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齋”“守真仗信”“氣象萬千”系清代著名篆刻家沈鳳的三方名印(見圖一)。
“謙齋”印之“謙”字,只刻有半邊部首“兼”,無“言”字偏旁,且“兼”字中間還刻了一個小圓圈。眾所周知,有言者為謙,無言者為兼。首先我們要確定沈鳳刻的是“兼”還是“謙”字:因為沈鳳有齋室謂“謙齋”,所以印文完全可以確定是“謙齋”而不應是“兼齋”。那么,“兼”字能通假或替代“謙”字嗎?當然不能。“兼”字是一手執兩禾,指同時涉及或具有幾種事物;“謙”即謙虛之意,通“慊”但不通“兼”。篆文工具書“謙”的結體都包含“言字旁”,連變化多端的《古老子》《古文》等古籀大篆(見圖二)均帶有各種不同寫法的“言”字偏旁。沈鳳用“兼”替代“謙”是沒有出處與依據的,故此字用得不準確。
圖一
由圖二可知“齋”字的寫法較多,其中小篆的寫法比較常見常用。然而“謙齋”之“齋”似乎在圖中的“齊”字范圍內,由此可知,“齊”字在“齋”字中亦有類近的,“齋”與“齊”有點混淆不清,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說實話,在用字上“齊”與“齋”混同不分的篆刻家很多。一般來說,“齋”與“齊”是兩個不同的方塊字,按理沒有什么可值得辨析的。可是,在一些展覽、報刊的書法、篆刻作品中總能發現“齋”與“齊”不分的現象。甲骨文有“齊”字,但無“齋”字,故人們在甲骨文范疇內常借“齊”作“齋”用。金文有“齊”字也有“齋”字,只是把下面的“示”字部移位至左邊。《辭海》中之“齊”:通“躋”“劑”“齏”“疾”“粢”“資”“齋”“剪”。但“齋”沒有說通“齊”。古時“齋”與“齊”混用的現象極少,“齊”謂完整、齊備、古國名等;“齋”謂茹素、屋舍、祭祀等。兩者含義絕然不同。我們從“齋”“齊”兩字的演變過程,就知道兩字是不可混用的。在《中國書法大字典》《篆書大字典》《甲金篆隸大字典》《篆刻詞典》等工具書中,沒有以“齋”作“齊”字的,“齊”字作“齋”字的寫法“極少”。之所以稱“極少”,原因只有一個:在諸多篆刻字典中,甲骨文、金文、璽文、簡文、石鼓文、小篆等各種書體,“齊”與“齋”的寫法分別有一二百種,其中僅有二種寫法是一樣的,那就是:《周帛女鬲》的“齊”與“齋”;《古史記》的“齊”與《六書統》的“齋”是一樣的(見圖二)。
圖二
目前學界對《古史記》與《六書統》還不是十分重視,甚至對它們的價值和意義持否定的態度。這些文字,秦統一之后都已經成為歷史。至于《周帛女鬲》具體是何人為之亦無須細考,因為“鬲”中的“齋”“齊”混用不是什么高明之舉。究其原因,很有可能是造鬲者筆下之誤,以訛傳訛,或者是依據現代漢字中“齊”通“齋”的字例,把古籀大篆體的“齊”通到“齋”字上來了。實際上這種“通”法是不規范的。“齋”字在大篆體中有多種寫法,唯獨沒有“齊”字的這種寫法。故在大篆中,尤其是在今天,“齊”最好不要通“齋”,也沒有必要通。篆書中的“齋”字寫法已經足夠用了,完全不必借“齊”代用,何必多此一舉。至此,筆者認為沈鳳的“謙齋”之“齋”,使用得不夠精正到位。
