全用整石鑿成,而不是通常的組合式;碑首的左右兩側各有蟠龍伏繞。
碑文的書體后人稱“晉隸”,這是為了區別于此前的漢隸和后來的所謂“唐隸”。從字的結體趨向方正來看,書家認為與傳統隸書已經拉開了距離,是接近楷書的表現,也是隸楷過渡時期的一個典型。近人余嘉錫《晉辟雍碑考證》認為此碑“字畫挺勁樸茂,有《上尊號奏》、《受禪表》遺意。唐人分體即以此為出。”撰文和書丹者已不可考。
此碑涉及西晉的兩位皇帝。
《晉書》對晉武帝的評價是“明達善謀,能斷大事,故得撫寧萬國,綏靜四方,”又說他厲行節約,清心寡欲;皇帝乘坐的車子,韁繩用“青絲”制成,“矧斷”以后,下詔用麻繩代替。 “臨朝寬裕,法度有恒。”有個名叫許奇的人,其父被文帝(晉武帝之父)所殺,有人建議不能讓許奇接近武帝,應派到外地任職,武帝還是量才任用,委以要職。然而,同是這位晉武帝,滅掉東吳以后,以為天下太平,“遂怠于政術,耽于游宴;寵愛后黨,親貴當權,”晉武帝曾問大臣,他像漢朝哪位皇帝。大臣說像漢桓帝、漢靈帝。晉武帝不服,說自己滅掉吳國統一天下,比桓、靈二帝強得多。一位大臣說:桓、靈賣官,錢入國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這樣看來,比桓、靈還不如。滅吳后,將吳宮女五千人納入后宮。此前曾選中級以上官吏家處女數百入宮,緊接著又選下級官吏處女五千人入宮,合計宮女在萬人以上。朝廷用人,不是看什么官該用什么人,而是看什么人該給什么官,求官的人看有利可圖則上任,無利可圖就不干。明知太子是白癡,卻把希望寄托在聰明伶俐的皇孫身上,不想廢掉太子。
晉惠帝司馬衷繼位時32歲。由于昏庸無能,不學無術,“政出群下,綱紀大壞。” “忠賢路絕,讒邪得志,更相薦舉,天下謂之互市,”即賄賂成風,公開買官賣官。這位晉惠帝還有兩件令后世齒冷的小事:
晉惠帝在當太子的時候,有一次在皇家園林聽見蛤蟆叫,就問左右侍從:“那鳴叫的蛤蟆,是為官而叫呢?還是為私而叫? ”左右只好回答說:“在官地叫就是為官而叫,在私地叫就是為私而叫。”
惠帝繼位后,天下鬧饑荒,百姓餓死很多。他聽說百姓因為沒有糧食吃而餓死,就對大臣說:“百姓為什么不吃肉糜? ”
惠帝48歲時(公元306年)因吃面餅中毒而死,據說是與他爭權的司馬越下毒致死。
《辟雍碑》原是給皇帝涂脂抹粉的功德碑,刻立不久就被推倒埋在地下了。直到一千六百多年后的1931年,才從東大郊村村北面晉太學遺址被一位黃姓村民在挖墓壙時發掘出來。由于不知道為何碑,又埋于地下。當時區長李之斌聽說此事,命人將碑挖出。方知為稀世珍寶。有人欲砸碑賣字,被李區長勸阻,并運回村中妥善保護起來。當時曾有拓片20張在北京等地學者中傳開。為防不測和人為損傷,又埋于土中。解放后才掘出,碑座于1974年出土。1987年擬建亭保護,并已撥款,可是未能建成。直到14年后的2001年,才由村民中的25人集資建成碑亭。最近幾年,上面曾來人,要把《辟雍碑》運到省城博物館,村民得知群起而反對,并以老百姓特有的方式制止了。如今,碑亭在兩家村民高高的院墻夾持之中,大門緊鎖,庭院深深,可謂萬無一失了,碑座出土于1974年,跟此前挖出的碑身可謂珠聯璧合。1973年曾在日本展出拓片,在“書道”界引起轟動。由于刻立之后不久即埋于土中,千百年來免于風雨剝蝕,重見天日后,完整無損,字跡清晰,被視為晉碑之冠。對了解我國的教育制度有參考價值。
