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趙宏偉 謝正德 許黎黎
通信作者:許黎黎,Email:xulili@ccmu.edu.cn
作者單位:國家兒童醫學中心,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兒童醫院,北京市兒科研究所感染與病毒研究室,中國醫學科學院兒童危重感染診治創新單元,國家呼吸系統疾病臨床醫學研究中心,教育部兒科重大疾病研究重點實驗室,兒童呼吸道感染性疾病研究北京市重點實驗室,北京 100045
本文刊發于 中華實用兒科臨床雜志,2021,36(15):1194-1198.
引用本文:趙宏偉,謝正德,許黎黎.流感病毒相關性腦病/腦炎研究進展[J].中華實用兒科臨床雜志,2021,36(15):1194-1198.DOI:10.3760/cma.j.cn101070-20200911-01499.流感病毒一般引發呼吸道疾病,近年來,流感病毒引起的一些呼吸道外臨床表現也逐漸引起人們關注。其中流感病毒相關性腦病/腦炎(IAE)病死率高,是引起流感病毒感染危重病例死亡的重要原因,治愈者通常存在神經系統后遺癥。目前國際上對于IAE的認識普遍較少,現從臨床表現、流行病學資料、危險因素、分類、治療、預后與機制研究等方面系統回顧近年來在IAE取得的進展,以期加深對本病的認識。流感病毒屬正黏病毒科,是一種有囊膜的單股負鏈RNA病毒,其基因易發生突變和重配,宿主廣泛。根據核蛋白(NP)與基質蛋白(MP)抗原性不同可將其分為A、B、C、D 4型[1],其中A型主要感染哺乳動物與禽類,宿主最為廣泛,引起大流行的多為此型毒株;B型主要感染人類;C型主要感染人與豬;D型為近年來新發現的流感病毒,主要感染豬和牛。其中A型又根據表面血凝素(HA)與神經氨酸(NA)抗原性的不同分為多種亞型。
流感相關性腦病/腦炎(IAE)是指在流感病毒感染的急性期出現一系列中樞神經系統(CNS)功能障礙的綜合征。引起IAE的主要是A型與B型流感病毒,A型中以H1N1、H3N2及禽流感毒株最常見。該病最初于20世紀80年代由日本學者報道,是日本兒童流感病毒感染死亡的重要原因[2]。現從臨床表現、流行病學資料、危險因素、分類、治療、預后與機制研究等方面系統回顧近年來在IAE取得的進展,以期加深對本病的認識。IAE多發生于兒童,偶見于成年人。患者病初表現為流感癥狀,很快出現神經系統癥狀。流感癥狀表現為咳嗽、咳痰、咽痛、發熱等,體溫可高于40 ℃,呼吸道拭子流感病毒核酸呈陽性;神經系統癥狀多在2 d內出現,表現為意識障礙、抽搐、運動或感覺功能障礙,部分患者可表現為癲癇持續狀態或Reye綜合征,且應用抗癲癇藥物無效[3]。腦脊液(CSF)常規檢查多無明顯異常,僅少數患者表現為蛋白質升高,細胞數增多,多為淋巴細胞,缺乏典型征象。患者常見肝功能異常,表現為丙氨酸轉氨酶(ALT)/天冬氨酸轉氨酶(AST)升高,乳酸脫氫酶(LDH)升高,凝血功能異常[4]。腦部影像學[CT或磁共振成像(MRI)]檢查可表現為多灶性對稱性出血、水腫,腦干、丘腦、內囊、豆狀核等均可受累,可將雙側丘腦壞死作為其典型征象,嚴重者可出現廣泛皮層受累,影像學改變程度與患者預后相關。患者可出現腦電圖異常,如額葉或顳葉局灶性慢波或銳波、彌漫性慢波、背景異常、廣泛性慢波后動等,這些變化可用于輔助診斷及判斷預后[5]。IAE的臨床分型為一系列臨床綜合征,無明確定義。患者根據臨床表現主要可分為以下幾種類型[6]:(1)急性壞死性腦病(ANE),通常急性起病,病情進展快,表現為多發性腦部損傷,累及腦干和雙側丘腦,多呈對稱性病變,該類型病死率高,易殘留后遺癥;(2)急性腦病伴雙相驚厥發作與遲發性擴散(ASED),表現為發熱抽搐,雙相癲癇發作,MRI表現為皮質下白質損傷,常留有神經系統后遺癥;(3)臨床輕癥腦病伴可逆性夾肌損傷(MERS),表現為胼胝體壓部損傷,該類型通常病程短,不留后遺癥,預后較好;(4)出血性休克與腦病綜合征(HSES),患者起病急,典型表現為腦病、休克,同時可伴有肝功能障礙、腹瀉及彌散性血管內凝血,預后較差[7]。