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廣的一生看人生的機遇
李廣是天水人,他的墓地也在天水市的石坪鎮,在旅游街亭后我要在天水中轉。我是打車來的,但到此才發現,天水的公交車在此有一站,而且站名就叫李廣墓站,交通非常方便。門票也不貴,才20元。到天水此地是值得一看的地方。
李廣墓原在石坪小學校院內,近年來才將石坪小學操場退出墓地,在他的旁邊現在還有教室存在,依然能聽到朗朗的讀書聲。
李廣墓背依文峰山,依山勢所建,所以墓地成梯形。由于地上建筑原以毀壞,現在的建筑均為水泥結構,但布局嚴整,初具規模。但他的墓丘是按照上世紀國民政府時期的照片復原的,前碑文為蔣介石的題詞“漢將軍李廣之墓”,而原碑保存在旁邊的展館內,在這里還保存著漢代的石馬等原祭品。
李廣是漢代的著名軍人,一生中從軍四十余年,戰陣七十余場,從命于漢文、景、武帝三個朝代。守邊的跨度從渤海灣到甘肅的天水,歷任邊境八個郡的軍事長官,對漢代驅逐匈奴的入侵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但遺憾的是一生辛苦,并未封侯,氣得最后悲憤自殺,其經歷和結局在中國軍事史上是不多見的。
為什么李廣最后落得一個悲劇的結局,人們眾說紛紜,有說責任在漢武帝,有說怨大將軍衛青,其實,李廣的悲劇要放大到當時社會上來尋找。黑格爾講過一句話:“存在就是合理的”。仔細剖析那個年代,就會看到李廣的結局是歷史的必然。
甘肅東部是一個半農半牧的地區,地產良馬,民風剽悍,人才輩出。在中國歷史上秦、漢、隋、唐四個朝代中,秦、隋、唐三個朝代的皇帝原籍有甘肅的影子,而有漢一代,董卓、馬超等著名人物,也出自甘肅。可以說在中國統一的前四個朝代,關隴出身人士對當時朝政都有著重要的影響力,這不是歷史的偶然。歷史上此地崇尚武功,而自然條件與東部中原相對惡劣,這就使當地人有強烈的改變自我的欲望,而從軍是一條便捷的道路。
其實這種事情現在也存在,看一看現在偏僻的農村孩子所以學習的好,并不是他們有多高的境界,并不是有為全人類解放的思想。非常簡單,自我生活的落后和外界社會的精彩形成反差是努力的原動力。
李廣從軍是在漢文帝的前元十四年,時年二十多歲。由于匈奴連年入侵,漢朝被迫應戰。李廣也有了用武之地,官階也一步步上升,由中郎到武騎常侍,成為皇帝身邊的軍官。當時參軍有兩種人,一種是刑徒,他們主要被打發到邊境守衛,另一種是良家子弟,紅五類,表現優秀,都調到京城羽林軍,考核提拔,李廣的武騎常侍就是這種軍官,所以前途遠大。
漢承秦制,在軍隊中有一種軍功爵制,分為二十級,軍階的升遷不是靠匯報,不是靠人事關系,而是靠殺敵人的首級。這種軍功爵制規定非常詳細,交一個人頭什么規定,兩個人頭什么規定,升爵的標準不但要看斬首的數量,還要看被斬人的身份,其身份高低與獎賞有關。這種規定非常嚴格,“無功不當封”是鐵的紀律,就是皇親國戚沒有軍功也不能封侯。
李廣第一個遺憾出在年代上,漢朝的文、景帝時代國力是比較弱的。匈奴公開寫信恥辱呂后,她都忍氣吞聲。現在社會的主旋律是和諧社會,那兩朝高舉的大旗是與民休息,黃老哲學,對外的拿手戲是和親。李廣在文帝時期服役九年,在景帝時期服役十六年,兩朝下來以近五十歲的人了。由于文景帝時的避戰政策,當時的軍功爵制用的很少,李廣就是個龍,也得臥著。
但是到景帝時,出現一個意外,一個機遇,就是國內出現“七國之亂”,皇親國戚開始聯手造反,李廣跟隨太尉周亞夫參與這次鎮壓行動。李廣非常珍惜這次機會,拔旗奪將,表現突出。但他在行動中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就是接受諸侯梁孝王的任命,并拿了孝王刻的印信。這犯了皇朝的大忌,你李廣腦子灌水了?吃誰的飯,給誰干活不知道?景帝的猜忌使李廣在一大批封侯封將彈冠相慶隊伍中成為例外。這個事件凸顯出一個西北憨漢樸實而毫無政治頭腦的形象,他太想升官了,以至于光低頭拉車,不抬頭看路。此事為李廣以后的升遷也埋下陰影。
到了武帝時代,一改前兩任皇帝的韜晦政策,開始主動向匈奴出擊,戰爭使軍官們看到升遷的機遇,但機遇并沒有來到李廣身邊。為什么呢?
