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經典插上聲音的翅膀
王群
華東師范大學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上海市演講與口語傳播研究會名譽會長；上海市語言文字工作者協會副會長，中國廣播電視學會播音主持專業委員會學術委員；上海電視臺訪談節目《可凡傾聽》策劃。
文 /王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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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從目前中小學生包括社會上的部分人群來看，由于缺乏專門訓練，誦讀古詩詞時普遍存在以下幾個問題：
聲音響不起來，感情動不起來，速度慢不下來，句子斷不開來。或者“有口無心”，誦讀時像小和尚念經，音量不小，也很順溜，但是不過腦子，不走心；或者“有心無口”，誦讀時倒是過了腦子、走了心，但是沒掌握聲音語言技巧，缺乏韻律和美感，不能打動人。
要改變這種情況，我想必須做到以下三點：
一
要做到“意明于先”
杜牧在《答莊充書》一文中說：'凡為文以意為主'。'意'是作品的'靈魂'，因此,要想誦讀好古詩詞,首先就必須深刻理解作品的'意'，讓作品賦予生命。
那么怎么才能理解作品，做到“意明于先”呢？
1、要了解作品的背景和主要思想：
比如誦讀杜甫的《三更》《三吏》，我們就必須了解'安史之亂'給社會給人民帶來的極大痛苦和動蕩,了解杜甫親身嘗到的顛沛流離之悲苦，了解統治者的昏庸與叛賊的謀亂，了解作者在作品中所表現出來的復雜心態：既怨恨并揭露了統治集團的罪惡，卻又旗幟鮮明地肯定平叛，勸慰、鼓勵人民要'努力事戎行'。這樣就做到了“意明于先”。
2、要了解作者的性格和作品的風格：
比如誦讀李白的《夢游天姥吟留別》,就必須了解李白的倜儻不羈、追求自由的浪漫性格。這樣的性格才使他發出了強烈的蔑視權貴的呼喊:“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才能憑借大膽豐富的想象為我們虛構了一個個迷離飄忽、神秘莫測的夢境：能“駕霧騰云”，能聽到“猿啼、雞鳴、熊咆”，能看到“電閃雷鳴、山崩洞裂”。這樣就做到了“意明于先”。
3、要了解作品的邏輯結構和詞句含義：
比如誦讀蘇軾的《江城子》：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全首6句，由總而分，從形象到動作、狀態、態度，層次分明，有頭有尾。。詞中“錦帽貂裘”，省略了“穿戴”；“會”解釋為“一定”；“西北望”，應為“望西北”；以“天狼”星借代北方入侵之敵；“馮唐”是指漢文帝時一個被削職的云中太守魏尚，作者借此希望朝廷能委以重任，表達了奔赴邊境奮勇殺敵的決心。弄懂了這些內容，就做到了“意明于先”。
二
要做到“情動于衷”
羅丹說過：“藝術就是感情”。詩的特點之一就是情感高度濃縮，古詩詞尤為突出。情是人受到外界刺激產生的心理反應。不經過客觀刺激表達出來的“情”必定是虛假之情、膚淺之情。誦讀者要打動別人，就必須先自己為作品所打動，做到“情動于衷”。
那么如何才能打動自己，做到“情動于衷”呢?
1、要反復閱讀，加強情感：
既然感情是受到客觀刺激后的一種心理反應。很明顯,這里有兩個先決條件:第一，客觀上要存在外界的刺激；第二，主觀上對客觀存在的外界刺激要有反應。因此，誦讀者不能太理智、太客觀了，必須反復閱讀作品，積極而主動地接受作品的客觀刺激，來加強自己的情感，做到“情動于衷”。
2、要借助想象，激發情感：
情感往往會因為想象翅膀掀動的風勢，助推情感火焰的燃燒。想象越豐富，情感也就越豐富。如果我們誦讀時，能“看”到作品中的具體形象、情景和場面,聯想到我們曾經經歷過，或者在電影、畫報中看到過的類似畫面，不僅能使我們語言繪聲繪色，而且能由此激發我們的強烈情感，做到“情動于衷”。
3、要關心生活，積累情感：
日常生活的態度和關心程度也會直接影響對作品的感受。如果我們平時對周圍所發生的一切都能有動于衷，而且能多多積累平時生活中所留下的各種情感或情緒的反應，那么一旦我們在誦讀中遇到與之相似的情況，就會打開我們的心中的閘門，喚醒這種情感或情緒的記憶，做到“情動于衷”。
有一點很重要：我們在深刻理解作品的'意',深入體驗作品的'情'之后,必須要定準作品的誦讀基調——情感色彩和分寸。因此，誦讀古詩詞與誦讀其他文體作品一樣，喜怒哀樂等感情色彩和分寸要準確、鮮明。萬萬色彩不要偏了，分寸不要過了，或者不到位。
三
要做到“聲應于律”
古詩詞語言精煉，節奏鮮明，音律和諧，韻味十足。這種神韻既來自作品的悠遠、雋永的精神之美, 同時也來自作品聲韻格律的音樂之美。丹納在《藝術哲學》中說過：“人的喜怒哀樂,一切騷擾不寧、起伏不定的情緒,連最微妙的波動、最隱蔽的心情,都能由聲音直接顯現出來。'因此，要想充分表現古詩詞的千古神韻，誦讀時我們必須做到“聲應于律”。
那么如何才能表現古詩詞的神韻之美，做到“聲應于律”呢?