《辟雍碑》現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圖2-6 《好太王碑》高6.39米,寬1.35米—2米;碑底周長6.29 米,碑文44行,滿行41字,計1775字,現存1590字左右,東南面寬 1.48米;西南1.35米,西北2米,東北,1.46米。(姚雪松提供)
《好太王碑》在吉林省集安市區東北5公里,距好太王陵東200米處。刻立于東晉安帝義熙十年(414年),又稱“高句麗廣開土境平安好太王碑”。(圖2—6)
《好太王碑》 是由一塊天然的基本呈方柱形角礫凝灰巖 (火山石)稍加修琢而成的。其造型有如一根巨大的陽物,表現了高句麗生殖崇拜的原始觀念。無碑額;其基礎是一不規則的五邊形花崗巖板,再下面是雙重花崗巖石板夾沙礫構成抗震基礎。
所謂“好太王”,即墓主人高句麗第十九代王,名安,又作 “談德”,東晉孝武帝太元十六年(391年)即位,時年18歲,在位共22年,于東晉安帝義熙八年(412年)去世。在位期間,高句麗“國富民殷,五谷豐熟”,“威武震披四海,”曾先后征服了百濟、扶余,并多次擊敗倭寇。一生共攻取64城,一千四百多個村莊。可謂文治武功,勛績卓著。他的兒子長壽王繼位后,即第二十代高句麗王為紀念其父開疆拓土的功績,謚其父為“國岡上廣開土境平安好太王”,于高句麗長壽二年(414年)勒石豎碑。13年后的427年,長壽王遷都平壤。碑文中還記敘了高句麗建國神話,稱“出自北扶余”的第一代國王鄒牟王(《魏書》稱為朱蒙)是“太陽的兒子,他的母親系河伯之女,因被日光追逐而懷孕。生下一卵,大如五升。扶余王先后將卵喂狗、喂豬,豬狗不吃,丟棄在路上,牛馬躲避。唯獨禽鳥,紛紛用羽毛包裹起來。扶余王切不開,砸不破,只好還給河伯女。河伯女便孵出一個男孩。長大后善騎射,扶余王的大臣要殺死他,河伯聽說告知女兒,兒子逃出。遇河無橋,追兵趕來,鄒牟大呼自己是太陽的兒子,河伯的外孫。于是,魚鱉浮出水面搭成橋梁;追兵上橋,魚鱉盡散。路上,鄒牟遇到三個仙人,他們一起來到紇升骨城,仙人扶佐他稱王,“號高句麗”。
鄒牟的妻子在他出逃前已生一子,后來聽說鄒牟稱王,便趕來團聚,鄒牟死后,兒子閭達繼位,即第二代高句麗國主,碑文又記好太王征高麗、伐百濟、救新羅、敗倭寇、戰東扶余等武功;最后刻記330戶“國煙”和“看煙”即守墓奴的攤派情況。
吉林省集安市一帶,戰國時期屬于燕國,漢武帝元封三年 (公元前108年)在此設高句麗縣;漢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 37年),高句麗始祖朱蒙從扶余來到鴨綠江中游和渾江流域,建立了高句麗政權,定都在今遼寧桓仁縣五女山城 (前文的 “紇升骨城”),于公元3年,遷都今集安城。唐高宗乾封元年 (666年),高句麗宰相蓋蘇文去世,國中內亂,唐朝派大將軍李??率軍東征,于唐高宗總章元年(668年),攻陷國都平壤,國王高藏被俘,立國705年的高句麗王國滅亡。《好太王碑》從某些方面填補了高句麗從建國到好太王統治時期450年的空白。