文景時代,李廣的能力太大了,名聲遠揚。武帝時韓安國守右北平,匈奴多次犯境,韓安國守邊失敗,武帝將李廣派到右北平任太守。李廣再任的幾年,匈奴稱之為飛將軍,都躲著他。在他任上的右北平地區,不是李廣避戰,而是匈奴避戰,連人影都不見,李廣上哪里去建邊功。所以,現在電影明星常說,名氣大了也是個負擔,在李廣身上就體現出來了。
后來,漢武帝開始反擊,掘敵巢穴,李廣的機遇還是沒有來。武帝時對匈奴作戰有三劍客,衛青、霍去病、李廣。衛青對敵作戰穩重,該出手時才出手,出手必狠。而霍去病同毛澤東的戰法相像,兵力高度靈活機動,集中全部,攻其弱點。李廣是西北漢子,硬碰硬同匈奴斗勇,直來直去。這就產生一個后果,殲敵一千,自損八百。
客觀形勢也逼迫李廣的軍隊損失嚴重,匈奴對李廣是懼怕的,所以一般都躲著他的部隊,形成李廣有軍事行動,沒有軍事戰果。如果實在躲不過去,匈奴往往是用最精銳的部隊同李廣對抗。而李廣又敢于以少勝多,這就使李廣的軍隊多次減員過大。
漢朝軍隊有條規定,叫“傷亡過多罪”。在戰斗中戰士傷亡慘重,追究將領的刑責。漢武帝時平陵侯蘇建(就是蘇武的父親)與匈奴戰斗失利,獨身回來,“當斬,贖,國除。”但他也有個界線,就是每次戰斗,減員不能超過十分之三。否則殺敵再多,也不能封侯。
元狩二年,霍去病在祁連山擊敗匈奴,漢武帝下詔說;“斬首虜三萬二百級,…師大率減什三,益封去病五千戶。”解釋開就是武帝對朝臣講,霍去病殺敵二萬多,軍隊損失也沒有超過十分之三,按照規定,可以封五千戶規模的侯。在這里漢武帝宣詔有個前置條件,就是強調隊伍損失沒有超過十分之三,這說明十分之三的數量是一票否決制。
而李廣殺敵過半,但自己也損失過半。漢朝有規定,過半軍官要斬首的,但他還有一個反過來的補充規定,自己損失不少,但敵人也殺了不少,雖然當斬,但可以用錢贖回性命。李廣就經過一次隊伍損失過半,當斬,用自己的錢贖回自己的命,被貶為庶人的經歷。這樣的戰斗,連命都保不住,何談什么封侯了,真是他媽的窩囊。
官場還有一條潛規則,要不你就足智多謀,要不你就笨腦拙腮,“重厚少文”都是歷代皇權垂青的對象,往往專門創造機會讓其立功。李廣屬于后一種,不善言談,治軍也不拘泥條律,所以士兵愿意在他的隊伍里。但這一類人,要有一個核心信念,就是“愚忠”。
文化大革命時期,公開喊誰動我我就敢開槍的將領,在解放軍將領中只有許世友一人,有錯誤不是檢討,是向主席下跪,非常樸實忠厚,典型的愚忠。李廣也樸實,但功名心太重,收了梁王的印信,肯定心存二意,誰人敢重用。官場犯忌,辦錯事,你都不知錯在哪里,但可怕的是誰都不對你講,也不重用你。而且另兩劍客衛青和霍去病漢武帝用得正順手,所以李廣被重用的機遇就渺茫了。
再一個造成悲劇的原因就是李廣個人的性格。李廣是天水人,繼承了西部漢子的樸實,耿直,憨厚。史書載,他同官兵打成一片,同吃同住,但一個人的性格是相對的,站的角度不同,優缺點是要轉化的。當李廣當低級軍官可以,當高級軍官要懂得官場的潛規測,現代的干部在提升前的必備條件是上黨校,而黨校學習的一項重要課程就是領導學,學會處理各種矛盾,學會感情不能外露,可惜李廣當時沒有進學校回爐的這樣一個條件。
歷史上有件事很能說明問題,李廣在家閑居期間,一次同人喝酒,到半夜,路過霸陵亭。亭尉也喝了酒,不讓李廣過去。手下告知這是前任李將軍,亭尉說就是現任將軍尚且不能過去,況且是前任。于是將李廣留在霸陵亭過夜,李廣對此仇深深記在心里。不久匈奴攻遼西,李廣被任命為右北平太守,李廣請求武帝,他的部隊非常需要霸陵尉,將他強行征調入軍,到軍中就將他殺了。這件事反映出李廣心胸狹窄,不能忍耐。
李廣不單自己是這樣脾氣,家族亦然,他的兒子李敢在李廣死后怨恨衛青,一次在公開場合將衛青其擊傷,以泄其忿。衛青因有所顧忌加之內心有愧,沒有聲張。后來李敢陪同漢武帝到甘泉宮狩獵,被同去的衛青的親屬霍去病射死,并告知皇帝是誤傷,最后李敢死的不明不白。李敢如果有頭腦想報仇,辦法多了去了,雇人行刺,找人下毒,跟蹤誣告,李敢只在廣廷大眾恥辱一下對手,只能證明政治上還不成熟。
正因為如此,所以李廣在官場上沒有一撥人給他搖旗呼喊,上層路線走得不順。他也非常尷尬,年以六十,如果再不打幾仗,就沒有提升的希望。如果繼續征戰,自己的部下都成了自己的上級,又是這樣的耿直性格,怎樣相處?
問題恰恰就出在此處,公元前119年,漢武帝計劃一次對匈奴的軍事行動,本來漢武帝不主張李廣出征。李廣幾次向武帝要求參戰,被武帝封為前將軍,并暗咐衛青,李廣年老,多加照顧。但衛青同剛丟掉侯爵帽子的公孫敖要好,將立功的前鋒任務給了他,而李廣的前將軍則變成偏師,協助此次戰役,這是真夠氣人的。天不佑人,李廣在進軍時又迷失道路。漢代貽誤軍機是要追究責任的,李廣年以六十,同他們年輕人在性格和年齡上都有差異,實際上衛青此次行動也沒有取得成果,都彼此彼此,但李廣受不了追究責任的恥辱,封侯更是無望,憤而自殺。
李廣的墓園內空無一人,初冬的寒氣使園內一片凄涼,將軍默默在文峰山下躺了兩千年,是在述說自己的委屈?還是在告知后代避免自己的悲慘經歷?
嗚呼哀哉!一代名將視死如歸,真丈夫也!
劉清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