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平常說詩詞,首先想到的便是唐詩和宋詞。宋詞譽滿天下,但宋詩在人們眼中的存在感好像很低,平時討論詩詞,根本不會說到宋詩。是宋詩不夠優秀嗎?自然不是,我們耳熟能詳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橫看成嶺側成峰”等等,都是宋詩。
那為何宋詩會如此沉寂呢?這就要從唐詩和宋詩的根本風貌說起了。唐代國力強盛,思想開放兼容并蓄,士人們普遍有著一種昂揚向上朝氣蓬勃的精神。表現在詩中,有一種積極進取慷慨激昂的氣象和風骨,詩在盛唐達到了頂峰。
極盛之后,到了宋代,就難以為繼了,所以宋人必須開創一代新的詩風。于是宋人在唐人開采過的礦井里繼續挖掘,轉而向古人書中搜求字句,表現一種平淡的理趣。然而這一點,正是《滄浪詩話》所批評的重點。
《滄浪詩話》是南宋嚴羽的詩學理論著作,他在書中對“盛唐之音”大加贊揚,針對蘇軾和黃庭堅的江西詩派等宋詩的流弊,作出了深刻而準確的批評。他極力反對宋人作詩引用古書和表現理趣,認為這種做法違背了詩原本的趣味。他在書中說到:
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
意思就是:詩有其他的材料,與書本典故無關;詩有另外一種趣味,與說理無關。
以黃庭堅為代表的江西詩派,作詩有個固定格式,就是主張詩中所用的字詞,每一個都有來歷,也就是說,所有的詞句,要能在古人書中找到出處。同時還喜歡運用典故,典故就是化用或者直接借用古人的話,其實也是在翻古人書。
這樣雖然看起來復雜,但其實只要多讀書,每個人都能輕松作詩。因為唐詩已經把格律完善了,格式和套路都是現成的。再照著黃庭堅江西詩派的法子,把古人書中的詞句變換一下,依葫蘆畫瓢填進去即可。黃庭堅的這個方法,使得很多新手快速入門,影響了半個宋朝。
也許有人會覺得這樣寫出來的詩無意義,但也并非完全如此。因為這樣作詩,詩人是把符合自己主觀想法的古書串起來,是有統一的思想的。同時因為詞句都源自古人書,乍看之下會顯得學識淵博,讀書不多可能會看不懂,所以得到很多人的擁護。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嚴羽才會嚴加批評,他在《滄浪詩話》中說到:
近代諸公......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以是為詩,夫豈不工?終非古人之詩也。
這里“近代諸公”,當然就是指蘇軾黃庭堅和江西詩派了。嚴羽說他們用文字作詩,用才學作詩,用議論作詩,這樣作出來的詩,不精巧嗎?不是的,但終究已經不是古時候的詩了。
嚴羽在《滄浪詩話》中的這一段評語,可謂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宋詩的致命弱點。用才學和議論作詩,縱然能寫得很精巧,但終究雕琢太過,人為痕跡太重,已經失去了詩的自然趣味。
嚴羽是喜歡唐詩的,他說:
詩者,吟詠性情也。盛唐諸人,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玲瓏透徹,不可湊泊,入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
盛唐詩好,全在于興趣。這種趣味渾然天成,找不到雕琢的痕跡,像鏡花水月,你能感受到它的美,但抓不住它的形。宋詩就像如今的鋼筋混凝土大廈,而唐詩就好比古代的亭臺樓閣,味道終究是不能一樣了。所以孰優孰劣,嚴羽《滄浪詩話》這幾百個字,算是道盡了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