成為研究高句麗國家形成和發展的重要史料。只是刻立之后 1400年間偏居遼吉東隅,置身于被人遺忘的角落。清軍入關后,長白山一帶和鴨綠江流域曾長期封禁,《好太王碑》 剛好在封禁區內,叢林茂密,蒿遮藤繞,苔蘚封蝕,更無人問津。直到光緒三年(1877年)七月,一位名叫關月山的縣衙小吏,偶然在荒煙蔓草中發現《好太王碑》,此人嗜好金石,平日最喜訪古尋碑,發現后欣喜若狂,立馬親拓數字分贈親友。消息傳開,訪碑椎拓的人越來越多。拓本也很快傳入京師,愛好者爭相求購、鑒賞和收藏。
光緒十年(1884年),當地縣官為使拓本更清晰,下令讓一位農民把馬糞涂在碑版上面,待晾干后用火焚燒,苔蘚雜草倒是燒干凈了,可是古碑卻被燒裂;這位農民為了便于椎拓,竟異想天開地用白石灰把有溝有洼的地方抹平,嚴重損壞了碑文書法的真跡,造成拓本嚴重失真。愚昧無知使古碑備受摧殘。也就在這一年,日本陸軍曾派參謀本部的間諜來到當地,帶回日本一套雙鉤加墨本碑文;此后又陸續有日本學者前來考察并著書立說。
1905年,有個叫百鳥庫集的日本人建議把《好太王碑》運到日本。
1907年,日軍第五十七聯隊長小澤德平又提出用軍艦把《好太王碑》運到日本。結果遭到當地民眾的強烈抗議和堅決反對,陰謀沒有得逞。當年,法國人沙畹來到集安,進行了拍照,測量,并購買拓本,把古碑介紹到西方。
1927年,當地各界有識之士為防止日本侵略者把古碑盜運出境,發動民眾集資修建碑亭,把《好太王碑》遮蔽起來。
1949年以后,文物部門對《好太王碑》進行了有效的保護,把填補在裂縫處和缺損部分的白灰除掉,對于被火燒后殘缺的部分進行了轉接。
1979年9月,“文革”剛剛結束,上級文物部門決定拆除舊碑亭,擬建新碑亭。
1982年11月,新碑亭竣工,為四角攢尖,琉璃寶頂,四條垂脊飾以怪獸,十二根淺豆綠色水刷石方柱,瓦當為仿高句麗蓮花紋,古樸美觀。
《好太王碑》的碑文為漢字隸書,在書法界一向被看重和備受推崇。
仔細分析,《好太王碑》的碑文隸中有楷,似楷實隸。看上去平平淡淡,古拙質樸,提按變化不大,也不作裝飾夸張,字正體方,填滿字格,方頭方腦,笨手笨腳,可是卻給人以飽滿渾厚,端莊謹嚴,內斂厚重,張力十足之感,康有為評價是“其高美” “冠古今”。清人榮喜在《高句麗和樂太王墓碑讕言》中稱其 “篆隸相羼,兼多省文,古樸可喜,極似魏碑,而書法過之,恂足珍矣。”
系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張猛龍碑》雖然不知道撰文者姓名,書丹者為何人,在書界一直享有崇高的聲譽,贊美之詞代不乏文。可是,張猛龍其人卻名不見經傳,官至太守,而史書無名。可見名人未必有名碑,而名碑也未必以人傳世。
《張猛龍碑》是一通功德碑,這類碑的形制有一套公式,行文有套路,類似八股文,先介紹墓主的名諱、籍貫和家世,再述逝者的德行、功績和勛業,無非炫耀身世,頌揚功德,傳播美名,旌表盛譽。其后也有寫卒年和葬地者。接下來是如詩似賦的韻文,四、五、七言不等。這叫贊辭。在碑陰(有的連同兩側)刻寫集資建墓立碑的門人、弟子、親朋好友的姓名、官職以及捐款金額等。
