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北漂小賤(ID:chengjian19921209)
他,是民國史上最會吐槽的人。從大文豪魯迅,到大才女林徽因、張愛玲,再到周作人、林語堂、沈從文,都無人躲過他的“毒舌”。
他,才華橫溢,學貫中西,被譽為“民國第一才子”。
他人就像他的書中主角,狂傲淡泊、超凡脫俗,一生沒把誰放在眼里,一生只愛楊絳這一人,吐槽雖狠卻不傷人,諷人諷社會無不在情在理,他就是《圍城》的作者錢鐘書。
1910年10月,廣九鐵路通車、攝政王載灃宣布訓辭、中國第一屆全運會在南京舉行,這時,在江蘇無錫一個書香世家里,一個“小佬”呱呱墜地,父親錢基博曾是清華教授,家學淵源。
在這個“小佬”抓周時,他毫不猶豫地抓了一本書,故而全家人給他改名“鐘書”。
他從小聰明,恃才傲物,父親后來為他改字“默存”,意思就是希望他沉默乖巧,可他的吐槽功力日益興盛。他4歲能識得千字,《說唐》《三國演義》等小說,全博覽過,完了他還愛胡說八道,大加評論,氣得他親爹大聲說:
“你這般亂說容易挨揍知道不?!”
小小年紀,其吐槽天分可見一斑。
錢鐘書從小過繼給伯父家,跟著伯父漲了不少見識,在家教學時,伯父通常給他3個銅板,一個給他買酥餅吃,二個給他買小人書。
伯父死后,父親接過來撫養,家境不好,但錢鐘書卻很上進,18歲就考上了無錫輔仁高中。
錢鐘書與父親錢基博
有一回,錢鐘書代做槍手,為一戶鄉下土豪撰寫墓志銘,其文筆洋洋灑灑、文采飛揚,父親極為難得地夸了他好幾天,錢鐘書第一次聽到老爹的贊美,高興地好久睡不著覺。
打那以后,街坊四鄰爭相找他代寫,從口授到寫書信、寫文章,錢鐘書越干越順溜。
1931年,錢穆的《國學概論》印刷出版,特地邀請錢基博作序,據說錢鐘書毛遂自薦,順順溜溜一字不改地寫完了,書籍順利出版,誰也沒想到,那篇筆法老道、觀點潑辣的序言,竟然出自一個未滿20歲的青年之手。
青年的錢鐘書
韓寒是出了名的“毒舌”作家,以往作家沒有幾個他瞧得上的,唯獨錢鐘書,他卻十分崇拜,并常以錢鐘書數學15分考進清華自勉,與韓寒不同的是,錢鐘書數學雖不行,其他科目卻是滿分,總分在174名男生中位列57名。
校長羅家倫有點不信,叫錢鐘書去他辦公室問話,幾番詢問后,校長對他刮目相看,并決定破格錄取錢鐘書。
吳宓是清華大學國學院創辦人之一,號稱“清華之龍”,與“清華之虎”曹禺、“清華之狗”顏毓蘅三人并稱“外文系三杰”,就是這樣響當當地人物,錢鐘書也絲毫嘴下不留情,他說:
“葉公超太懶,吳宓太笨,陳福田太俗。”
吐槽歸吐槽,但錢吳關系卻很鐵,老師吳宓準備寫一長篇小說,結果,看完錢鐘書《圍城》后,自愧不如,果斷放棄了。
他捋了捋胡須說:“后生可畏,實宓朽矣。”
老師吳宓對錢鐘書評價甚高,他曾說,好友陳寅恪和錢鐘書,兩個人都是“人中之龍”。
當時有人憎恨錢鐘書的“狂傲”,向他老師吳宓打報告,示意他管教管教這狂小子。
吳宓卻說:“Mr.Qian的狂,只是文人骨子里一種高尚的傲慢,這沒啥。”
大師亦凡人,很多人揪著他的“毒舌”黑他人品,其實只不過是他太敏銳,他擅長發現人性中隱藏的東西,毫不修飾地表達出來而已。
正如他自己所說:“人謂我狂,不知我之實狷。”
真性情,不虛偽,不遮掩,這就是錢鐘書先生。
1932年,這一年錢鐘書22歲。在清華大學古月堂,錢鐘書遇見了從東吳大學來借讀的楊絳。
初次見面,錢鐘書穿著青布大褂,腳踏毛底布鞋,雙眼炯炯有神。別人都覺得錢鐘書很“憨”,楊絳倒覺得他“蔚然而深秀”。
第一次見面,大才子緊張地冒出一句:“我單身。”
楊絳也回了一句:“我也沒男友。”
第二次見面,錢鐘書急切地說:“別人說我已訂婚,都瞎說,別信他們。”
楊絳笑道:“他們還說追我的男生滿大街,也有人說費孝通是我男友,其實我單身啦。”
回去后,錢鐘書高興壞了,立刻拿筆寫下一首小詩:
頡眼容光憶見初,
薔薇新瓣浸醍醐;
不知靧洗兒時面,
曾取紅花和雪無?
