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之盟”后的第二年(周簡王八年,晉厲公三年,秦桓公二十六年,魯成公十三年,前578年),晉厲公利用晉楚之間這個短暫的和平機會,再次對秦國下手了。他先派呂相(魏相)到秦國去下戰書,也不管符不符合事實,把秦晉自從韓原之戰以來的歷次矛盾和沖突,統統都說成是秦國的不是,并且最后威脅秦國說,要是服軟認輸,則一切好說,但要是死硬到底,那就等著挨揍吧。
翻舊賬,并且把所有責任都推給對方,這根本就不是真心求和的態度。事實上,“呂相絕秦”是這一年四月的事,而早在當年一二月間,晉國就派郤锜(xì qí)去魯國“乞師”,開始做伐秦的準備了,并在當年三月,還獲得了周天子和諸侯們的支持。這說明晉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平解決問題,派呂相出使秦國只是一個障眼法,目的是麻痹對手,令對方覺得戰爭還沒到迫在眉睫的程度,從而在戰爭準備階段就占得先機。
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解釋了呂相為什么會肆無忌憚的歪曲事實。他們要的就是激怒秦國,以便速戰速決,所以順理成章的,在“呂相絕秦”后一個月,也就是當年夏五月,晉、聯兵伐秦,周簡王也派了劉康公和成肅公前來相助。不僅動作之迅速為春秋以來所僅見,而且還祭出了好久不曾出現的“王師征伐”這一法寶,令秦國在道義上又輸了一招。
此外,在兵力上秦國也處于下風。雖然晉國在族滅趙氏之后,已經把新三軍合編為新軍,從六軍十二卿縮減成了四軍八卿,總兵力有所減少,但秦國即使在秦穆公霸西戎、國力最強大的時候也不曾有過三軍,所以在晉國四軍傾巢出動,又有諸侯聯軍相助的情況下,秦國兵力處于明顯的劣勢。
按理說,秦國此時應該據險而守,采取疲敵的持久戰術,而不該冒然與敵人決戰。可是不知道秦國人是不是被氣昏了頭,他們不顧雙方兵力懸殊,竟然渡過涇河主動求戰,結果大敗于麻隧(今陜西咸陽涇陽縣北),秦將成差及不更女(rǔ)父被俘,諸侯聯軍渡過涇河一直追擊到侯麗(今陜西咸陽禮泉縣東)之后才班師。想來,要不是秦國當時的都城遠在岐山以西的雍城(今陜西寶雞鳳翔縣西南),還沒有遷到涇河之濱的涇陽(今陜西咸陽涇陽縣西北),秦國這一戰會被滅國也說不定。
秦晉麻隧之戰把秦國打的夠嗆,在此后的十多年時間里,秦國都沒能再給晉國惹什么麻煩,這實際上等于把秦楚聯盟變成了名存實亡的擺設。我們不知道楚國為什么會坐視形成這種局面,要知道,在中原各主要諸侯國都集兵西向的時候,楚國只要以一支偏師直出鄭宋,就可以輕易拖住他們的后腿,從而改變麻隧戰場的形勢,避免秦國遭受過大損失。
這不是什么難事,我們也不該迂腐的認為楚國是在信守“西門之盟”,所以我們只能猜測楚國此時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東方的吳國身上,而晉國一改春秋以來歷次戰爭的慢節奏,在三四個月的時間內就迅速完成了聯絡諸侯、遣使絕交、興兵討伐、得勝收兵等一系列動作,應該也是為了不給楚國留下反應時間。
麻隧之戰的第二年(周簡王九年,楚共王十四年,鄭成公八年,魯成公十四年,前577年)八月,也許是看透了楚國此時無暇顧及中原,一直覬覦( jì yú)許國領土的鄭國不顧許國是楚國的小弟,突然派大夫子罕率兵伐許。雖然第一仗子罕打了敗仗,但在當月發起的第二次進攻中卻進展順利,只用了三天就攻入了許國都城的外城,先勝后敗的許國不得不割地求和。
鄭國伐許比晉國伐秦動作還要快,在僅僅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完成了兩次戰斗,更沒給楚國留下什么反應時間。這一出一出的顯然惹惱了楚國,于是我們看到了楚國在第二年(周簡王十年,楚共王十五年,鄭成公九年,魯成公十五年,前576年)夏天悍然撕毀“西門之盟”,“侵鄭,及暴隧(今河南新鄉原陽縣西南),遂侵衛,及首止(今河南商丘睢縣東南)”的一幕。