《張猛龍碑》也是這樣。雖然《魏書》無傳,碑文倒為我們提供了許多不亞于“列傳”的資料。只是該碑刻立之后不知什么時候埋沒于地下,直到明朝初年才出土,近代以來碑版已多處殘泐,碑文中時有脫落漫漶的字、詞、句,無法一一解讀,大致內容如下:
“君諱猛龍,字神明,南陽白水人也。”接著敘述世系,從周宣王到戰國時的晉,以下是八世祖、七世祖、高祖、曾祖、祖父、父親羅列出來,緊接著對墓主的形象氣質作了一番描述,說他身體稟賦著河川的精靈,神采像山岳一樣秀拔;有丹桂一樣資質,蘭花樣的儀表;像正當新春的香草,如剛剛出水的芙蓉。接下來筆鋒一轉由外向內,敘寫逝者的品德情操,說他孝敬長輩,友愛兄弟,在鄉里有很高的名望。雖然天賜黃金未拿到,跟大孝子郭巨相比絕不羞慚。27歲遭父喪,孝順父親超過常禮,以致去世后淚盡血出,極度悲痛;既然失去父親,只有以母親為依賴,冬天怕凍著,夏天怕熱著,早晚侍候,雖家貧也不讓老母親受委屈。三十多歲,老母去世,七天時間,連一勺水都咽不下,仍然盡心竭力操辦后事,經歷了生死之境。即使面對最講孝道的孔夫子也毫無愧色。以下寫為官以后的功績、勛業,入仕的時間是北魏宣武帝時期(500—515年),出入于文部省,朋友們仰慕他的風雅高尚,朝廷由于他的先人蔭庇和個人名望,在北魏孝明帝(516—518年)時,任命他為魯郡太守。在任期間,以禮治民,以樂易俗,把百姓的痛苦當作最大的痛苦,工作兢兢業業,朝夕不敢懈怠,愛民如子,心目中懷著關愛的感情。興辦教育、修繕校舍,家家戶戶安居樂業;鼓勵農民從事農桑,耕織全部獲得豐收。進入他的轄區拜望,人人守禮謙讓,無形中受到感化,連草木泉石都受到恩澤,飛鳥游魚都自由安詳。遏制作惡,立馬奏效;興辦公益,不超過一個月。于是重視文化教育的風氣再興于孔子故里;在困苦中的魯郡百姓,為得到生息而載歌載舞,歷任太守沒人超過他。河套以南地區從來未有今天的安康。他本人不追求富貴,慷慨而有節操;不與民爭利,為官一向清廉。正如《詩經》所云:和善平易的君子,真正是民之父母。
最后是“辭曰”,都是四字一句,文采斐然,瑯瑯上口,摘引幾句,共同賞析: 積石千尋,長松萬仞。軒冕周、漢,冠蓋魏、晉。河靈岳秀,月起影飛。窮神開照,式誕英徽。高山仰止,從善如歸。唯德是蹈,唯仁是依。棲遲下庭,素心若雪。鶴響難留,清音遐發。……云褰天凈,千里開朗。學建禮修,風教反正。……何以勿剪,恩深在民。何以鳧嬉,風化移新。飲河止滿,度海迷津……
這顯然是碑文內容的總結和歸納。
結尾是造“頌”官員姓名、官職,歷時四年,“正光三年正月廿三日訖”。
那么,《張猛龍碑》從書學的角度看究竟好在哪里?
《金石史》 作者郭宗昌評價此碑時說:“其書律以晉法,雖少蘊藉,而結體錯綜之妙,使以劑唐,足脫一代方整之累;歐、顏諸公,便可入山陰(指王羲之——引者)之室矣。”
楊守敬在《平碑記》中說,此碑“書法瀟灑古雅,齊正相生,六代(即六朝——引者)所以高出唐人者以此。”所謂“齊正相生”,就是李世民在評論王羲之書法時所說的“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正”的高度概括。
明代的金石家趙崡在《石墨鐫華》中指出,此碑“書法虬健,已開歐(陽詢)虞(世南)之門戶;碑首正書十二字尤險勁,又蘭臺(歐陽通,歐陽詢之子)之所出也。”