楊絳與錢鐘書
1935年7月13日,蘇州廟堂巷正舉行一場婚禮,新郎、新娘穿著厚厚的正式禮服,周圍站滿了前來喝喜酒的人。
這二人,正是錢鐘書和楊絳。
新婚不久,錢鐘書就要去英國留學,楊絳怕他生活自理能力差,拉著他的手說:“我也要去!”
錢鐘書直搖頭:“不行,你還沒畢業。”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楊絳立馬辦了休學,定要陪他去。
沒能完成清華研究院的學業,成了楊絳的終生遺憾,但和他定了終身,卻是她最幸福的抉擇。
兩人六十多年,一如最初,總替深愛的對方著想,哪怕有遺憾,不悔在一起。
剛到牛津的楊絳,很不慣常,總是想念遙遠的中國。為了撫平她的心緒,錢鐘書早起,笨手笨腳的煮雞蛋面包,熱了牛奶,還做醇香的紅茶。
并且笑容滿面地端到她面前:“夫人,請用茶!”
“謝官人!”
吃著丈夫親手做的早餐,楊絳欣喜地落淚了。她說:“這是我吃過最香的早飯。”
錢鐘書看著妻子吃,癡癡地笑。這樣的早餐,一做就是幾十年。
1972年春,錢鐘書做了一桌子早飯,楊絳吃著吃著,忽然詫異地問:“誰給你點的火?”
錢鐘書得意道:“我會劃火柴了!”這個時候的錢鐘書,已經62歲,而促使他學會劃火柴的動機,則是給妻子楊絳做早餐。
1937年5月,楊絳即將臨產,身子虛,只能整日躺在床上,錢鐘書這個粗漢子也變得貼心,天天在醫院陪她。
女兒降生,他激動大叫:“我有寶貝女兒啦!”
