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羊逐云落邊陲，輕騎踏月不忍歸。安得虎將驅胡虜，城上猶見旌旗飛。草色漸黃煙霞灰，塞外仍聞羌管吹。不知多少未亡人，獨立江畔衣如水。】（本文作者于2016年12月31日，作詩一首）
（圖為塞外牧獵圖）
【一】
鳳凰鳳凰止阿房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我國古代有很多高產詩人，比如著名的皇帝詩人、清朝的乾隆帝弘歷，據說一生創作了四萬多首詩。幸好，沒有一句流傳的，省得今天的學生們苦苦背誦了。北宋的愛國詩人陸游據說也有三萬多首。而宋初的詞人晏殊，是有名的神童丞相，十四歲就中了進士，據傳一輩子寫了有一萬多首詞，但絕大多數失傳。
這一首《浣溪沙》算是這位婉約派詞人寫得比較好的一首。所謂“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既是對歲月流逝的一種挽留不住的感嘆，又隱約有著物是人非之后出現似曾相識的新人的一種欣慰。
漢文學、漢文化的無限魅力，對于有幸能進入并盤踞中原地區的各胡族部落的吸引力是很強的。很多胡人進入中原之后便學習漢學，取漢名，甚至干脆就以漢名聞于世，原來本民族的名字反而不見于史傳了。譬如清朝，從順治帝開始，皇帝們都只保留愛新覺羅這個滿族姓，而以漢名記錄在宗譜上。
早至南北朝的鮮卑慕容氏，也是如此。慕容氏的第一代祖先改用“慕容”作為漢姓之后，后代們一般都取的是漢名。（順便插一段：比較令讀史者頭疼的是，這些漢名都沒有輩分之間的規律。譬如象《紅樓夢》里面，賈赦賈敬賈政是一輩子、賈珍賈璉賈環是另一輩人，這個你一看偏旁部首就明白。而慕容家族代與代之間，子嗣們取名都有點隨意，光看名很難判斷兩人中間隔了幾輩。有些名字，今人讀來也覺莞爾。比如，第五代慕容皝有兩個弟弟，分別叫慕容幼、慕容稚，不知慕容廆當時是怎樣想到會給兒子們取“幼稚”之名的；而慕容皝自己有兩個兒子，叫慕容宇、慕容宙。這些名字，單看都沒問題，湊成對了便有一種滑稽可愛感。）
在漢人看來，鮮卑族也好，氐族也好，羌族也好，都是胡人。然而，有意思的是，他們胡人之間其實也互相鄙視。前燕的皇帝慕容俊曾經夢到后趙的皇帝石虎咬他的胳膊，于是就去發掘石虎墳墓找來尸體鞭尸，并痛罵：你這個“死胡”（該死的胡人），怎么也敢自稱天子！可見，歸化融入漢文化比較徹底的鮮卑人皇帝，自認正統，其他種族的在他們眼里是屬于“胡人”。這對于我們今天以漢人的眼光去看“五胡亂華”，其實是一種有趣的腳注。
（圖為“五胡亂華”早期形勢地圖）
公元384年，慕容家族第六代里的杰出代表慕容垂反叛前秦，謀圖復國。在圍困鄴城苻丕期間，部下曾經勸進，讓慕容垂稱帝。慕容垂表示此時慕容家族已經有個皇帝了，自己不便稱帝。他指的就是當時西燕的第二任皇帝、慕容家族的第七代慕容沖（359年生－386年卒）。
慕容沖是前燕開國皇帝慕容俊的兒子，慕容暐的弟弟。他很小的時候留在史書上的記載不多，我們無從了解他兒童時期的軼事。但可以從一些側面信息去作出推斷。
首先，輔佐慕容暐的四叔慕容恪，病重時曾竭力勸說慕容暐在他死后以叔父慕容垂為“司馬”一職總理軍事，并說若論親疏關系，“司馬”當是給了慕容臧或是慕容沖，但以國家安危計應該給慕容垂。當時的慕容沖年齡只有六、七歲，慕容恪能夠這么說，起碼表示這個孩童應該是個天資聰穎討人喜歡的人。其次，公元370年，王猛率前秦軍滅亡前燕之后，一眾鮮卑皇族后裔都被押解到前秦都城長安居住，苻堅對戰敗國貴族后裔算很仁慈。史書記載，當時年僅十二歲的慕容沖在前燕的官職是大司馬，并封為中山王。中山是燕國僅次于都城鄴城的一所重要城市，后燕慕容垂定都于此，其地位可見一斑。
因此可以看出，無論是慕容俊還是慕容暐，對慕容沖都算是相當器重。據說他自小驍勇善戰，而且長相十分俊美。這就難怪到了公元384年，慕容沖成為西燕皇帝后，慕容垂竟然以慕容沖已經是皇帝為由，自己并不著急稱帝了。
