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3月23日 11:11
作者：王永恩
3人參與 1評論湯顯祖
高馬得所繪《牡丹亭·驚夢》
◎王永恩
16世紀的后半葉，當英國莎士比亞的戲劇在舞臺上呼風喚雨，將文藝復興的輝煌推向新的高峰時，中國的湯顯祖也創(chuàng)作出了震撼人心的劇作。莎士比亞和湯顯祖的劇作都有持久的生命力，時間的流逝沒有讓人忘記他們的作品。今年是莎士比亞和湯顯祖逝世400年，在這400年里，他們的作品依舊熠熠生輝，從來不曾被人遺忘。
湯顯祖（1550-1616），江西臨川人，字義仍，號若士、海若。所居的書齋名玉茗堂。湯顯祖創(chuàng)作的傳奇有五部，即《紫簫記》、《紫釵記》、《牡丹亭》、《南柯記》、《邯鄲夢》。《紫釵記》是《紫簫記》的改寫本，所以，歷來將后四部作品合稱為“臨川四夢”或“玉茗堂四夢”。
湯顯祖一生的經歷十分坎坷。他出身于一個文人士大夫家庭，十四歲進學，二十一歲中舉，文名卓著，連以狂放聞名的徐渭都對他青眼有加。但因得罪了權傾一時的首輔張居正，湯顯祖的科舉道路變得很不順利。張居正為了使自己的兩個兒子在進士考試中獲勝，需有真才實學的人才作為招牌，于是，兩次派人招攬湯顯祖，并許以狀元及第，但都被性格剛直的湯顯祖斷然拒絕了。于是，萬歷五年和萬歷八年兩次會試，張居正的兩個兒子分別考中探花和狀元，而湯顯祖卻落榜。湯顯祖于萬歷十一年第五次參加會試時，張居正已去世，湯顯祖方中進士，先后任
南京太常寺博士和南京禮部主事，均為閑職。
萬歷十五年至十七年，發(fā)生了全國性的大饑荒，十九年的閏三月，天空出現(xiàn)彗星，被視為是不祥之兆。萬歷帝下令群臣反省，湯顯祖上了一道《論輔臣科臣疏》，對張居正、申時行、許國和王錫爵等重臣進行了尖銳批評，對萬歷皇帝本人也不無微詞。此疏一上，朝廷嘩然。湯顯祖被貶到嶺南瘴癘之地徐聞去作典史，兩年后，遷任浙江遂昌縣令。在遂昌的五年里，湯顯祖簡政愛民、抑制豪強，甚至在除夕釋放囚犯回家過年，并組織他們元宵觀燈。盡管湯顯祖在任上成績卓著，但卻得不到上司的賞識。萬歷二十六年，他投劾還鄉(xiāng)，三年后，朝廷給了他“浮躁”的評語，追論削職。
湯顯祖本想在仕途有所作為，但現(xiàn)實卻使他心灰意冷。他把自己對人生的感悟與夢想都寫到了戲里。湯顯祖愛寫夢，他的“臨川四夢”中三部都與夢境直接有關。《牡丹亭》根據(jù)話本小說《杜麗娘慕色還魂》改編，是湯顯祖最負盛名的作品。故事十分離奇，杜麗娘為情而生，因情感夢，因夢而病，一病而亡，而在死后她居然找到了愛情與自由。這樣的事情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沒有的，湯顯祖要通過這個非現(xiàn)實的故事來表達自己對現(xiàn)實世界的批評。杜麗娘從小被父母教育要做端莊賢淑的淑女，她雖有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物質生活，但在精神上極不自由。她渴望愛情，然而她連遇到一個年貌相當?shù)哪凶拥目赡苄远紱]有，更遑論彼此產生愛情了。杜麗娘內心深處長期郁積起來的感情，沒有可寄托的對象，她沒有人可愛，沒有人知道她的愛，也沒有人需要她的愛。她的美麗、青春和夢想都將被無聲無息地埋葬在這深閨中，沒有一個人能知道她的憧憬和痛苦。陷于愛情癡想的杜麗娘居然（也只能）在夢中找到了愛情，她在夢中遇到了柳夢梅，她雖與他“素昧平生，不知名姓”，卻立刻被眼前這個男人打動了，和他淋漓盡致地愛了一場，極度壓抑的情感暫時得到了釋放。
《牡丹亭》問世后，引起了巨大的轟動，許多女性觀眾借此看到了自己可悲的命運，她們比杜麗娘更可憐，杜麗娘還有夢中與柳夢梅幽會的美妙回憶，而她們是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她們對愛的渴望，也許是一個永遠不能實現(xiàn)的癡想。相傳，婁江女子俞二娘，因讀《牡丹亭》傷感而死，湯顯祖還寫了詩來悼念她。
