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城市長大,心在農村練紅!”,“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伴隨著豪邁鏗鏘的時代口號我和我的同學們一起于1968年9月18日離開沈陽成為一名下鄉知識青年,簡稱知青。20周歲的我是沈陽20中學高二、三班普通一分子,我班還有三男三女和我分在同一個青年點,加上高三的一名男生、高一的一名女生和初中男女生15人,我們小隊青年點一共24人,是全生產大隊三個青年點里最大的。整個大隊知青約50多人。
我們下鄉在當時遼北的貧困縣一一康平縣的兩家子公社田家窩堡大隊唐家窩堡小隊。這里得天獨厚的是交通發達,203國道穿村而過,唐家西邊沿公路7.5公里就是康平縣城,東邊1公里就是大隊所在地。
1970年4月的一天,也是我剛當上小隊衛生員快半年的時候,忽然接到大隊通知,抽調我到大隊新成立的馬站工作。我們剛下鄉一年多,基本農活漸近熟練,都在各自小隊任勞任怨埋頭苦干,好好鍛煉自己。這時候,唯獨抽調我到大隊工作,這是怎么回事呢?
一、接受任務
原來大隊為了經濟發展購進了一匹鐵嶺轅馬型種公馬,加上原來的一匹前蘇聯種公馬,又聘請了縣馬站名叫劉殿生技術員作指導,成立了全縣東部唯一的馬匹人工受精站。因為縣馬站劉指導是有聘期的,大隊必須培養自己的技術員,所以オ研究在知青里選擇一人學習此種技術。不知何種原因,選來選去,這項再不必“鋤不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肥缺”落在了我的身上。
當小隊孔憲書隊長和我談話后,我才感到事情并不那么簡單。孔隊長說,選你做這項工作,一是知識基礎好,便于掌握相關的技術和能力,二是身體好、膽子大。最后并問我:“馬站工作必須得遛馬,你敢騎馬嗎?”我當時愣了一下,馬上痛快地回答“敢!"。
二、牽馬
第二天,我就到大隊開始上班了。大隊馬站實際就三個人,老馬倌叫鄭海,45歲左右。劉師傅,就是縣里來的劉指導,35歲左右。再就是我一一年輕的學徒工。老鄭負責喂這兩匹大種馬。那匹蘇聯種公馬屬于蘇高雪品種,7歲口左右,相當于人的壯年期。它是脖子長全身金黃色的高挑苗條型。它脖子上馬鬃也很長,毫不夸張地說比俄羅斯金發美女的長發還要長,人們叫它“大黃”。老鄭喂它騎它好多年了,騎馬那個神氣樣令人羨慕得很。那匹鐵嶺轅馬是最近從鐵嶺種畜場買來的,頸上的鬃毛也很長,黑色,隨風飄蕩時甚是好看。它3.5歲口,相當于人的青少年之交時期。論體重,它比“大黃”要重得多,一看就是力大無比型;要論身高,它與“大黃”不相上下(馬的身高是指地面到馬前腿的馬背上突起處),都有1.65米之多,形象地說,身高1.70米的我的鼻子與它背部同高(一般馬身高多在1.40-1.50米)。但是當它們都昂起頭來時,它就沒有“大黃”那么細高了。因為它全身油黑發亮,我給它起名叫“大黑”。“大黑”頭很大,臉正中偏巧長著漂亮的白鼻梁,再配上金黃色的轡頭和前額頭上的紅纓,顯示出非同尋常的美,有詩為證:
“黑鬃白鼻梁,
纓紅鬃金黃,
三歲大種馬,
蹄寬半尺長。”
第三天,老鄭說你得和馬熟悉熟悉了。這天上午他叫我從馬棚里把大黑”牽出來,這對農村的孩子來說實在再簡單不過的了,可是對我這個從小從未見過這么高大雄偉的種公馬的城市青年來說就不同了。說心里話,表面膽大身體還算健壯的我實際是個“膽小鬼"!