以上4種分型無法涵蓋所有IAE臨床類型,該病還可表現為瑞氏綜合征、癲癇持續狀態等[8]。一直以來,IAE在東亞地區發病率高于其他國家,15歲以下發病率約為0.006‰~0.011‰,4歲以下發病率約為0.012‰~0.029‰[9]。日本一項流行病學調查結果顯示,在148例發病前均未接種流感疫苗的IAE患者中,有121例(81.8%)年齡在5歲以下,其中又以1歲左右嬰幼兒發病率最高,多數患者在發病前未患其他疾病;實驗室檢測結果顯示,147份呼吸道樣本中,130份A型流感病毒核酸陽性(主要為H3N2亞型),另外17份樣本中檢測出B型流感病毒核酸;對患者結局進行追蹤,148例中47例死亡(31.8%),41例(27.7%)留有后遺癥,其中13例為輕癥,28例較嚴重[2]。有學者對2014至2017年中國臺灣地區10例IAE患者進行研究發現,多數患者起病急,于發熱1 d內出現神經系統癥狀,有8例呼吸道樣本中檢測出A型流感病毒核酸,僅2例B型流感病毒核酸呈陽性。多數患者痊愈出院,其中2例留有運動功能障礙,1例發展為癲癇,需長期抗癲癇治療[10]。西方國家亦有關于該病的報道,但發病率與病死率均低于日本。如澳大利亞一項流行病學研究顯示,IAE在該地區4歲以下兒童中的發病率僅為0.006 5‰[11]。在加拿大14例確診為IAE的患者中,有11例年齡在5歲以下,其中13例感染A型流感病毒,1例感染B型流感病毒。14例皆好轉出院,其中8例(57.1%)留有后遺癥,8例在發病期間均出現腦電圖異常[12]。在2009年甲型H1N1型毒株流行期間,英國確診的25例發病前均未接種流感疫苗的IAE患者中,21例呼吸道樣本A型流感病毒核酸陽性,其中20例確診為H1N1感染,僅4例樣本中B型流感病毒核酸陽性,對患者結局進行跟蹤,25例中有8例(32%)完全康復,13例(52%)留有后遺癥,4例(16%)死亡[13]。上述流行病學調查表明,該病在5歲以下兒童最為多見,且年齡小的患者普遍預后較差。同時已有研究表明,接種流感病毒疫苗可有效預防流感及其嚴重并發癥[14]。學齡期兒童接種流感疫苗進行被動免疫,可降低9歲以下兒童IAE死亡率[8]。另外,一些遺傳因素也可能導致患者對該病易感[15]。IAE目前尚無特效療法,主要采用對癥支持治療,必要時對患者進行血漿置換[16]。我國《流行性感冒診療方案(2018年版修訂版)》[17]指出,對于IAE等危重患者,應及時應用抗病毒藥物治療,不必等待病原學結果,早期抗病毒可顯著改善患者預后。Alsolami和Shiley[18]應用大劑量奧司他韋聯合甲潑尼龍成功治愈1例成人IAE患者。Okumura等[19]通過回顧性研究發現,早期應用類固醇可改善ANE患兒預后,尤其是不伴腦干損傷者,但對腦干損傷者收益甚微。Yokota等[20]將4例兒童體溫降至約 34 ℃ 3 d,并在接下來的3 d內逐漸升至正常體溫,發現低溫治療可有效阻止腦水腫進一步發展,防止腦神經不可逆損傷,因此日本提倡應用抗病毒治療聯合皮質醇與頭部低溫療法,以降低ANE病死率。入院前需要心肺復蘇、入院格拉斯哥昏迷評分(GCS)<5分、并休克/腦疝/多器官功能障礙綜合征等并發癥、雜化型血清肌酸激酶同工酶(CK-MB)>100 U/L、LDH>1 000 U/L、低白蛋白血癥、高血糖、高尿素氮血癥、凝血酶原時間(PT)延長及國際標準化比值(INR)升高可能是預后不良的因素[21]。多數患者入院4 d內轉入重癥監護室(ICU)接受進一步治療,病死率約為20%,約50%的患者治療后留有長期后遺癥,表現為癲癇、發育遲緩、偏癱、共濟失調、語言障礙等。IAE的發病機制目前尚無明確定論,僅有各種假說與合理推測,主要包括以下幾方面。