康有為對此碑更是贊不絕口,他在《廣藝舟雙楫》中反復講:《張猛龍碑》“為正體變態之宗”,“以其為隸、楷之極則,” “結體精絕,變化無端”,“如周公制禮,事事皆完美”。又說 “筆氣雄厚,意態跳宕,長短大小,各因其體,分行布白,自妙其致,寓變化于整齊之中,藏奇崛于平方之內,皆極精采。作字功夫,斯為第一。”同時指出《張猛龍碑》額“字皆二寸,最為豐整有勢可學者也。”碑額正書大字為“魏魯郡太守張府君清頌之碑”十二字。稱贊碑陰“筆力驚絕,意態逸宕,為石本行書第一。”
從現存拓本看,《張猛龍碑》以方筆為主,兼用圓筆,字取縱勢,中宮收束,天骨開張,結構欹側險勁,風格清峻剛健,逸態多姿,的確反映出魏碑的陽剛之氣。
這其實是時代精神的表現。北朝正是民族大融合時期,思想文化在碰撞中有交融,在融合中有發展;文化秩序在激蕩中有解構,在破立中有整合。書法、繪畫、雕塑等藝術更沒有清規戒律,條條框框,呈現出一種自由發揮和率性創新的態勢。這才是北朝(386—581年)近兩個世紀中,各類藝術取得較高成就的根本原因。
唐代留下的功德碑數量較大,這里介紹兩通,可分別代表幾種不同類型:一是官員,《田畹德政碑》;二是平民,《貞義女碑銘并序》。
《唐·田畹德政碑》刻立于開元二十八年(740年),原在河北易縣城內,清乾隆時移置保定,運送途中不慎落地,斷為數塊,先存放保定府學,1932年移至蓮花池畔,并建亭保護。(圖 2—7)
圖2-7 《田畹德政碑》篆書題額《大唐易州刺史田公德政碑》。高3.33米,碑文行書29行,行60字。
田畹又名田仁畹,字正勤,唐玄宗開元二十四年(736年) 任易州刺史兼高陽軍使,在任期間德行政績卓著,州人安居樂業。四年后又調任安西都護府(今新疆吐魯番縣西)。此碑系田畹離任時當地官民為他刻立的功德碑。
田畹是易州最高的軍政長官,由于關心百姓疾苦而深得民心,移居外地的人紛紛回遷。他經常深入基層了解社情民意,發現懶惰和不務正業的人,嚴厲批評教育,對勤勞務農的人則褒獎鼓勵。他以寬厚仁慈恩澤百姓,家家衣食無憂,鼓勵經商貿易,更使易州成為都會。社會諸多不良風氣,懾于田畹的威嚴而大大收斂,蠻橫的人文明了,粗俗的人懂禮儀了。從郡邑到鄉村,由于人們合理的要求得到滿足,紛紛棄惡向善,好勇斗狠的人也講謙讓,打架斗毆者也講仁慈,兇猛的人變得溫和,懦弱的人也剛強起來。凡事關民生,他都親自去辦。使憐貧濟困和尊老愛幼形成風氣。一年下來,幾乎沒有天災人禍;三年下來,“易水變其風寒,燕谷增其暖氣”。由此,刑罰已被閑置,打官司告狀也幾乎不見了。田畹文武雙全,既能安邊,又能惠民,真正做到了“窮物之理,盡人之性”。因此,官民對他的調離如喪考妣,只能“刻石頌之,令問不忘”。
碑文撰寫者是徐安貞,新舊《唐書》均有傳。開元年間曾任中書舍人,集賢院學士。唐玄宗每屬文作手詔,多命徐安貞視草。足見其文筆十分了得。《田畹德政碑》確是好文章。讀起來抑揚頓挫,瑯瑯上口。這從寫作的心理學分析,撰文刻石和訴諸紙筆,由于載體不同,預期不同,功用不同和投入不同,肯定有輕重之別,厚薄之分。試想,紙上的文字,在付梓和結集時可以修改,而勒石銘碑則一字不能變更,這種一次性,也就是終極性寫作,又將傳之不朽(紙可爛,石不可爛),豈能掉以輕心,率性而為?這就是碑文的質量普遍好于紙質文本的原因。
最后,關于功德碑的真實性問題該怎樣看?