當我手一握它的韁繩時,感到自己牽馬的手明顯有些抖,臉上微有麻酥感(實際臉色已經有些蒼白,事后別人告訴我的),尤其心里面
突突直跳,顯示出一定的畏懼感。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馬,而且是大種馬,能不害怕嗎?但是,害怕的事就不做不是我們知青的特點,迎難而上才是當時知青的心聲!我咬緊了牙關,在老鄭鼓勵下總算把“大黑”牽出來了。“黑馬自棚出,持韁手已酥,臉白氣噓噓,牽馬就心怵。”這就是我當時的寫照。
三、下馬威
終于有一天我要試騎“大黑”了。傍晚時分,大隊部門前203國道上人很少的時候,老鄭看著“大黑”對我說,你騎到馬背上后,左手抓緊馬頸上的長鬃,同時牽著馬繩,右手拿好“二龍吐須”的馬鞭,雙腿用力夾住馬的腹部,它不走時用鞭子打它后臂部就可以了。
老鄭把細繩遞到我的手里,我按照他的說法騎了上去,可是膽小的我不敢打馬,當然馬就一動不動了。后來試用雙腳跟磕馬腹部,開始也不動,當用力大些時,它オ勉強地走起小步來。這樣比老人散步快不了多少的走法是不行的!種馬必須天天遛,而且要達到一定強度(一般都是快騎至少1、2個小時,這是專業的要求)。我用鞭子打馬,可能力度不夠,馬略微快了一點,我卻身體有些搖晃。幾分鐘過去了馬也沒走多遠。老鄭著急,我更著急。騎馬是我的重要工作,不做好哪行呀!我豁出來了!左手抓得更緊了,右手大膽地狠抽了“大黑”兩下,嘿!它真的就跑起來了,也不知跑了幾步,剎那間我已經右腳著地,鞭子也脫手而出,左手還攥著一小縷黑色的長馬鬃。當時是右腳外側著地,扭傷較為嚴重,還真正體會到“腿肚子朝前”是怎么回事!腳疼得不能再騎了,第一次騎馬就慘敗而歸,使我真正理解了“下馬威”的含意!
受傷的當晚,右腳背腫高了起來象饅頭,肌肉充血腳背通紅,疼痛那是不言而喻的。盡管如此我還是一瘸一拐地每天往返一公里遠的大小隊之間,堅持到馬站上班。除了騎馬,早晨引火用消毒蒸鍋給燒杯、三角杯、輸液膠管和大小不等的試管消毒我都按要求完成,甚至有時還要起馬廄、挑馬糞。但最叫我惦念的還是如何騎馬!
四、驏騎
一晃7、8天過去了,腳傷基本痊愈(受傷時只吃了幾包“七厘散”,要是現在我早就到骨科醫院報到了)。我決定重新開始我的重要工作。
也許是傷后的我心態好,膽子也大多了,加之與“大黑”相處有所熟悉,這次開始試騎較為順利,可以慢慢快走一段距離了,但為了跑起來還得訓練它。因為它年輕,從未讓人騎過,我還是遇到很大的阻力。
生人騎生馬,必須先驏騎(驏音:產。即無馬鞍而騎,避免“落鐙”。這是常識,所以我從一開始試騎“大黑”就是驏騎)
在經過由慢走到快走成功之后我用鞭催它快跑時,它極不配合。左轉右轉就是不跑直道。道理上講,它向左歪頭是左轉,你拉韁繩向右才對,反之亦然。可是它力大得很,我很難按我的想法拉動它。有時就跑到路邊兩側的溝里去,把我甩下來。一般情況下人掉下來馬就不跑,所以我經常顧不得疼痛,還得登公路邊修路用的土堆上馬(不登高是上不去的),繼續再練習騎馬。有時我被它帶著在大隊院里轉圈把我摔了下去;有時帶我在農機具旁亂跳亂扭甚是危險;有一次它要鉆進馬廄里去了,我在它進入的一剎那急忙從馬屁股后面滑到地面,避免了我“頭撞馬廄血染門框”的慘不忍睹的惡果。
有一天,“大黑”帶我在慌亂中一腳踩入了地面為拖拉機抽油用的小坑里,我左腿被成噸重的“大黑”壓住了,又疼又急拔不出來。幸虧它不一會自己站起來了,我才得以解脫。還有一天,它一跑起來就往大隊院旁的小樹林里鉆,速度飛快情況緊急。就在樹枝要刮我的頭時,我猛一低頭,只聽哧啦一聲,我的上衣從衣領處一直撕開到衣服后擺處,好危險呀!最可怕的是那一天,它馱著我狂耍中沖上附近玉米秸柴禾垛,將我摔在上面,小盆大的蹄子幾乎踩到我的上身(這是過后別人告訴我的,當時不知道,知之后怕之極!)。后來我總結道