楚國此舉并非明智之舉。鄭國并非實力弱雞的蕞(zuì)爾小國,一直到距離此時28年之后的周靈王二十四年(鄭簡公十八年,魯襄公二十五年,前548年),它還能出動600輛兵車伐陳,所以有人估計鄭國的總兵力應該不少于兵車千乘、士眾四萬,相當于同時期晉國總兵力的四分之一。現在楚國吳患未消,卻又在中原重開戰端,啃一塊自己啃不動的骨頭,像這樣在東進和北上兩個戰略方向上游移不定,看來是注定要倒大霉了。
果然,面對楚國的進攻,號準了脈的鄭國毫不畏懼。他們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策略,不跟楚軍主力直接對決,而是由子罕率軍避敵鋒芒,“侵楚,取新石(地望不詳)”。
顯然,楚國這次出兵沒占到什么便宜,這對楚國來說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更不利的是,當年十一月,晉、齊、魯、宋、衛、鄭、邾等七國在鐘離(今安徽滁州鳳陽縣東北)第一次跟吳國會盟,進一步加強了中原諸侯跟吳國的聯系。這意味著楚國北線和東線兩線的形勢都更嚴峻了,它必須在哪個是主攻方向上作出取舍,而從楚國接下來的動作來看,它顯然在如何取舍上陷入了精神錯亂。
楚國在諸侯“會吳于鐘離”后的第一個動作,是把許國遷到了葉(今河南平頂山葉縣西南)這個地方,以躲避鄭國對許國的侵逼。這種示弱理應意味著楚國將重拾東攻北守的戰略,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第二年(周簡王十一年,楚共王十六年,晉厲公六年,鄭成公十年,魯成公十六年,前575年)春天,它卻再一次推翻這個戰略,又回到了北上爭鄭上來。
不同的是,這一次楚國沒動用武力,而是跟周簡王四年(晉景公十八年,楚共王九年,魯成公九年,前582年)“以重賂求鄭”一樣,派公子成以汝陰(汝水之南)之田賄賂鄭國。鄭成公完全沒記取上一次因為見錢眼開被晉國拘禁的教訓,又一次欣然接受了楚國的賄賂,“從楚子盟于武城(今河南南陽北)”。
如果說楚共王這是想要花錢買和平,那只能證明他的戰略頭腦有點缺斤短兩,因為楚國買來的只是跟鄭國之間的和平,而鄭國又何曾威脅過楚國的霸權呢?晉楚爭鄭已經是持續了幾代人上百年的事,他怎么就意識不到任何對鄭國的企圖都是對晉國的挑釁呢?所以,楚國的這個舉動除了能刺激晉國重開戰端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尤其要命的是,鄭成公比楚共王還缺乏戰略頭腦。他仍然沒領會“墻頭草,隨風倒”的精髓,竟然玩起了火上澆油,真的跟晉國決裂了。在跟楚國“盟于武城”后不久的當年四月,鄭國入侵了晉國的盟友宋國,敗宋軍于汋(què)陵(今河南商丘寧陵縣東南),抓獲了宋軍主將將鉏(chú)和樂懼,并因此又跟前來救宋的衛國干了一仗。
鄭國的這些行徑毫無意外的惹惱了晉國。晉厲公命下軍佐荀罃(yīng)留守,派新軍將郤犨(xì chōu)前往衛國和齊國、派中軍將欒書之子欒黡(yǎn)前往魯國,請求他們派兵協助,然后親統四軍,剩下的中軍將欒書、中軍佐士燮(xiè)、上軍將郤锜(qí)、上軍佐荀偃、下軍將韓厥、新軍佐郤至等人悉數上陣,發動了對鄭國的討伐。
鄭國聽到消息后不敢怠慢,趕忙派使者前往楚國求援。楚共王也不含糊,立即盡起國中之軍,命司馬子反率中軍,令尹子重率左軍,右尹子辛率右軍,另外還動員了一些附楚的蠻軍,也由自己親自掛帥趕來救鄭,于當年六月與晉軍相遇在鄢陵(今河南許昌鄢陵縣北)。就這樣,繼城濮之戰和邲(bì)之戰之后,晉楚之間的第三次正面較量——鄢陵之戰——徐徐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