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連載(59)
第七章 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民族性特征
(一)馬克思主義與儒學的融合,體現在哲學世界觀上,主要是圍繞人與世界的關系展開的。
[矛盾分析] 運用對立統一規律觀察、分析事物,認識事物發展變化的內在聯系與機制,找出解決矛盾方案的基本方法。中華傳統文化用“陰陽”、“矛盾”這些范疇來闡釋事物的發展變化問題,與對立統一規律相對應。毛澤東在《矛盾論》中指出:“這個辯證法的宇宙觀,主要地就是教導人們要善于去觀察和分析各種事物的矛盾的運動,并根據這種分析,找出解決矛盾的方法。”(《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292頁)
唯物辯證法內容十分豐富,其核心和實質是對立統一規律。列寧在《哲學筆記》中說:“可以把辯證法簡要地規定為關于對立面的統一的學說。這樣就會抓住辯證法的核心,可是這需要說明和發揮。”(《列寧全集》第55卷,第192頁)毛澤東的《矛盾論》,就是對列寧這一思想的“說明和發揮”。他運用矛盾分析的法則,緊緊抓住對立統一規律這個核心,深刻闡述了矛盾普遍性與特殊性的關系、主要矛盾和主要的矛盾方面、矛盾諸方面的同一性與斗爭性等問題,具體分析了舊中國尖銳、復雜、曲折的社會矛盾運動,總結了第一、二次國內革命戰爭的經驗和教訓,揭露了教條主義者在認識路線和思想方法上的錯誤。
《矛盾論》也是對中國古代辯證法思想的繼承和發展。
首先,《矛盾論》關于事物發展根本原因的論述,繼承和發展了中國哲學的陰陽思想。《周易》在探討天地萬物運動和發展的規律時,概括出一條總的原則:“一陰一陽之謂道”(《周易·系辭上》),進而用這個總原則去說明其他哲學問題,從而建立了一個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哲學體系。“一陰一陽之謂道”,簡明而深刻地說明了事物的本性及其運動法則,它告訴我們,天地萬物包括人類生活中陰陽兩個方面、兩種力量的相互作用、相反相成、相互滲透、相互推移,引起了事物的運動、變化和發展。
“陰”、“陽”是中國哲學的基本概念,指一切事物中所包含的既對立又統一的兩種因素。韓非子曾經講過一個楚國人賣盾又賣矛的故事,后來,人們就借用“矛盾”一詞來說明事物中陰陽兩種因素的相互對立、相互依存和相互轉化。馬克思主義傳到中國以后,人們又用“矛盾”來指稱對立統一規律。毛澤東的《矛盾論》,就是一篇以中國人民喜聞樂見的“矛盾”一詞立論,精辟地闡述對立統一規律及其在中國革命中的運用的哲學巨著。《矛盾論》指出:“事物的矛盾法則,即對立統一的法則,是唯物辯證法的最根本的法則。” (《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287頁)毛澤東不贊成把對立統一規律與量變質變規律、否定之否定規律并列,強調學習唯物辯證法,最根本的是掌握對立統一規律,學會矛盾分析的方法,這正是繼承了中國哲學的特點和優點。
《矛盾論》既繼承了前人,又突破和超越了前人。它對陰陽思想的發展主要體現在:一是深刻揭示了內因與外因在事物發展中的相互關系。事物內部所包含的陰、陽兩方面的矛盾運動,是事物變化發展的內因,一事物和他事物的互相聯系、互相影響是事物變化發展的外因。內因是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外因是第二位的原因。內因是變化的根據,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外因通過內因而起作用。在這里,并不存在什么神秘的“第一推動力”。二是深刻揭示了條件對于矛盾轉化的重要性。事物中的陰、陽兩種因素既互相依存,又互相排斥,它們在一定條件下共存于一個統一體中,又在一定條件下互相轉化。在這里,條件是重要的,一切以時間、地點、條件為轉移。我們認識和把握陰陽變化的規律,就是要堅持從實際出發去積極創造條件,促成事物向有利的方向轉化。三是深刻揭示了質變在事物發展中的重要意義。由陰、陽的對立統一所推動的事物運動,不是簡單的循環往復,它包括量變和質變這兩種基本狀態或形式。傳統的陰陽思想對質變重視不夠,而《矛盾論》則告訴我們,事物發展的實質,是一個舊事物不斷消亡、新事物不斷生成的新陳代謝過程,也就是事物的質變。總之,中國哲學關于陰陽互動、變易變革的思想,經過《矛盾論》的傳承和發展,成為中國人民正確認識和解決革命、建設、改革以及個人成長中的各種矛盾的強大思想武器。