“守真仗信”印之“守”字,中間像有一個下垂的繩結形符號,這種寫法在篆書中罕見,由圖二可知,此乃出自《古孝經》與《大風歌》,只是前者“寸字部”無一點,后者“寸字部”加一點。沈鳳印“守”字更近于《大風歌》之“守”。印文“真”字出自《古老子》,只是比《古老子》中的“真”字少了一點。印文“信”字則出自《六書統》。
再看“氣象萬千”一印,其“氣”字出自《碧落文》,只是圓圈外三條曲線方向不同而已;“象”字為象形文字,不再贅述。
印文“卍”字很有意思,它原是古代的一種符咒、護符或宗教標志。通常被認為是太陽或火的象征。古時在印度、波斯、希臘等國家中都有出現,婆羅門教、佛教、耆都教等均加以使用。梵語作“吉祥海云”之意。鳩摩羅什、玄奘譯為“德”字,北魏菩提流支在《十地經論》中譯為“萬”字,武則天長壽二年(693年),制定此字讀為“萬”,意為“吉祥萬德之所集”。大乘佛教認為它是釋迦牟尼胸部所現的瑞相,小乘佛教認為此相不限于胸部。此“萬”字分右旋與左旋(見圖二),“卐”字為向左旋,漢語發音為“福”;“卍”字為向右旋。有人認為佛教場所用的都是右旋的“卍”,左旋“卐”多用于民間。唐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二十一)等認為應以右旋為準,故我們在寺廟以及無錫靈山大佛看到的菩薩佛像的胸前之“卍”皆為右旋。再看漢語中發音“萬”寫作“卍”右旋,意思是“吉祥萬德”,它之所以被畫在如來佛祖的胸部,被佛教徒認為是“瑞相”,是因為它能涌出寶光。這里沈鳳印章之“卍” 借用為“萬”字,為右旋式,符合傳統,很是確切。
沈鳳(1685—1755),江蘇江陰人。清代篆刻家。字凡民、凡溟、樊溟,號補蘿、謙齋、帆冥、凡翁、桐君、補蘿外史、罨畫居士等。少年時即喜愛吉金篆籀古文,無奈窮鄉僻巷沒有秦漢金石遺文可供借鑒學習。后云游四方,搜訪古今名跡,在揚州收藏家程從龍家,遍觀商周彝器,秦漢璽印,及晉唐書畫真跡。細加臨摹,仿制秦漢古印千余方,1715年輯成《謙齋印譜》行世。他曾寓居揚州二十多年,與鄭燮、金農、李方膺、袁子才等書畫大家過從甚密,為名彥碩儒刻印無數,深受眾多書畫家喜愛,飲譽當時。沈鳳曾受業于王澍,深得器重。54歲時入仕,先后在盱眙、旌德、宣城等地任縣令。乾隆二十年卒于故里,終年71歲。沈鳳不僅與高鳳翰齊名,而且還創立“四鳳派”,并成為“四鳳派”的首領。他不僅工鐵筆,且善山水與書法。曾自言:“篆刻第一,畫次之,字又次之。”他的篆刻功力深厚,耽心潛研六十余年,印路寬廣,內涵豐富,當然也不可否認,明清印人習氣較重,喜歡運用生疏冷僻的古籀文字。他的古璽“謙齋”印作是當時不多見的新體式,同代印人亦很少問津。他信手拈來,毫不費力,堪稱底蘊豐厚,眼界開闊。他還有一些白文佳作,深得秦漢遺韻,分朱布白疏密有序,氣貫方寸,洋溢著動中寓靜的意境。結體古拙精美,用刀生澀、頓挫、老辣,脫盡纖弱娟媚之氣。空白、留紅之處,能見虛實相生自然之趣。印文線條粗處特粗,但不過分;細處特細,但不過柔。剛而不僵,寓剛于柔;柔而不怯,寓柔于剛,內含筋骨,俱得佳境,這應該與他廣游名地、搜訪古跡、勤于臨摹、基礎扎實有關。沈鳳自稱“三十年來為人所刻布滿一世”。其刻印數量之多,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