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哲學史上,“天人合一”的觀念發生甚早。最早在《莊子·齊物論》中提出“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在這里,世界的真相本就是一個不為人意私智所封限的意義世界本身,本就是一個自適逍遙的造化本體,造化本體悠游自適,天地萬物自然齊一,天地萬物既然自然齊一,那么言說天地萬物之存在的意義的理論本身也就應該通而為一。這里的“天人合一”具有道家的無道德意義的“道”與人合而為一的含義。 孟子也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性在于心,盡其心則能知性;人之性乃受于天者,實亦即天之本質,故知性則亦知天。天性一貫,性不外心”,“萬物皆備于我”,是說萬物皆備于心,這個心,既是道德本心,也是形而上的本體之心,心和萬物是完全相通的,二者不是構成對立的兩極,而是合成一體。心是真正的主體,心本身即體現了天地萬物的道理。 宋代以后,大多數儒者“同體”的思想直接來自程顥的兩段話,其一是“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認得為己,何所不能超過?若不有諸己,自不與己相干,如手足不仁,氣已不貫,皆不屬己,故博施濟眾乃圣之功用。”其二是“仁者渾然與物同體。義禮智信皆仁也。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不須防檢,不須窮索。此道與物無對,大不足以名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不過,這兩段話表達的是兩種不同的天人合一的思想。第一段話實際上把“仁者與萬物為一體”作為“博施濟眾”的人道主義關懷的內存基礎,它是要落實到社會關懷和憂患之上。第二段則是儒學精神性的一個表達,要人培養和追求一種精神境界,它是要落實到內心生活中來。但是兩者都是把宇宙萬物特別是人類社會每一成員都看成是和自己息息相通的、不可分離的部分,都是強調從小我的感受性出發,達到大我的有我之境。 南宋理學集大成者朱熹把“天理”視為“天人合一”的哲學基礎,認為理是宇宙萬物的本原,強調“三綱五常”是“放之四海而皆準,并行萬世而不悖”的天理。以陸九淵、王陽明為代表的儒者提出“人心即天理”、致人心之良知即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王陽明不同意朱熹的“理在事先”的觀點,主張“心外無理”、“心外無物”,認為天理就是人心,致人心之良知即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不僅賦予人心以形而上本體的意義,同時也賦予人心以價值本體的意義。正是從價值本體論意義上,王陽明把“心”理解為“良知”的同義語,因此他主張人的自我完善并不靠外在天理的他律,而應當靠內在良知的自律。 “萬物一體之仁”是人心的本來狀態,人的本心如果不受各種私欲與污蔽與外誘的侵擾,是自然地“視人如己”的。人經過修養所實現的萬物一體的大我之境,既是精神經過提升所達到的至仁之境,又是回復到心的本來之體。 綜上所述,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天人合一”說,實際上是人生的一種理想境界,這一境界是倫理的,因為它并不放棄對天地萬物的普遍關懷,特別是對民生疾苦的關切,這是本;這一境界又是超倫理的,因為它“廓然與太虛同體”,彰顯的是宇宙生生不息的生命。這一境界并非高不可攀,而是愚夫愚婦都可以達到的人生境界。 在現代社會,人類和人類社會被認為是不斷“進步”的,但這種“進步”實質上被歸結為物質財富的增長和技術力量的提高,因而是能夠用經濟指標和數學統計等方法測量的。“進步”的概念被量化和經濟化之后,就意味著人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去占有和掠奪自然及其資源,以滿足人們的物質欲望。但事實上,人的欲望是永遠不能滿足的。這樣,就形成了掠奪——欲望——再掠奪的循環。人在自然界具有獨一無二的優越地位,人變成了自然界的真正主宰者,而自然界則被視為無生命、無價值的僵死的客體或存在物,只是被認識被改造的對象。從這個意義上說,“進步”的程度就完全取決于控制、改造、占有、掠奪自然的程度,二者是成正比的。人類是進步發展的,但這種進步不應只是量的增長,還應包括質的提高;不僅只是物質欲望的滿足,還有生活意義的追求。它不是在人與自然的對立中,而是在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中實現的,是人與自然的共生共榮。