如果碑文實事求是,那我們看到的就是一個真實的人。是官則為好官,是民則是好人。
功德碑原本就是隱惡揚善的碑,如果“隱” “揚”的離譜,多為虛夸粉飾之詞,那我們看到的雖然不是真實的碑主其人,至少也是一個撰文者心目中的好官形象,好人形象,也算樹立了一個好官好人的榜樣。都有借鑒的意義。
因此,盡信碑則不如無碑,不信碑則空留遺憾。
刻立于唐代天寶十五載(756年)的《貞義女碑》,全稱《溧陽瀨水貞義女碑銘并序》。此碑原立于江蘇省溧陽市大溪鄉上吳村史氏宗祠內,后來一度下落不明,直到1974年,在宜興縣芳莊鄉渡口村附近的大路上發現,當時已架作路石。于是遷至縣文化館保存起來。 (圖2—8)
圖2-8 宜興《貞義女碑》,高1.72 米,寬1.00米,厚0.22米,碑文楷書 22行,滿行32字。
楚平王六年(公元前 523年)由于楚平王昏庸無道,聽信讒言,殺死了忠良之臣伍員(字子胥) 的父親(時任太子太傅) 伍奢和兄長伍尚。伍子胥被迫逃亡吳國。逃亡的途中有兩件事流傳下來,一是在吳楚交界的昭關張貼著伍子胥的畫像和通緝令,伍子胥出不了關。有位隱士東皋公答應幫忙,可一時又想不出辦法。幾天過去,東皋公再見伍子胥時,發現他須發全白,模樣大變,東皋公靈機一動有了辦法,請來相貌與伍子胥相像的朋友皇甫訥,扮成伍子胥企圖出關,被守城士兵捉拿,伍子胥則趁機出關。審問皇甫訥時,東皋公趕到,連稱皇甫訥并非伍子胥,經再三證實,果然抓錯了人,只好放了。京劇《文昭關》演的就是這個故事。另一件事就是關于貞義女的。
伍子胥在逃往吳國路經溧陽瀨江時,已經七天未吃東西,恰好在江邊遇到正在浣紗的女子史氏,伍子胥便請她給一點東西吃,史氏很慷慨地答應了。伍子胥在飽餐一頓之后臨走時,擔心自己的行蹤被楚國追兵得知,再三囑咐史氏保守秘密,史氏也保證不對任何人說。可是伍子胥仍不放心,于是史氏抱起石頭毅然自沉瀨江。后人敬重史氏的貞節俠義,在江邊建祠祭祀。
唐天寶十四載(755年),詩人李白來溧陽游覽,溧陽縣令就請他為史氏撰寫碑文,又請李白的族叔李陽冰書丹,李陽冰是著名書法家,當時是當涂縣令。碑就立在伍子胥為報答史氏而投金于江的地方,這時的伍子胥已經功成名就,報仇雪恨了。
碑文寫道:史氏女已經30歲還沒嫁人,清白純潔,對老母親非常孝順,為了救伍子胥救到底,毅然舍下老母,投江而死,從此滅口,確保伍子胥的安全。聲譽感動天下,俠義的行為堪稱壯士。由于史氏女的義舉,才使伍子胥后來率吳軍滅掉楚國,把楚平王掘墳碎尸,終于報了仇;凱旋之日,又在瀨江投金報恩,正是以德報德,堪稱美事,望著史氏女當年投江的地方,徘徊悲痛而不忍離去。每當長風刮過吳國的天空,月光照在楚地的江水,史氏的形象就仿佛仍在眼前,即使海枯石爛,貞義女的英靈也將永存。
詩人李白平生留下的碑文只有5 篇,《貞義女碑》是最為膾炙人口的一篇。貞義女死后 1280年,由一位偉大的詩人撰寫碑文,也算是無上光榮了。至于貞義女史氏的壯烈行為,應當如何評價,今天仍然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
圖2-9 《大金得勝陀頌碑》,碑高3.20米,寬0.85米,厚0.31米; 碑額高0.79米,寬 1.00米,厚0.38米,長方形。碑文共815字。 (姚雪松提供)
為一次戰役的勝利樹碑記功,遼金時代還有《大金得勝陀頌碑》。(圖2—9)
