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金花(1872—1936),初名傅鈺蓮,又名彩云,安徽黟縣人。幼年被賣到蘇州“花船”上為妓,光緒十三年(1887年)嫁給前科狀元洪鈞為妾。洪均死后,被迫重操舊業。庚子之后,因虐待幼妓致死而入獄,遣返蘇州原籍,后重返上海。晚年生活窮困潦倒, 1936年病逝于北京。 中國有兩個活寶,慈禧與賽金花,一個在朝,一個在野;一個賣國,一個賣身;一個可恨,一個可憐。 劉半農《賽金花本事》 從妓女到狀元夫人 自從有了照相術以后,歷史便少了幾分浪漫的想象。文字的描述也開始大幅度縮水,少了幾分詩意的張揚。當歷史更接近真實的時候,我們反而有了幾分失落和寡然。 譬如說晚清名妓:賽金花,她有著“公使夫人”、“東方第一美女”、“第一位出入歐洲上流社會的中國公關小姐”、“最后一位裹著小腳的具有明星氣質的交際花”等等能激起我們豐富聯想的稱號。但是,當你看過現存的一些老照片后,你會發現不過爾爾。 除卻當時照相術不發達,可能部分失真外,更重要的原因也許在于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審美標準和流行偏好。當年,寫《賽金花本事》的商鴻逵先生曾在回憶賽金花像的文章里寫道:“我見著她的時候,已是花甲之歲,望之猶如四十許人。記得劉半農先生向余上沅(戲劇家)說,看這個女子當是清末時期的標準美人。” 就是這樣一個無法用現代審美眼光來衡量的美人,有著不一般的坎坷人生和傳奇經歷。她原名傅彩云,祖籍安徽,幼年被賣到蘇州“花船”上為妓,由于先后下嫁于趙、魏兩家,故又有“趙靈飛”和“魏趙靈飛”兩別名。1887年,她嫁與洪鈞為妾,洪鈞是同治七年(1868年)戊辰科的狀元,故她又有“狀元夫人”的美稱。賽金花嫁給洪狀元時大概也就十幾歲,而狀元公洪鈞已五十開外,兩人年紀相差極大。光緒十三年(1887年),清廷派洪鈞出使俄、德、澳、荷四國,可以攜帶夫人同往。然而洪鈞的大夫人年齡太大,又是一個纏了足的小腳女人,加上思想守舊,不愿意隨其出國,于是年輕貌美的賽金花便以“公使夫人”的身份隨洪出使。后在柏林居住數年,并到過圣彼得堡、日內瓦等地,見過不少世面。 光緒十八年(1892年),洪均任期滿,奉命回國,不久病逝。也許太過年輕(那時她剛剛20歲),又受了西洋文化的影響,所以賽金不愿從此獨守空房,為一個死去的男人守節。也許早已料到洪家容不下她這個當過妓女的小妾,遲早會將她掃地出門,因此就在“扶櫬南歸”的時候,攜帶細軟跑到上海去了。在那里,年輕的狀元夫人掛起“趙夢鸞”、“趙夢蘭”的牌子,重操神女生涯。據說在云屏繡箔間,特意懸掛一幀洪鈞的照片,使得走馬王孫與她相依相偎之際,可一睹狀元的豐儀,從而生出些別樣的情調來。 當她對上海失去興趣后,又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夏天移師天津,再次亮出“狀元夫人”的招牌,一時車馬盈門, 生意極其紅火,可謂紅極津沽一帶。那時,26歲的她已經升為鴇母級別,有了自己的妓院。她以自己的名氣招募了一批漂亮的女子,在江岔胡同組成了南方韻味的“金花班”,“賽金花”的名號也就是從這時開始叫響。