6.1 細胞因子風暴假說 該假說目前被廣泛接受。Ichiyama等[22]發現,與未出現神經系統癥狀的流感病毒感染者相比,IAE患者血清細胞因子白細胞介素(IL)-6、IL-10與腫瘤壞死因子(TNF)-α升高;與輕癥治愈者相比,IAE死亡病例血清中細胞因子顯著升高,患者外周血單個核細胞(PBMC)中有核因子κB(NF-κB)通路激活,表明PBMC在病程中分泌細胞因子。與不伴并發癥的流感患者相比,IAE患者腦脊液中IL-6與TNF-α升高,且患者癥狀的嚴重程度與細胞因子水平呈正相關[23]。有研究表明,過度表達的IL-6會產生神經毒性,同時,TNF-α可損傷血管內皮細胞,二者共同作用會導致CNS損傷,而IL-10可降低IL-6與TNF-α水平,所以在IAE病程中患者亦會出現IL-10的反應性升高[24]。Hasegawa等[25]通過對比不同嚴重程度的IAE患者血清中的可溶性CD163受體后發現,該受體升高程度與患者的病情及預后密切相關,表明外周單核巨噬細胞也參與了IAE的發作。目前國際上普遍認為IAE發病是由于流感病毒感染機體后引起炎癥反應,PBMC分泌細胞因子增多,引發細胞因子風暴,透過損傷的血腦屏障進入CNS,從而引起病變。
6.2 流感病毒直接感染CNS 病毒感染機體后進入外周血引起病毒血癥,這是病毒進入CNS的第一步。一般病毒可直接穿過血腦屏障或通過感染周圍神經系統進入CNS。病毒穿過血腦屏障有4種方式:感染上皮細胞、細胞旁途徑、“特洛伊木馬”途徑(病毒感染白細胞后由白細胞跨過血腦屏障攜帶病毒進入CNS)與跨上皮細胞途徑[26]。許多研究人員認為,流感病毒通過感染外周神經末梢進入。Shinya等[27]將56只小鼠分為2組,分別經鼻與尾靜脈感染H5N1禽流感病毒,在經鼻滴注流感病毒的小鼠迷走和三叉神經結中發現流感病毒抗原,出現抗原的時間甚至早于呼吸道癥狀的表現,基于此結果,他們提出病毒在呼吸道內復制后經由感覺神經進入CNS,引起腦干損傷,然后在腦內通過突觸進行傳播。Simon等[28]報道稱,1例健康男性感染流感病毒后表現為腦病,進展迅速并在短期內死亡,死亡后尸檢,其腦部發現H1N1型流感病毒RNA,然而在肺部并未發現病毒感染證據。以上研究表明,在IAE病程中,患者不一定表現出呼吸道癥狀。經尾靜脈注射的小鼠并未出現神經系統癥狀,病理切片也未見異常,與之前對雞進行靜脈注射H5N1禽流感病毒的結果相悖,所以病毒進入CNS的路徑可能與病毒分型和宿主有關[27]。
6.3 膠質細胞的激活 小膠質細胞在CNS中執行免疫功能,對衰老死亡的神經細胞進行吞噬[29]。星形膠質細胞約占腦內細胞總數的50%,對神經細胞起支持和營養作用[30]。2種膠質細胞均能釋放促炎細胞因子,在維持腦內微環境中起重要作用。ANE患者死亡后尸檢,取腦部組織切片并染色,可見小膠質細胞增生,呈激活狀態。免疫組織化學染色顯示小膠質細胞胞質中TNF-α及α干擾素(IFN-α)抗原呈陽性,且存在NF-κB通路激活,表明小膠質細胞在病程中發揮免疫活性作用[31]。小鼠的IAE模型實驗表明,星形膠質細胞和小膠質細胞表面存在唾液酸受體,可作為流感病毒感染的靶細胞,體外實驗也證實流感病毒可感染星形膠質細胞[32]。另有尸檢結果表明,IAE患者腦部有星形膠質細胞凋亡[33]。故有學者認為是流感病毒直接感染膠質細胞,導致其釋放細胞因子,最終凋亡[34]。然而僅少數患者CSF中流感病毒核酸檢測呈陽性,且無法從其中分離出有活性的流感病毒。這表明病毒無法在腦部進行復制,其引發的癥狀可能是病毒核酸通過血腦屏障后引起的免疫反應。以上研究結果表明,IAE的發生與CNS本身的免疫活動相關。小膠質細胞激活可能由CSF中細胞因子升高后破壞神經細胞導致,激活后發揮其吞噬清除作用,并釋放促炎細胞因子,進一步加重病變。