杭州的女演員商小玲，因婚姻不能自主，一日她在演《尋夢》這一折時，心有所感而當場死于舞臺上。一位多情的才女馮小青，愛情婚姻極其不幸，讀《牡丹亭》后寫了一首纏綿悱惻的詩：“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癡于我，豈獨傷心是小青。”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專門寫了“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這一回中，林黛玉聽了悠揚婉轉的《牡丹亭》曲詞后，竟“心動神搖”，“如癡如醉”，“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馳，眼中落淚”。杜麗娘的精神苦悶是極有代表性的，湯顯祖在司空見慣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了禮教的殘忍和對人性的壓制，于是，他對禮教產生了懷疑，進而批判，希望能搬開這扭曲人性的沉重精神枷鎖。杜麗娘要的只是一個自由的靈魂，一個不受拘束的身體， “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這是從杜麗娘心靈深處發(fā)出的吶喊，也是無數(shù)正在遭受禮教約束的人的共同心聲，具有石破天驚的力量。
湯顯祖把劇中的女主人公杜麗娘作為“情”的化身，寫她對情感追求的執(zhí)著，她追求的這種情感不止是男女之情，而是生死至情。湯顯祖在《題詞》中寫道：“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第云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耶！”《牡丹亭》的出現(xiàn)以及對“情”的高度肯定，不是一個孤立的現(xiàn)象，它是明中葉以后哲學思潮發(fā)展的結果。隨著心學的興起，人們的思想從長期的禁錮中掙脫出來，開始敢于正視自己的情感需求。推崇“情”，癡迷于“情”，以“有情人”自居，成了當時的一股社會熱潮。《牡丹亭》就是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產生的。
《南柯夢》取材于唐代李公佐的文言小說《南柯太守傳》。此劇寫唐人淳于棼醉后入夢，被大槐安國的使者接去，做了駙馬。國王任命淳于棼為南柯太守，他任職期間，邊事平寧，政績卓著。淳于棼打退敵兵，建立功勛，被封為左相。還朝途中，公主病逝。淳于棼在朝廷深受國王的寵幸，后因穢亂宮廷被逐出朝廷，遣返回家。淳于棼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酒尚溫，大槐安國不過是槐樹下的一個蟻洞而已。
《邯鄲夢》取材于唐人沈既濟的小說《枕中記》，寫呂洞賓要度脫盧生，給了他一個枕頭，讓他在旅店老板為他煮黃粱飯之際入睡。盧生在夢中先是與出身權貴的崔氏女結婚，靠了崔家的錢財行賄，得以考中狀元。一生經歷了治河、西征、蒙冤、貶謫、拜相等種種變故，當了20年宰相。盧生沉溺于享樂，終于一病不起，臨死還惦記著史書如何記載他以及幼子的功名。待得一夢醒來，黃粱飯尚未煮好，盧生由此頓悟人生，隨呂洞賓飄然而去。
《南柯夢》與《邯鄲夢》都描寫的是官場生活，宦海沉浮。“二夢”寫于湯顯祖罷官之后，充滿了荒誕意識，淳于棼和盧生的經歷正是官場黑暗、荒誕的一個縮影。人生如夢，二人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一切皆是虛幻，士人們平日汲汲以求的功名利祿原來都是一場夢。
《紫釵記》也是根據(jù)唐人蔣防的小說《霍小玉傳》改編的。此劇寫霍小玉與詩人李益一見鐘情，以紫釵為定情信物。不久李益中了狀元，因惹惱了權高位重的盧太尉，被派到邊塞任參軍，無法與霍小玉相見。小玉以為李益變心，傷心欲絕。幸得俠客黃衫客相助，兩人才得以團聚。小說中的主要沖突是圍繞著癡情的小玉和負心的李益之間展開的，李益是被譴責的對象。盧太尉是小說中沒有的人物，劇中增添了這個人物，使矛盾由小玉與李益之間的矛盾變?yōu)榱藱噘F與平民的矛盾，小玉和李益都是無力與盧太尉對抗的小人物，只能依仗神秘的黃衫客的力量才能重聚。
湯顯祖的作品寫了很多的夢，他把自己的夢想、失落和感悟都寫到了夢里。他寫杜麗娘的夢，表達的是對生命的尊重，對精神自由的渴望，這和他在官場上實施的仁政是一脈相承的；他寫盧生和淳于棼的夢，發(fā)泄的是對腐敗官場的不滿，因為這官場斷送了他的夢想；《紫釵記》其實那也是一場夢，世上真的有黃衫客嗎？那是湯顯祖盼望社會公平、政治清明的一個夢！湯顯祖的夢想貫穿了他的一生，既然在現(xiàn)實生活中難以實現(xiàn)他的夢想，那么就在夢里去追尋吧。
[責任編輯：徐鵬遠 PN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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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顯祖 臨川四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