護國娘娘和賽二爺 賽金花的人生傳奇,在八國聯軍侵入北京之后達到一個高峰。后世傳說有多種版本,大致意思是說她曾以使節夫人的身份去過柏林,懂得一些德語,還與一名年輕的陸軍尉官瓦德西發生過一段浪漫的故事。后來八國聯軍統帥便是她的老相好瓦德西,她正是利用這層特殊的關系,吹了許多枕邊風,不僅制止了聯軍的大屠殺,而且保護了皇宮,使之沒有被焚毀。甚至在議和過程中,連李鴻章都束手無策時,也是由她出面,成功勸說了克林德夫人(克林德是義和團運動時的德國駐北京公使,在運動中被殺)接受了立碑道歉的條件。這個“妓女救國”的故事,雖然老套,但大多人都信以為真,民間甚至把她尊稱為“護國娘娘”。對于這件事情,賽金花向來持曖昧態度,不承認也不否認。后來在老年潦倒不堪時,為了求得生計、迎合時人口味,才編了不少假話、瞎話,而且前后矛盾,實在不足為信。 其實,時任聯軍統帥的瓦德西官至陸軍上將,還是德皇威廉的侍衛長,當時已年近古稀。即使假定是10年前在德國和賽金花相識,也是近60歲的年紀,以這樣的年紀判斷,不可能還是一個“年輕的陸軍尉官”。因此,以上種種說法很是靠不住。另外,以賽金花的文化素養判斷,可能她也只是粗通幾句德語罷了。曾親歷“八國聯軍禍亂”的同文館學生齊如山回憶說,那時賽金花想和德國人做生意,還要找齊如山幫忙,而齊如山的德語“僅能對付弄懂而已”,可見她的德語實在是“稀松得很”。齊如山也直言賽金花與德國軍人的確有點來往,但都是中下級軍官,連上尉都很難搭訕上。因為上尉已算很大的官,“言行上便需稍微慎重”,以此推斷,結交聯軍最高統帥瓦德西更是不可能的事。而另一位親歷禍亂的丁士源在所著《梅楞章京筆記》中提及,說賽金花只是在遠處望見過瓦德西一眼。 當初,北京被占領以后,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曾特許士兵公開搶劫三天,然后各國對北京實行分區占領,著手恢復秩序。 頗有諷刺意味的是,北京最早恢復的商業活動,竟然是娼業。而賽金花當時就住在京城著名娼寮集中地八大胡同之一的石頭胡同,而石頭胡同又恰歸德軍管轄。也就是說,她是有機會和德國軍官接觸的,當然,也可能里頭有一個同姓瓦德西的尉級軍官。 30年后的一個秋天,她應邀去“世界學院”接受德國記者采訪,當問及她與瓦德西將軍的關系時,她只是含混地搪塞過去。而問她在八國聯軍進駐北京時做了哪些事情時,她舉的兩個例子也不太可信。她說有一次,聯軍把北京很多老百姓趕到一個大寺院里,準備了許多磚頭瓦塊,叫老百姓用磚頭去打佛像。凡是打了的老百姓站在一邊,不肯打的站另一邊。她聽聞此事后,急忙趕到現場,經了解,原來聯軍想用這個辦法判斷誰是義和團成員。他們認為凡是不肯打佛像的都是義和團的人,準備一律處死。于是,她就給他們解釋,說這個廟是關帝廟,里面供的是關老爺,不是佛像,關帝最講義氣,老百姓對他十分崇敬欽佩,怎能用磚頭去打呢?不打又怎能就是義和團呢?經過她的這番質問和解釋后,聯軍就把這一批老百姓放走了。靠她那“稀松得很”的德語,也不知是如何解釋的。 講的另一件事,是說聯軍與清廷“議和”時,長時間達不成協議,主要矛盾就是德國要求恢復和賠償克林德名譽,并且條件十分苛刻。后來是她出面與德方交涉,說服了克林德夫人。