6.4 代謝障礙因素 IAE患者常伴肝、腎功能障礙,故有學者推測該病的發作與代謝因素相關[35]。有學者發現,與正常小鼠相比,流感病毒感染的小鼠腦中總肉毒堿與長鏈肉毒堿均有所上升,提示流感病毒感染會明顯影響腦細胞線粒體對脂質的代謝,造成器官脂質沉積,或因異常內源性代謝產物的產生加重損傷[36]。先前有研究表明,IAE的嚴重程度與肉堿棕櫚轉移酶-Ⅱ(CPT-Ⅱ)基因相關,CPT-Ⅱ 是線粒體膜上用于脂肪酸轉運的酶,其活性會對長鏈脂肪酸的β-氧化產生影響。Shinohara等[37]研究發現,對比不同類型CPT-Ⅱ 在37 ℃與41 ℃的活性,發現CIM相關基因型表達的CPT-Ⅱ 酶在2種溫度下活性均低,IAE患者線粒體中該類型酶占比較高,表明CIM型酶含量高與IAE發作有關;進一步對比ANE與ASED患者的CPT-Ⅱ 基因型未發現差異,猜測這2種類型發病機制相似,即均為體溫升高導致酶發生變化,酶發生不同的變化導致患者表現為不同腦病類型,基于此結果,其認為其他病毒,如皰疹病毒、腺病毒,也可能通過該途徑引起腦病。由此結果可看出,ANE患者可用低溫治療以降低體溫,保證酶活性,從而改善患者預后。
6.5 遺傳因素 有研究發現,雖本病在全球各地均被報道,但其發病主要集中于東亞,提示本病發病可能與基因相關[38]。Shinohara等[39]將ASED患者與正常人基因進行對比發現,患者多為腺苷受體A2A(ADORA2A)的基因純合子,ADORA2A可促進興奮性神經遞質釋放,維持癲癇持續狀態,因此認為ADORA2A純合子可通過增強該基因的表達使機體易發生AESD[39]。Sell等[40]則發現,ANE患者基因中RAN結合蛋白2(RANBP2)基因發生錯義突變,該突變可能與患者預后相關,RANBP2在神經細胞的代謝中起重要作用,該蛋白基因突變會導致CNS在急性感染病程中能量代謝崩潰。因此,持有ADORA2A純合子基因或RANBP2基因錯配也可能是該病發生的危險因素。
6.6 病毒變異 HA是流感病毒重要的組成蛋白,位于病毒表面,可在相關酶的作用下裂解為HA1與HA2,HA1與宿主細胞表面特異性唾液酸蛋白受體結合,啟動感染過程。Mori等[41]在6例感染H3N2的IAE患兒腦脊液中分離出流感病毒核酸,同時,在3例未出現腦病的H3N2型流感病毒患兒的咽拭子中分離出病毒,將二者的HA1基因進行比較,發現9個樣本的HA1基因同源性達99.6%~100.0%,進化分析證實與A/Chile/2115/96病毒親緣關系最近,但6份IAE患兒分離株中,均出現了HA1蛋白質分子第137位氨基酸的替換(酪氨酸→苯丙氨酸),6份中又有4份出現第291位氨基酸的替換(天冬氨酸→谷氨酸),這2個氨基酸均位于HA1分子受體結合袋上,該位點突變可能導致病毒結合細胞的特異性發生改變[42]。在3份普通流感患兒樣本中均未出現以上替換[41]。
6.7 合并其他病原感染 Sugaya等[43]發現,以上假說無法解釋為何IAE在日本發病率遠高于其他國家,于是推測有其他具有神經毒性病毒參與了IAE的發病。人皰疹病毒(HHV)6型與7型可感染兒童,引起與IAE相似的神經系統癥狀,在日本發病率較高,且HHV-6曾被報道與其他病毒共同感染引起腦炎[44]。所以Sugaya等[43]選取了8例IAE患兒(呼吸道樣本流感病毒陽性),檢測其腦脊液樣本,結果8例患兒中4例HHV-6或HHV-7核酸呈陽性,推測IAE的發作可能與流感病毒和HHV合并感染有關,呼吸道癥狀由流感病毒引起,而神經系統癥狀是由HHV感染導致。綜上,目前對于IAE的認識仍不充分,其發病機制尚無明確結論。IAE可能是多方面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較明確的是宿主因素在IAE發病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除前文總結的七大因素外,其他可能的發病機制還包括藥物影響(如非類固醇抗炎藥應用)[45]”等。對于IAE的診斷與治療,目前國際上尚無診斷標準與特效療法,還需臨床和科研工作者進行更多調查與研究。參考文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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