“首騎生馬未備鞍,惟恐“掛鐙”后果慘。足蹬土堆跨馬背,身未坐穩我汗顏,左手抓鬃右手鞭,放聲‘吆喝’馬向前,慢跑遽然滾下馬,渾身是傷遛馬難。”
五、備鞍騎
大約在四月中旬、驏騎比較熟練之后,就進入正規的備鞍騎了。老馬館老鄭去康平新生農場六分場取回了為我定制的鐵馬鞍。鐵板架上有七根彈簧門弓子,架子前后各有一個圓形手環,左右各有一個常見的馬蹬,架子上面還縫有硬牛皮和幾層毯子,當然鐵架下連著必用的馬肚帶兩條,這就是我的馬鞍。因為是頭一次用馬鞍,“大黑”很不習慣、脾氣暴增,每當我坐上馬鞍時它就前蹬后刨,千方百計想把你甩下來。開始幾天我天天被它摔下來,好在馬不愛踩人,也是我的造化大,皮破肉疼對我是太小的考驗。可氣的是,早晨是大隊旁邊小學校學生上學的時間,我為馴馬而常常從馬背摔下馬,而再上馬又摔下馬,如此反復,讓來學校的教師及小學生們天天早晨看我的“馬戲”表演,實在不爽。
馬“樹高高”時,前腿騰空,身體站立起來先把你弄下去。但我也有辦法,左手抓住馬鞍的前手環,上身貼緊馬頸部,任它怎么甩我也能騎住。最可怕的是下一步,它突然猛低頭,后腿上揚,即常說的“馬尥蹶子”,就不好對付了。我很多次都是這樣摔下馬的。為了避免“大黑”低頭尥蹶子,在老鄭與劉師傅建議下,給它戴馬嚼子直至在它牙床戴上俗稱的“吃牙子”。那是夠狠的手段,一拽馬韁繩,“吃牙子”就勒入馬的上牙床,其痛可想而知。馬嘴常被我拽出血,它疼我也疼,我的雙手拽馬韁過于用力,手掌都掉了幾塊小皮,血肉模糊目不忍睹呀。在最困難的時候為了鼓勵自己,真地在手心里寫上毛主席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現在的年輕人看了會難以理解的)不管怎樣自己毅力肯定增強了,要不然可能就打退堂鼓了。因為當時大小隊有的干部和一些社員背后議論我肯定馴服不了“大黑”,得回小隊干活了。但是我就不信邪,堅持和它一起“摸爬滾打”,相互磨合。
有人提議叫大馬倌試騎“大黑”,叫我學習。可畢竟老鄭年齡不小了,也怕出危險,所以他沒有騎。還有人提議叫縣馬站的劉師傳訓下“大黑”,他是騎馬高手。一次劉師傅真地騎上馬背,經過瘋狂折騰,他騎了一小圈就返回來了。好在沒摔下去,但他也說不太好馴服呀,原因是生馬無人騎過。還有一次叫常年為小隊放馬的小青年葉萬春試試,小伙兒只走了一段路就不敢騎了。盡管這樣我還是堅持不懈訓“大黑”,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我天天早晨和“大黑”在一起演“馬戲”,雖然開始敗多勝少,但是經過一段努力,加之我天天喂食給它,幫它洗澡,也就有了一定感情,它脾氣也好了許多,有幾次它還是很聽話的。
四月下旬的一天,這次備鞍騎馬開始上路很順利,沿國道向西跑越來越快。它跑得又快又穩,我暗暗為自己今天的馴馬表現而高興。跑了一段后,洋洋自得的我突然間身子一扭,一下子就摔倒在路旁,盡管打了個滾,還是沒控制住自己,后腦殼碰著地了。當時頭腦還清楚,就想爬起來再找“大黑”。哪成想坐起來穩不住就又向后倒了下去,這時再立刻起身已經無能為力了。不知躺了幾分鐘,我估計好一些才慢慢坐起來,一看,它在我們大隊部附近的小隊部院里仰頭喘氣呢。后來才知道這是馬“眼岔”的結果。馬有這個特性:直跑時看到岔路口院門口等,它會突然轉彎的。這是我騎馬以來摔得最重的一次,也是備鞍騎馬一次深刻的教訓。