她的原話是這樣的:“‘你們外國替一個為國犧牲的人作紀念都是造一石碑,或鑄一銅像;我們中國最光榮的辦法卻是樹立一個牌坊。您在中國許多年,沒有看見過那些為忠孝節義的人立牌坊嗎?那都能夠萬古流芳、千載不朽的!我們給貴國公使立一個更大的,把一生的事跡和這次遇難的情形,用皇上的名義全刻在上面,這就算是皇上給他賠了罪。’經我這樣七說八說,她才點頭答應了。這時我心里歡喜極了,這也算我替國家辦了一件小事。聽說條約里的頭一項就是這事哩!”不管如何,她懂得些外文,又曾是清朝的公使夫人,由她出面去勸說另一個公使夫人,也算合理。國難當頭之際,那些迂腐的權貴也需要這樣一個女人進行非正式的“外交斡旋”。依她的口述,她認識的清末當權人物很多,如載勛(莊王)、奕劻(慶王)、李鴻章、立山、蔭昌、孫家鼐等。“賽二爺”的稱呼,據說就是立山戲弄出來的。而那座克林德紀念碑就建在東單大街,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被遷移到中山公園。據說在拆遷克林德牌坊的儀式上,辜鴻銘曾對賽金花說:“你做過一些義舉,于社會有功,上蒼總會有眼的。” 沒有可靠的史料佐證她的說法,歷史的真相依然離我們遙遠。不過,我們情愿相信她曾有過類似的善舉。她也可能見過瓦德西,和德軍做過生意,勸過聯軍不要隨意殺戮,但絕沒有她后來描述的那么傳奇和夸大。不過,許多文人倒是相信她曾起過莫大的作用。蘇曼殊《焚劍記》里記述:“庚子之役,(賽金花)與聯軍元帥瓦德斯(西)辦外交,琉璃廠之國粹,賴以保存。……能保護住這個文物地區,不使它遭受搗毀破壞,也應算她作了一樁好事。”林語堂的《京華煙云》里也有這樣的話語:“北京總算得救,免除了大規模的殺戮搶劫,秩序逐漸在恢復中,這都有賴于賽金花。” 倒是魯迅先生在《這也是生活》里冷冷地說了一句:“義和團時代,和德國統帥睡了一段時間的賽金花,也早已被封為九天護國娘娘了。”這話給我們當頭棒喝的警醒。如此津津樂道于妓女舍身救國的故事,是不是說明我們這個民族男人的某種心理情結?最后的魏趙靈飛 庚子年的風光之后,賽金花可謂是厄運連連。先是在辛丑年(1901年)因為毆殺一名妓女而被監禁,雖托人打通關節,終因人命關天,被遣送回原籍。回到家鄉的賽金花,還是扮演起鴇母的角色,繼續她的賣笑生涯。后來,賽金花又回到上海先給曹姓男子做妾,但不久老公便暴病身死。再后來,她與時任民國政府參議員的魏斯耿結婚。過了三年幸福、平靜的生活后,再次孀居。 13年后,當商鴻逵采訪她、準備編寫《賽金花本事》時,年過花甲的她還是“最愛談嫁魏事”,而且“每談起”,就要“刺刺不休”。為她作傳的商先生很厭煩她這樣,以為她“嫁魏后之一切生活,已極為平凡,無何足以傳述矣!”當時,商還是個學生,很年輕,不懂得這個經歷過大起大落的女人,最羨慕、最需要的恰是這“極為平凡”的生活。 而那位寫《賽金花故事編年》的瑜壽,同樣不懂。他譏諷地寫道:“賽氏晚年,特別珍視他們所照的結婚像,懸在房中,逢人指點。在這張照片中,魏著大禮服,胖得像一口豬,賽氏披紗,繡花服,面色蒼老。”在這位瑜先生內心深處,這樣一個風塵女子絲毫激不起他一點同情心和憐憫心。 賽金花晚年只稱自己是魏趙靈飛,不再自稱是那個獨占花魁的狀元夫人,也不是名滿京城的賽金花。她只愿歸于平淡,安靜地守著一個男人曾給予的名分和幸福,在回憶中打發余生。 