楊絳坐月子時,錢鐘書忙東忙西,還不忘給她熬湯補身子,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男人,變得細膩柔情,不禁讓她頗受感動。
有一次,錢鐘書去醫院看楊絳,低著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我犯錯了,把墨水打潑,桌布也弄臟了。”
楊絳說:“不要緊,我來洗。”
第二天他又去醫院,說:
“我又犯錯了,把臺燈搞壞了。”
楊絳說:“不要緊,改天買一個。”
錢鐘書說:
“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結婚;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后悔娶她;也從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
那個懟人懟社會狂傲的他,在她面前就是個溫柔的小綿羊。
世間最好的愛情,就是我叫楊絳,你叫錢鐘書。
錢鐘書與楊絳、女兒錢瑗
1938年,28歲的錢鐘書,成了西南聯大最年輕的教授。可誰知道,剛任教一年,他就走了。
學術界有許多人說,錢鐘書年輕氣盛,得罪不少人,只能灰溜溜離開西南聯大。
岳南說:“錢年輕又沖,才華橫溢,難免傷人。”
曾被錢鐘書吐槽的老師陳福田說:“錢確實有才華,但學問還欠火候。”
錢鐘書離開西南聯大,其實最大原因是他想創作《圍城》,辭去教職工作,專心寫作,實乃幸事。
錢鐘書的吐槽,業界皆有名,在小說《貓》中,他把同輩甚至前輩都吐槽了個遍,順理成章成了“民國吐槽帝”,他敢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
陳福田
大才女林徽因回國后,和丈夫梁思成在家舉辦文化聚會,憑借二人獨特魅力,吸引無數人,前來者,有哲學家金岳霖、名流張奚若、文化領袖胡適、美學家朱光潛、作家沈從文等,隨時間推移,林徽因的家,成了20世紀30年代最有名文化沙龍之地。
后來,冰心寫部小說《我們太太的客廳》,把林徽因炒火了,上了娛樂頭條。
錢鐘書于是這樣吐槽道:
在一切有名的太太里,她長相最好看,她為人最風流豪爽,她客廳的陳設最講究,她請客的次數最多,請客的菜和茶點最精致豐富,她交游最廣,并且,她的丈夫最馴良,最不礙事。
然后,他繼續八卦,說林徽因的雙眼皮是割的,民國第一才女是人造美女。
林徽因
錢鐘書還吐槽作家沈從文:“講話細聲細氣,柔軟悅耳,隔壁聽來,頗足使人誤會心碎。
但當了面聽一個男人那樣軟綿綿講話,很多人不耐煩,恨不得把他像無線電收音機似的撥一下,放大他的聲音。”
他還吐槽林語堂:
讀他的東西,總有一種吃代用品的感覺,好比涂面包的植物油,沖湯的味精。更像是外國所開中國飯館里的“雜碎”,只有沒吃過地道的中國菜的人,會上當認為是中華風味。
當然他還吐槽過大文豪魯迅:“魯迅的短篇小說寫得非常好......他適宜寫短的,《阿Q正傳》顯得太長,應該加以修改才好。”
他從不參加任何“組織”,也不想成為任何組織代言人,看誰不爽,就懟誰吐槽誰,雖然毒舌,其實他比任何三觀都正。
魯迅
1938年,錢鐘書在歐洲名氣不小,留在歐洲工作不是問題,但那時,祖國戰亂不止,人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錢鐘書和楊絳堅決要回國。
錢鐘書給一位英國朋友寫信說:
我們已無家可歸,各自的家雖沒遭到轟炸,但已經被搶劫一空,我妻子失去了她的母親,而我不指望在國難期間找到合心意的工作,但每個人的遭遇,終究是和自己同胞聯系在一起的,我準備過些艱苦日子。
不久,錢鐘書受邀去西南聯大任教,而楊絳則去上海看望老父親,二人一別,竟是幾年。
1941年,錢鐘書回上海,一把抱住楊絳發誓說:“從今往后,只有死別,不再生離。”
楊絳也緊緊抱著他說:“我信。”
錢鐘書聘書一直沒到,他就找好友陳麟瑞,陳麟瑞說:“系里對孫大雨有意見,你頂替他吧。”
錢鐘書卻說:“不行不行,我不能奪了別人飯碗。”
錢鐘書拒絕任職這事,孫大雨對此十分感激。可是錢鐘書丟了飯碗,一家人也都跟著挨餓。
莎士比亞研究專家孫大雨
錢鐘書一家三口住在上海,一住就是長達八年,加上錢鐘書身體不好,困在上海期間,生活十分拮據。
楊絳每天忙著照顧婆婆,錢鐘書怕她累壞了,就每天關上廁所門,將女兒錢瑗和自己的衣服偷著洗。
壞人想借錢鐘書名氣撐場面,就讓“文人漢奸”前來當說客,錢鐘書絲毫不理睬,又開始了連環吐槽:
“海風吹臭雜人畜,有豕彭亨馬虺隤。”
“我往東,你往西,人有人路,狗有狗道。”
說客氣得灰溜溜而去。
就在硝煙彌漫的日子里,錢鐘書創作出舉世聞名的《圍城》。在序言中他寫道:
“這本書整整寫了兩年。兩年里憂世傷生,屢想終止,由于楊絳女士不斷督促,省出時間來,得以錙銖積累地寫完。照例這本書該獻給她,”
勝利后,錢鐘書受邀去歐洲講學,一位德國學者想讓錢鐘書題字留念,錢鐘書就寫了《萊蒙湖邊即目》:
瀑邊淅瀝風頭濕,雪外嶙峋石骨斑;
夜半不須持挾去,神州自有好湖山。
錢鐘書一生淡泊名利,只求用心做學問。有一次,楊絳對剛進門的錢鐘書說:“今天晚宴,要和極峰握手,我趁早溜了回來。”
時代動蕩時,上面催他參加宴席,若是別人,早就馬不停蹄去了。
錢鐘書卻說:“我不去,哈!我很忙!”