1、要展示“參差律”：
古詩詞的參差律首先體現在字詞句之間結構的疏密、字音韻尾的長短、字詞句音調的抑揚、字詞音量的強弱這幾個方面的對比變化上。
（1） 疏密對比：
無論是格律詩,還是古體詩，或者是宋詞,在字詞句之間往往通過有規律的聲音語言的“疏密對比”（斷句）來顯示節拍，展現參差律的。
五言每一句一般是二三兩分,前疏后密,形成對比。比如誦讀杜甫五律《春望》中“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誦讀杜甫五古《望岳》中“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七言一般為四三兩分，前疏后密，形成對比。比如誦讀劉禹錫的七律《酬樂天揚州》中“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誦讀白居易的七古《琵琶行》中“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其中五言三字一頓也可再細分為二一或一二，其中七言四字一頓的也可再細分為二二，三字一頓的也可再細分為二一或一二，但停頓時間應有所區別，粗分之處停頓較長,細分之處較短。若用數學公式表示音頓疏密，五言可為2+(2+1)或2+(1+2)；七言可為(2+2)+ (2+1)或(2+2)+(1+2)。
“詞”的音頓疏密對比與字數相關。其中五字句、七字句一般與詩句相同，但也有例外：五字句中也有一四分的，比如誦讀李清照的《醉花陰》中“有/暗香盈袖”。七字句中也有三四分的，比如誦讀周邦彥《滿庭芳》中“不堪聽/急管繁弦”。四字句中除了二二分以外,還有一三分的，比如誦讀辛棄疾《水龍吟》中“揾/英雄淚”。六字句中除了二四分以外，還有四二、三三分的，比如誦讀辛棄疾《永遇樂》中'“氣吞萬里/如虎”，誦讀姜夔《暗香》中“又片片/吹盡也”。八字句中除了三五分以外，也有一七分的，比如誦讀辛棄疾《木蘭花慢》中“正/江涵秋影雁初飛”。九字句中除了三六分以外，也有六三分的，比如誦讀李煜《虞美人》中“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以上說的都是一般的疏密對比情況。實際在誦讀中，如果情感需要,打破這些疏密規律，即興重組詩句的疏密對比也未嘗不可，但前提是要情感到位、意念不斷、技巧到家，關鍵是要做到節奏鮮明、“音斷意不斷”，有參差變化。
(2)長短對比：
要能“品”出古詩詞的千古神韻，還必須要像“品”好茶、好酒、咖啡一樣，得放慢速度，不能“一吐為快”。
比如誦讀王之渙的《登鸛雀樓》: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除了誦讀時通過斷句形成節拍之外, 還應該沿襲古人吟誦時“長言”傳統，將詩詞中每一個音節韻尾拖長，有規律地誦讀出“短+長+較長+短+較長,短+長+較長+短+最長”的參差對比，呈現一種曼聲舒緩、意猶未盡的雋永韻律。
同樣的道理,長短和快慢沒有那么刻板,不必那么機械。只要情感和內容需要,有一定的技巧作支撐,打破這個框框也可能會帶來靈動的效果，但是萬萬快不得，急不得，否則也就缺乏了參差變化的韻律。
(3)抑揚對比：
音高音低的區別形成了漢字不同調類的聲調。古漢語聲調雖與今天普通話不完全一致,但絕大多數都能一一對應。只要用標準的普通話誦讀古詩詞，同樣也能顯現平仄格律中字調抑揚對比的參差律。
比如誦讀李白寫的律絕《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其中四句詩的節奏點二、四、六字，用普通話來讀則是“平—仄—平，仄—平—仄。仄—平—仄，平—仄—平”，完全符合“句中平仄相錯、句間平仄相對、聯間平仄相粘”的格律，依然保留著抑揚對比變化的參差律。
抑揚對比不僅體現在字調平仄的配合上,還體現在從句首、句中、句尾三處句調方面的抑揚變化。
比如誦讀韓愈的《早春呈水部十八員外》：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楊柳滿皇都，