東北地區傳世名碑極少,列入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兩通碑刻都在吉林省,除前文提到的《好太王碑》之外,就是這一通。
《大金得勝陀頌碑》在吉林省扶余縣誓碑崴子屯,屯東1.5 公里的山岡上有一塊橢圓形臺地,東西寬170米,南北長570 米。北靠松花江,東臨拉林河,隆起的岡阜四周地勢開闊平坦。《金史·地理志》說:“會寧有得勝陀,國言‘忽土皚葛蠻’ (意即得到勝利的地方)太祖武元皇帝誓師之地也。”遼天慶四年 (1114年)金太祖阿骨打召集各路精兵兩千五百余人,在此誓師伐遼。約定“若大事克成,復會于此,當酹而名之。”
遼金之間,金長期處于弱勢,遠的不說,遼天祚帝耶律延禧在天慶二年(1112年),曾召集千里之內的酋長給他朝賀。當時,他正在混同江釣魚。金主阿骨打也前往朝賀。天祚帝設“頭魚宴”款待朝賀者,酒半酣,天祚帝命各路酋長分別起來跳舞,唯獨阿骨打不跳,天祚帝再命令他跳,終于不從。天祚帝十分不滿,私下對親信大臣說:“阿骨打意氣雄豪,顧視不常,可托以邊事誅之。否則,必貽后患。”可是這位大臣卻說阿骨打是粗人,不懂禮儀,“無大過而殺之,恐傷向化(歸順之意)。假有異志,又何能為? ”
阿骨打歸來后發覺天祚帝對他有懷疑,后來多次召見,均稱病不去。天慶四年(1114年)九月,阿骨打起兵,以要求遼方引渡叛將阿疏為由,遼方不放。于是誓師討伐。歷數遼的罪狀,并申告天地:“世事遼國,恪修職貢,定烏春、窩謀罕之亂,破肖海里之眾,有功不省,而侵侮是加。罪人阿疏,屢請不遣。今將問罪于遼,天地其鑒佑之。”阿骨打對將士說:“汝等同心盡力,有功者,奴婢部曲為良;庶人官之;先有官者敘進,輕重視力”。 “茍違誓言,身死梃下,家屬無赦。”(《金史·太祖本紀》) 開戰之前,先督促士卒填平壕溝后與遼軍遭遇。遼軍反攻很猛。阿骨打部將企圖硬拼,被制止。他說:“作戰不可輕敵。” 于是后撤,遼軍尾隨追擊。可是,遼軍主將耶律謝十不慎墜馬,遼兵立刻救助。阿骨打趁機反擊,用箭射死了救助耶律謝十的遼兵,并且射中了耶律謝十。遼軍騎兵沖過來,又被射穿胸部。耶律謝十拔掉射在身上的箭逃走。阿骨打追上去射中他的后背,箭桿的二分之一射進耶律謝十的身體,耶律謝十僵臥在地,死了。
混戰之中,阿骨打一部將和部分軍士陷于遼軍陣中。阿骨打前去解圍。這時遼軍有人朝他放箭,差一點射中他的脖頸。阿骨打發現了那個朝他射箭的人,一箭射去,把那個遼軍射死了。他大喊:“不消滅敵人決不停止戰斗! ”個個奮力沖殺,勇氣倍增。遼軍潰敗,互相踐踏而死者十分之七八。
這是一次十分慘烈而且險勝的戰役。戰事結束之后,人人勸他稱帝。阿骨打卻說:“打一個勝仗就稱皇帝,讓人看著也太淺薄輕佻了。”
話雖這么說,第二年他還是稱帝了,并改國號為大金,年號為收國,他就是金太祖。
71年之后,金大定二十五年(1185年),金世宗到長春州春獵,親臨當年太祖誓師伐遼的故地,十分感慨地說:“上京風物朕自樂之,每奏還都,輒用感愴。祖宗舊邦,不忍舍去,萬歲 (指將來死去——引者)之后,當置朕于太祖之側。卿等無忘朕言。”在酒席宴上又說:“吾來數月,未有一人歌本曲者,吾為汝等歌之。”歌詞大意是:帝業艱難,繼承不易,唱到“慨想祖宗,宛然如睹”時,慷慨悲激,不能成聲,歌畢泣下,相對欷欷。臨行之際,對大臣說:“太平歲久,國無征徭,汝等皆奢縱,往往貪乏,朕甚憐之。當務儉約,無忘祖先艱難。”(《金史·世宗本紀》)