來人又說:“這可是人家點名要你去!”
錢鐘書依舊說:“我不去!不去!我很忙!”
《圍城》大火時,記者林湄想采訪他,怕他拒絕,于是拉副主編吳泰昌一起,錢鐘書果然拒絕了,吳泰昌就到錢宅門口“埋伏”,正好遇到錢老,錢老打趣道:
“泰昌,你沒引蛇出洞,又玩甕中捉鱉啦。”
晚年,錢老做了副院長,有人提出要給他作傳記,他說:“自傳不可信,相識回憶也不可信,古來正史野史均作如是觀。”
他一口回絕,并吐槽那些作傳之人,對于那些慕名前來的外國人士,錢老吐槽說:
“雞蛋好吃,何必非得認識下蛋的母雞呢?”
1990年12月,電視劇《圍城》在央視播出,大獲好評,錢鐘書又狠狠火了一把。
1991年,18家電視臺拍攝《中國當代文化名人》,錢鐘書為首批36人之一,但他謝絕拍攝。
1998年,錢鐘書病得越來越嚴重,經常去醫院,但他還堅持創作。
12月19日,錢鐘書在北京逝世,享年88歲。
有人評價他說:“中國古典文化里最后一個風雅之士。”
后人都稱贊他:“博學鴻儒”“文化昆侖”。
外表冷酷又時常毒舌的他,其實內心純真、為人寬厚隨和。錢鐘書蟄居上海淪陷區時,很多佞友去不好的地方發展,他就回信委婉諷勸、極盡朋友之責。
夏志清教授評價他:
“書著里的錢鐘書睥睨傲世,飛揚跋扈,逢人使棒;書信里的錢鐘書,客氣得一塌糊涂。”
一次外語教材研討會,有一位學者對臺下觀眾顯擺說:“此書,受到錢鐘書高度贊揚!”
錢瑗突然站起來:“胡說!我父親何時說過?”
那學者趕緊掏出3封信,白紙黑字,確是錢鐘書所寫。
很多人不了解錢鐘書,都說他為人辛辣毒舌,其實他只是看得真看得深,在生命中所有充滿諷刺的地方,他都滿懷著一顆誠懇的赤子之心。
向達說錢鐘書:“人家口蜜腹劍,你是口劍腹蜜。”
錢鐘書書法
俗話說:“看一個人,不要看他說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日久見人心,所見即真實。
錢鐘書,他狂傲不羈,卻獲得恩師吳宓賞識;
他恃才傲物,卻俘獲楊絳一生相守;
他普通人出身,卻學貫東西聞名中外;
他的《圍城》,被譽為“新儒林外史”;
他所著的《談藝錄》、《管錐編》等書,都為世界文化貢獻著自己的智慧。
他早年,狂狷、直率、自然;他晚年,寂寞、可愛、可敬。
正如他自己所說:
“一個人到了20歲還不狂,這個人是沒出息的;到了30歲還狂,也是沒出息的。”
他知世故而不世故,深諳世事卻不問世事,生性頑皮而又看穿一切,遠離熱鬧且深耕文藝,他姿態瀟灑,以另一種方式鑄就了自己心中理想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