過了幾天,事實給了我又一次騎馬的教訓。那是我飛快地和“大黑”向東面四家子公社跑去。想起前幾天我還摔了幾次,而今天它脾氣真順,跑得呼呼生風,讓我感到特別愉快。國道兩旁的樹木刷刷向身后倒去,不覺已跑出8、9里路了。眼前是三合堡大隊呀!馬不停蹄穿堡而過。它抻開腰跑下一個緩坡,速度不減真好。忽然我不知為何身子一歪,啪!人已經在地下了,馬已跑出很遠了。摔得不輕,腰腿有些疼,好在沒有骨折!為什么這樣呢?事后才知道由于馬肚帶跑得松了,馬背上馬鞍固定不住了,我稍一偏身馬鞍就轉動,自然就滾鞍下馬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滾鞍子”。所以在跑出一段距離后,下馬再次緊緊肚帶是最重要的。如今回想起這些,深有自我陶醉之感,有詩為證:
“嚼鐙鞍備齊,且看知青‘馬戲’。
鞭揚‘二龍吐須’,馬卷黃塵飛去,
倏忽岔入柴門,翻墻躍過溝渠,
勒韁血染雙掌,滾鞍被甩落地。
今朝雖未成功,明晨繼續努力。”
六、騎馬樂
隨著經驗的積累和教訓的吸取,加之周圍人的幫助,我騎馬技術越來越好些了。有一天我揚鞭催馬還是向東馳去,很快就跑過了三合堡。因為“大黑”還有時耍脾氣,我趁它今天跑得順利,故意累累它。我一刻也不叫它停下來,馬鞭不時抽打它的后臀,它一想停我就狠打它。它這次也真配合,跑了18里地后還表現很好。快到四家子公社了,我沒有讓一直飛跑的它變速,使勁抽打讓它載著我飛過十字街口,轉彎直向北奔去。路邊的人們都震驚了,他們哪看見這種騎飛馬的人呀!是呀,我也是頭一次長途飛騎,心中充滿了自豪感。向北還是狂奔,絲毫沒減速。在陽光照耀下,路兩邊樺樹林亭亭玉立,廣袤的原野綠得怡人,藍天下策馬飛奔真是痛快極了。這時我才發現“大黑”累得有點“變白”了,因為它渾身上下本來黑油油的毛發已被滲出的汗水白沫大面積覆蓋。跑了5里,到劉家店了,又跑了10里多路,馬上快到四家子糧庫了,這一段它汗水一直在流,累得也有些氣喘。我已經馬不停蹄地飛跑出30多里地了呀,怕老鄭和劉師傅擔心,我決定回返。常言說,再厲害的野馬累到極點也就溫順了。從那天開始,“大黑”每天晨遛都很聽話,我基本也就無憂可擔了!
鵲橋仙·騎馬樂
腿傷腦震,遍身青痕,騎技又有長進。卅里蹄疾速不減,馬披白沫馬服馴。塞北草原,藍天白云,人馬合力飛奔。揚鞭催馬任弛騁,樂煞知青遛馬人。
后記
我馴馬遛馬共五個多月,歷經坎坷,有苦有難有危險,走過的是段不尋常的歷程。雖然后來效益原因,當年秋天大隊馬站被迫停業,我轉崗成商業新兵(即在大隊代購代銷點工作),但是這段馴馬是我身為遼北知青最有意義的一項工作。可惜那時知青都沒有相機,我和可愛的“大黑”沒能留下神氣自得的合影。每每想起那段經歷,至今猶如昨日、感觸頗深。馴馬數次失敗到最后成功,不僅鍛煉了自己的勇氣,更鍛煉了我的意志,而我從此也喜歡上了騎馬運動。這不,2006年在遼東青山溝旅游,我還騎馬跑了一大圈呢,要知道我那時已經近花甲之年了啊。
個人簡歷
姓名:周鴻飛,民族:漢,性別:男,出生年月:1948.11、11原籍:鐵嶺,現住所:沈陽農業大學家屬宿舍
1961年9月畢業于沈陽軍區后勤八一小學,考入沈陽20中學初中部。
1964年9月升入沈陽20中學高中部。1968年9月下鄉到康平縣兩家子,知青。
1973年9月考入沈陽農業大學農學系農學專業,1976年9月畢業并留校任教,1983年9月獲農學碩士學位。
1988-1989年赴英國愛丁堡大學進修一年,學習多元統計分析等多門課程,1999-2000年赴加拿大國家農研中心合作研究,2002年6月晉升教授。
曾任沈農大農學院作物遺傳育種系副主任,2008年退體。
⊙選自《康平知青記憶》,圖片: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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