然而,世人感興趣的卻還是她前半生做妓女的傳奇。大家要聽的只是色情的故事,把玩的只是臆想的傳奇,沒有人懂得尊重她,更談不上真正了解她。但有一個人是例外,他就是商鴻逵的老師:劉半農教授。他不同于那些一心從她那里獵奇換錢、沽名釣譽的人。他對她多有同情,寫書動筆之前就確定了一個原則,以她本人作敘述人,盡量忠實于她本人的回憶。那時,有許多人反對他給妓女寫傳,認為有失學者尊嚴。后來劉半農急病暴卒,但在胡適先生的支持下,《賽金花本事》還是得以寫成問世。在劉半農的喪禮上,賽金花獻上了一副由別人代筆的挽聯:“君是帝旁星宿,下掃濁世秕糠,又騰身騎龍云漢;儂慚江上琵琶,還惹后人揮淚,謹拱手司馬文章”,以此表達她的敬重和哀悼。 賽金花的晚年,生活相當凄涼。她和一名叫顧媽的老仆在居仁里一處平房內閉門寡居,靠著典當和借債度日。當時,有一位叫陳彀的記者過去采訪,看到的情況是:“時天已甚冷,無錢加煤,爐火不溫,賽擁敗絮,呼冷不已。顧媽伴賽,同居此室凡十五年,賽有臥榻,顧媽則對榻睡于一極狹極狹之春凳上,十五年如一日。此時卻唯有與賽同臥偎抱以取暖”。那時,賽金花與江西民政廳魏斯耿在上海結婚(1918年)她連一個月八角的房租都付不起,當時的報紙以《八角大洋難倒庚子勛臣賽二爺》做了詳細的報道。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的冬天,賽金花終于油盡燈滅,病逝于居仁里16號的家里,時年64歲。她死后,經各界捐肋,得以落葬于陶然亭錦秋墩南坡上。她的墓表,原擬請金松林撰寫,可金深以為恥,說“賽之淫蕩,余不屑污筆墨”,“我有我之身份,不能為老妓諛墓”,斷然拒絕。那時,倒是有許多人愿意給這名奇女子寫墓表,但后被一個叫潘毓桂的爭得。他是個漢奸,1939年上任后不久便特意為賽金花寫了一篇志文,文中恭維她在庚子年間的作為“媲美于漢之‘明妃和戎’”,“其功當時不可知,而后世有知者”。這明顯是借人喻己,為自己的漢奸行徑辯護。 不知被人利用了一輩子的魏趙靈飛,若在天有靈,對此會有何感想?對于這樣一個離我們并不遙遠的奇女子,不知是贊是嘆。 因為離我們太近,所以史料豐富,演繹也非常豐富。然而,那些史料的記載,依然多是獵奇的產物,那些生動的演繹,還是毫無新奇之處。罵她也好,贊她也好,說到底還是在重復著一種變味的人文情結。難道每逢國難當頭之際,我們能指望的就是以身報國的女人嗎?中國重復了幾千年歷史悲劇,什么時候才可以止演?陳腐俗套的“紅顏救(亡)國”論,又何時得以休矣?美人地理 歸園·賽金花故居在安徽省黟縣建有賽金花故居,建筑的設計都有其歷史依據,除了圍墻是新的,內部一磚一瓦、一切構件和設置都是修舊如舊。除了依據原貌恢復舊的賽金花故居外,還修復了賽氏祖居:歸園。 陶然亭·賽金花墓賽金花去世后,被葬在陶然亭香冢和鸚鵡冢之間。墓為大理石砌成,墓前立有高1.8米的花崗巖巨碑。1952年,北京市人民政府修整陶然亭時,將賽金花墳墓和墓碑一并遷走,后在“文革”中遭破壞,現存墓碑,陳放于慈悲庵石刻陳列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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