其次,《矛盾論》關于矛盾普遍性與特殊性的論述,繼承和發展了中國哲學關于“一與多”、“共相與殊相”關系的思想。“一”指一般,是事物的共相,《矛盾論》稱之為事物的共性或矛盾的普遍性;“多”指個別,是事物的殊相,《矛盾論》稱之為事物的個性或矛盾的特殊性。到底是一般(共相)先于個別(殊相)而存在,還是一般(共相)寓于個別(殊相)之中?這是中國哲學長期爭論的一個問題。毛澤東依據唯物辯證法,把二者的關系歸結為一般(共相)寓于個別(殊相)之中。這個“寓”字,準確地說明了一般與個別、共性與個性既有區別、又有聯結的情況。毛澤東著重指出:“這一共性個性、絕對相對的道理,是關于事物矛盾的問題的精髓,不懂得它,就等于拋棄了辯證法。”(《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308頁)毛澤東關于矛盾精髓的新論斷,對于我們學習和掌握辯證法,提高認識矛盾和解決矛盾的能力,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它的要點是:(1)認識事物,既要注意它和其他事物的共同點,更要注意它和其他事物的不同點。矛盾的個性或特殊性,構成一事物區別于他事物的特殊本質,認識矛盾的個性或特殊性,是認識和辨別事物的基礎。(2)人類認識運動的秩序,是先個性后共性,而人類的認識過程,是由個性(特殊)到共性(一般),再由共性(一般)到個性(特殊)的循環往復以至無窮的不斷深化和提高過程。毛澤東據此指出,教條主義者的錯誤,在于他們不懂得“由特殊到一般,又由一般到特殊”這個相互聯結的人類認識過程,因而拒絕對中國革命做任何艱苦的研究工作,一味照搬蘇聯的經驗。(3)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根據實際情況決定工作方針,用不同的方法解決不同的矛盾,是我們必須嚴格地遵循的一個原則。回顧我們在社會主義建設初期走過的彎路,其思想方法上的根源,就在于違背了這一原則,把馬克思、恩格斯研究歐洲情況而得出的某些具體結論生搬硬套到中國來,脫離了中國的國情。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理論和實踐之所以獲得巨大成功,其思想方法上的根源,也恰恰在于堅持了一般和特殊相結合的原則。正如胡錦濤同志指出:“我國改革開放取得偉大成功,關鍵是我們既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又根據當代中國實踐和時代發展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形成和發展了包括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以及科學發展觀等重大戰略思想在內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賦予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勃勃生機。”(《在紀念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3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
《矛盾論》認為,研究矛盾的特殊性,就必須深入研究事物發展過程中的主要矛盾和非主要矛盾、以及矛盾的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這兩種情形。毛澤東十分強調抓主要矛盾的必要性,他指出:在復雜的事物發展過程中,有許多矛盾存在,其中必有一種是主要的、起著領導和決定作用的矛盾,我們研究問題,確定主要任務和工作方針,一定要用全力找出這個主要矛盾。我國進入社會主義社會以后的主要矛盾是什么?黨的八大對此做出了正確分析和判斷。后來提出的以階級斗爭為綱的錯誤指導方針,使八大路線沒有能夠在實踐中堅持下去,黨和人民的事業遭受重大挫折。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黨重新明確了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由此決定了黨和國家的根本任務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集中力量發展社會生產力。捉住了這個主要矛盾,現代化建設就駛入了快車道,我國社會的面貌就發生了大變化。