人不是自然界的主宰者,而是自然界中的一員,而且負有保護和尊重自然的責任和使命。這是“天人合一”給我們現代人的啟示。 “天人合一論”認為,人與自然界是一個有機整體,人是整體中的一部分,但又是很特殊的一部分:人決不是自然界的主宰者、征服者、占有者,但人又有高貴之處,“人者萬物之靈”,“天地之性人為貴”。人的高貴不在于別處,就在于負有一種特殊使命,完成自然界的“化育”之功。人人各有其性,但我人之性與他人之性,與萬物之性是相通的,盡其性以盡人之性,盡人之性以盡物之性,使物物各遂其生,各順其性,實現萬物多樣性的統一,使整個自然界生機盎然,充滿生意,這就是人性的實現。 “與物同體”說明人與萬物是有機整體,因而要實現整體的和諧而不是與之對立,更不是對之實行肆意掠奪。“天地萬物一體之仁”則說明尊重、同情和熱愛萬物,是人性的極至。施其愛于人類與萬物,既是自然目的的實現,也是人性的完成。 對于現代科學所取得的成就,我們應當給予足夠的重視,而科學的認識功能,永遠是有價值的。“天人合一論”本質上是價值觀的問題,包括生態倫理,即人與自然之間的倫理關系,它們似乎并不包涵科學認識的內容,但這并不意味著,它與科學理性是根本不相容的。在現代技術帶來嚴重生態危機并威脅到人類生存的今天,就更加需要反思,如何解決科學技術與人文、社會、倫理、自然等方面的關系問題。只有重新思考并解決人與自然的關系,從人類對自然界只有權利沒有義務這種單向思維轉變到人類對自然界負有倫理責任、道德義務這種整體思維,才能實現人類的健康發展,這也就是權力與義務的統一,情感與理性的統一。我們現在的建設事業,不能再走西方當初走過的老路,而應當考慮到新的問題。即使在現代化的過程中,“天人合一論”仍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雖然“天人合一”對人性、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具有重要的作用,但如何發揮“天人合一”在現代的意義,也是我們要進一步研究探索的。首先,老莊的絕圣棄智,摒棄文明,返樸歸真的方式雖然可以消極地限制新的生態問題和環境污染的出現,但卻無力解決已經存在的環境污染等問題,而且是以葬送人類文明進程為代價的。其次,儒家通過道德掌握世界的方式達到天人合一境界的思想雖然道出了一個真諦,即人類對自然也有道德義務和道德責任問題,但僅有一顆道德良心也無助于環境污染等問題的解決。可見,不加批判地以天人合一這一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為指導來解決人類和地球的危機是不具有現實性和可行性的。 要建立天人合一的新秩序,不但要求人類對自然要負起道德義務和責任,而且要求人類擁有解決生態危機、環境污染等問題的本質力量。生態危機、環境污染等問題的出現既說明了那種以人為主人以自然為奴仆的人類中心主義的那種主體性黃昏的到來,使人們從盲目樂觀自信、不可一世、妄自尊大的自我中心主義的美夢中醒來,也說明了人仍然沒有足夠的智慧了解人類、自然界和整個社會的和諧之道。人類要步入一個高度文明、高度進化和發展的社會,一方面必須拋棄那種為所欲為的帶有破壞性的主體性,另一方面必須不斷提高自我把握的本質力量,增強自控制、自調節、能動創造的主體性,真正成為自然自我意識的承擔者。一方面高揚人的積極、能動、創造的主體性,運用科學理性去研究自然規律,實現對自然規律更加全面、深入、系統的真理性掌握,一方面積極掌握人類社會與自然界和諧之道。只有運用科學理性和健全理智有效地控制自我,實現對自我的控制掌握和對自然的掌握的統一,才能防止已經掌握的自然即屬人世界的重新喪失,才能有效地克服和解決已經出現的危及人類生存的異化態現象,并避免新的類型的異化態現象出現。由此可見,一味地強調入對自然的主體地位,為所欲為,缺乏人和自然和諧共存協調發展的天人合一精神,導致了生態危機和環境污染,但如果一味拒斥和摒棄人的主動性、創造性,也無助于無益于地球生態危機、環境污染和人類生存危機的解決,無助于重建體現著天人合一理想精神的人和自然、生態圈和智力技術圈的和諧協調新關系。所以,從處理生態危機和環境污染等問題的角度考察,有必要實現人的主體性思想和天人合一思想的整合。天人合一思想可以給人的主體性的發揮提供一種方向性的范導和制衡作用,而主體性思想則為實現天人合一的目標提供現實手段、措施、動力因素方面的思想指導。在這一點上也可以說,只有在實現了“天人對立”基礎上的“天人合一”才是我們這個社會所真正需要的。 (作者單位:長江職業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