于是,詔令在淶流河畔的得勝陀上樹碑。“刻碑建廟以彰圣德”。七月二十八日刻立。碑文為趙可所撰。趙可系進士出身,官至翰林院直學士,博學高才,卓犖不羈。有詩歌樂府傳世。題額者是黨懷英,系國史院編修官,翰林待制。《金史》本傳說他 “能屬文,工篆籀,當時稱為第一,學者宗之”。“凡民間遼時碑銘墓志及諸家文集,或記憶遼舊事,悉上送官。”
書丹者是縣令孫侯(? )。這個名字最早見于著錄《大金得勝陀頌碑》的《吉林外記》(1823年),可是,20世紀30年代有學者指出,由于碑已經斷成三截,書丹者姓名正在斷處,是“孫侯”還是“郝俁”難以斷定。關于后者,《金史》有傳,“大金” 碑刻立時為“翰林修撰”,系“從六品”的官銜。可是,碑上卻是 “儒林郎咸平府清安縣令”這樣“從七品下”的頭銜,按理不應舍大求小,因此,不可能是郝俁。另外,他正在山西做官,與“咸平清安縣”(今遼寧省昌圖縣老城) 相距遙遠,不可能由他來書丹,而孫俁則不然,金世宗東巡時路過咸平,作為下屬的“清安縣令”趨前迎送,受命秉筆書丹,是很自然的事。還有,“孫俁”在《金史》和《高麗史》確有其人,他還曾于承安三年 (1198年)奉命出使過高麗,《高麗史》記載頗詳,從最早的拓片看,“孫”字的“子”旁下和“系”字的二分之一,均可辨認,絕不是“郝”字無疑,所以,書丹者是孫俁,而不是孫侯,更不是郝俁。
碑陰的女真文是最早見于碑刻的女真文。女真族原無文字,阿骨打建立大金以后詔令創立自己的文字,命完顏希尹來完成。完顏希尹便根據漢字和契丹字,結合女真人的口語,創立了女真文。這位完顏希尹后來成為將軍,曾統率大軍兩次伐宋,第二次伐宋打進北宋京師開封,俘虜了宋徽宗和宋欽宗,并把他們押回金國。
《大金得勝陀頌碑》碑陽的文字就是完顏希尹創立的女真大字;后來又有人創立的女真字稱為女真小字。兩種女真文曾長期同時使用。
由于此碑立在北國人煙稀少、荒寒偏遠之地,長期湮沒于亂石蔓草之中,鮮為人知。直到清道光三年(1823年),才由吉林將軍衙門堂主事的薩英額發現此碑,并將碑文“抄錄入記”,即《吉林外記》一書。從此引起中外史學界的重視。各類論著已達五十余種。足見此碑歷史文物價值之高,影響之大。
自古以來,就有人熱衷于樹碑立傳,讓功名傳之不朽。也有重史書而輕碑刻的,如隋文帝,他的兒子死了,大臣請示為其立碑,隋文帝說:“欲求名,一卷史書足矣;若不能,(即使刻石立碑)徒為后人做鎮石耳。”(《唐語林》卷八)
宋代的史學家、文學家司馬光的態度較為客觀,他說:“古人有大勛德,勒銘鐘鼎,藏之宗廟;其葬,則有豐碑以下棺耳。秦漢以來,始命文士褒贊功德,刻之于石,亦謂之碑。降及南朝,復有銘志,埋之墓中。使其人果大賢耶,則名聞昭顯,眾所稱贊,豈待碑志始為人知?若其不賢也,雖已巧言麗辭,強加采飾,徒取譏笑,其誰肯信? ”(《梁溪漫志》卷六)
不過,也有人認死理,非要依靠功德碑永垂不朽。東漢有個叫杜預的人,活著的時候就為自己刻兩通功德碑,但不是立在風水寶地,而是一通沉進潭底,一通投入河中。他說百年之后,山嶺必成為深潭河谷,而河床潭底必將隆起為山陵,那時,我的碑就呈現在世人面前了。
遺憾的是千年過去,他的功德碑至今沒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