第三,《矛盾論》關于矛盾同一性與斗爭性的論述,繼承和發展了中國哲學關于“物極必反”的思想。《周易》說:“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周易·系辭傳》)“窮”是指事物發展到極點,“變”是指向它的對立面轉化,“通”是指轉化之后獲得新的發展動力,“久”是指新事物有了新的發展時間和空間。《周易》還說:“往來不窮謂之通” (《周易·系辭傳》),這說明所謂“久”并不是永久,世界上不存在永久不變的事物,事物的變化總是一來一往,變化無窮,這才是“通”的真正含義。北宋理學家程頤把這個道理簡潔明快地概括為“物極則反,事極則變。”(《周易程氏傳》)《周易》在對待對立面轉化的態度上,不是消極的,而是積極的;不是后退的,而是前進的;不是保守的,而是變革的。“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周易·彖辭》),“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周易·系辭傳》)等等這些閃光的思想,深深地影響和激勵著后人。
毛澤東的青年時代,中國社會正處于空前劇烈的變動之中,“尚動”、“主變”的思想成為他探索革命道理的一個突出特點。他在《體育之研究》中,提出了“天地蓋唯有動而已”的觀點,在《倫理學原理》的批語中說:“國家有變化,乃國家日新之機,社會進化所必要也。”
成為黨的領袖之后的毛澤東,在《矛盾論》中運用對立面的統一和斗爭的觀點,進一步發揮了“物極必反”的思想。毛澤東認為,矛盾的同一性是指如下兩種情形:第一,矛盾雙方各以自己的對立面為存在前提,共處于一個統一體中;第二,矛盾雙方在一定條件下互相轉化。他用大量事例說明了這個道理,并且指出:共產黨人的任務就在于“宣傳事物的本來的辯證法,促成事物的轉化,達到革命的目的”(《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318頁)。
毛澤東認為,矛盾的斗爭性存在于同一性之中,貫穿于事物發展過程的始終。斗爭性是無條件的,絕對的,但矛盾斗爭的形式,則因矛盾的性質不同而不相同。“對抗只是矛盾斗爭的一種形式,而不是它的一切形式,不能到處套用這種公式。”(《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324頁)1957年初,毛澤東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正確分析了社會主義社會的兩類矛盾:一類是敵我矛盾,它是對抗性的,是少量的,要用專政的方法去解決;一類是人民內部矛盾,它是非對抗性的,是大量的,要用團結---批評---團結的方法去解決。后來,由于黨在指導思想上“左”的錯誤,導致片面夸大矛盾的斗爭性,忽視矛盾的統一性,把對抗這種斗爭公式不適當地套用到一切事物身上。古今中外的事實說明,即使是敵對雙方,也有如宋代張載所說“仇必和而解”(《正蒙·太和》)的情況。事物是復雜的,看問題不能簡單化、絕對化,把千變萬化的矛盾運動僅僅歸結為“斗爭哲學”,勢必導致思想上的僵化。
構建和諧社會,要求我們適應和平發展時期的需要,重新認識矛盾斗爭性與同一性的地位和作用。在以階級對抗為主要形式的階級社會中,強調矛盾關系中斗爭性的地位和作用,用以激勵被壓迫群眾的斗爭意志,指導人民反抗剝削和壓迫、爭取解放的革命斗爭,這無疑是必要的。但是在社會主義新的歷史時期,階級矛盾和階級斗爭已經不是主要矛盾,發展成為黨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構建和諧社會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本質要求。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我們必須更加重視矛盾關系中同一性的作用。一方面要轉變絕對地“對立、斗爭”的思維方式,賦予“斗爭”以“批評、競爭、博弈”等新的含義。另一方面要更加注重從協調、平衡、合作、雙贏、共處等同一性的視角去觀察和處理問題,引導人們用和諧的思想認識事物,用和諧的態度對待問題,用和諧的方式處理矛盾,使崇尚和諧、維護和諧成為全社會的共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