第一句為山谷型：句首、句尾高些,句中低些；第二句為山峰型：句首、句尾低些,句中高些；第三句為山巒型：句中高低有好幾處；第四句為山坡型：句首高，句中、句尾漸低（此為“下坡型”，也有“上坡型”的）。整首詩句調有高有低，有一種動感的變化，形成了抑揚對比的參差律。
要注意的是：抑揚對比可以體現韻律之美,但抑揚對比應與作品的思想感情一致,隨高隨低、拿腔拿調不足為法。另外，同一首詩詞由不同的人誦讀,由于理解、體會不一樣，也可能有不同的抑揚處理，這是正常現象。
(4)輕重對比：
結構有疏密,便有頓挫之異；思想有起伏，便有抑揚之變；情感有強弱,便有快慢之分；而語義有主次,便有輕重之別。誦讀古詩詞如同誦讀其他文體一樣,根據語法、邏輯、修辭和感情的不同，字音誦讀的力度應有所不同。當然這里的“重”也可理解為“強調”，因此，強調的手段可重可輕、可長可短、可實可虛。誦讀古詩詞如能掌握這一規律，同樣能準確而鮮明表達作品的意和情，增強參差對比的韻律之美。
比如誦讀陸游的《訴衷情》: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上片頭兩句,為了突出詩人當年的英勇，無疑應加強“萬”與“匹”這一組對比鮮明的數量詞。上片后兩句自問自答,從語法角度來講重音自然應落在疑問代詞'何'字上? 而回答句中把重音放在“舊”字上無疑能突出表現詩人的苦悶。下片前三句，三個副詞“未”、“先”、“空”本身就對后面動詞起限制、修飾作用，又相互形成對照，強調后便能體現詩人的傷感。尤其是最后三句，語法重音與感情重音恰巧統一。-個“誰”字加重延長，再將最后兩句最能表現詩人沉郁悲壯之情的兩個對比的字“心”與“身”若加以重讀，定能通過參差律以達到意韻俱佳的藝術效果。
2、要展示“齊整律”：
從美學角度看,誦讀古詩詞在語音上凸現音頓的疏密、韻尾的長短、音高的起伏、音強的輕重對比定能產生一種參差美，讓聽眾在運動、變化中感受到韻律之美。然而古詩詞在語言上也常常給人一種齊整的感覺而產生的對稱美。比如詩詞中對仗的句子，誦讀時應盡可能保持節奏、聲調的一致性。通過語音的強調讓聽眾感覺到這些語詞在詞性、意義、結構上兩兩相對。比如誦讀“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一聯，首先要求音頓處統一。“出句”和“對句”都把重音放在第四字“死”和“灰”上，以表現詩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精神,讓人在感受思想感情的同時，也能領略到詩詞中形式上的對稱美。
3、要展示“回環律”：
詩詞常常會循環往復，一嘆三詠，使人在聽覺上、情感上產生一種由于多次沖擊而得到的享受和滿足。因此，就必須在誦讀這幾個有規律地周期性地在同一位置上反復的韻腳時，自己心里要有所照應，給聽眾一些暗示，讓人有一種心理上的期盼。
比如誦讀杜牧的《江南春絕句》: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其中“紅”、“風”、“中”是韻腳，誦讀時萬萬不可一帶而過，而應該在歸音時特別到位。要誦讀得清晰、圓潤、響亮，讓它連成線、形成片、抱成團，使它們成為一個“家族”，由此而產生古詩詞韻律特有的回環美。
總之，誦讀古詩詞一要“亮示節拍”，二要“延長韻尾”，三要“顯現韻腳”。
要切記：有“參差”之處，要力求“變化”；有“齊整”之處，要力求“統一”；有“回環”之處，要力求“照應”,做到“聲應于律”。
以上是從“意”、“情”、“聲”三方面談了誦讀古詩詞的技巧，也可說是誦讀古詩詞的三個步驟：第一步是用心閱讀，用心閱讀，方能做到“意明于先”；第二步是傾心感受，傾心感受，方能“情動于衷”；第三步是精心體現，精心體現，方能“聲應于律”。而這一切都離不開“心”。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避免誦讀古詩詞的通常所犯的十大通病。意韻：空、假、淺、淡、散，聲韻：短、斷、板、直、平。
王群老師用理論闡述了誦讀古詩的技巧，我們還準備了實戰練習，讓大家親自體會學習古詩的方法與樂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