苻堅在慕容家族一批戰俘里，發現慕容俊的女兒、時年十四歲的清河公主長得特別漂亮，于是納入后宮，深為寵之。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苻堅此人居然是個雙性戀，并且還是個孌童癖。他見年十二歲的慕容沖“有龍陽之姿”（據《晉書》記載），于是居然把他也納入后宮。姐弟倆同伺一君，真算得上是“穢亂后宮”。長安市民們里不由流傳“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之民謠，老百姓都覺得這是不祥之兆。（龍陽是戰國時一個人名，長得相貌俊美甚至賽過女人，是魏國國君的男寵。）
王猛覺得這事很不妥，于是竭力去勸誡苻堅，說主公啊，咱還有統一天下的大事要做啊，你一時耽于女色也罷，又要誤于男色，這樣子下去怎么成得了一代天驕呢，兄弟們看不下去了。
苻堅聽了王猛的話，只好不舍地將慕容沖送出長安城，到平陽（今山東新泰）去當太守。此時長安人民又唱起了民謠：“鳳凰鳳凰止阿房”。這“鳳凰”正諧音慕容沖的小字鳳皇，而阿房是古時候阿房宮所在地，長安城郊城池。苻堅一聽這民謠，覺得慕容沖遲早有一天要回來（看他）。這苻堅居然也是個情種，于是便下令在阿房城里種植了幾千株梧桐樹，意思是要用傳說中可以招來鳳凰棲息的梧桐樹，把慕容沖給吸引回來。可以想見，苻堅是多么著迷于慕容沖了。
（圖為后秦后燕西燕北魏形勢地圖）
公元384年正月慕容垂反了之后，許多鮮卑族遺民們開始起來響應。其中有慕容沖的哥哥慕容泓，在關中地區召集了數千人割據。而慕容沖也聚集了兩萬多人起兵，后投奔慕容泓。慕容泓稱帝，史稱西燕。不久，慕容泓的部下認為慕容泓才能不及慕容沖，竟然造反將其殺掉，立慕容沖為皇太弟，由慕容沖統一指揮。慕容沖隨即浩浩蕩蕩率數萬兵馬直奔苻堅的老巢長安而來，并占領了郊城阿房。當年九月，時年二十五的慕容沖領燕軍兵臨長安城下。
苻堅登上長安城墻觀望，發現西燕隊伍軍容嚴整，令人不寒而栗，于是不由驚怕道：“此虜何從出也？其強若斯！”可見慕容沖帶軍還是有點水平的。苻堅站在城頭和城外的慕容沖對罵。只聽他高聲道：“你們就是群只配放羊的奴隸，干嘛要來送死！”沒想到慕容沖反嗆他：“奴則奴矣，既厭奴苦，復欲取爾見代。”
苻堅不甘心被圍困坐斃，又懷著一些舊情，于是著人送了一領錦袍（不知是否為舊物）出城給慕容沖，試圖勸他退兵：“朕于卿恩分如何，而于一朝忽為此變！”誰知被慕容沖冷冷派人回絕：“孤今心在天下，豈顧一袍小惠。”并要求苻堅讓位投降以求寬恕。苻堅深悔自己不聽昔日王猛之語。
次年元月，慕容沖在阿房城登基稱帝，正應了昔時長安城里“鳳凰鳳凰止阿房”的民謠。五月，慕容沖與苻堅相互攻防數個月之后，終于突破長安城，苻堅親自披甲作戰抵御，被流矢射中好幾處，血流如注慘不忍睹，最后僅帶少數親兵逃出長安。后來死于羌族部將姚萇之手。而慕容沖進入長安后，大概是為了報復當年之辱，縱兵劫掠，老百姓死傷無數。
從小住習慣了并喜歡長安城的慕容沖回歸長安，畏懼東邊的慕容垂建立的后燕政權，不愿意東歸鮮卑族祖先的發源地，反而敦促鮮卑人適應農耕文化，企圖在關中地區常駐。這引起了鮮卑族部下的不滿，第二年，慕容沖被部下殺死。
慕容沖的一生短短二十七年，人生卻是個傳奇的故事。年幼時，作為前燕皇子的他享受著錦衣玉食，一朝外敵來侵犯，片刻間呼啦啦大廈傾倒。少年的慕容沖無可選擇地被俘虜，帶到帝國皇帝的后宮做了同性性奴，這一番恥辱，恐怕是慕容沖心頭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陰影。他十余年后率領數萬兵馬殺回長安團團圍城，此時其對苻堅強烈的報復心理，恐怕比之所謂“孤心在天下”的獲取中原政權的心理更加強烈。而這也反應在慕容沖攻破長安以后，因苻堅負傷逃遁，于是發泄報復在無辜老百姓頭上的縱亂兵燒殺行為上。
這真是歷史上一個詭異的故事，用現代話來說：無論是苻堅還是慕容沖，他們都為自己過去的故事，最終形成了一個自己的閉環，因果相報，各得圓滿了。
【二】
燕魏大戰參合陂
慕容沖死后，其五叔慕容垂在中山稱帝，史稱后燕。后燕一度強大，掃蕩了周邊各少數民族，并滅掉了西燕，開疆拓土直比當年前燕強盛時期。而此時，前秦已經滅亡，苻堅被姚萇殺死，后者建立了后秦，但所轄地域已經縮小了很多。這時候，北方新的力量正在悄悄發展壯大起來，那就是起源于曾經建立代國的拓跋鮮卑部落。
前文中，作者曾經介紹過，魏主拓跋珪是慕容皝一個嫁到代國的女兒的孫子，所以，慕容垂其實是拓跋珪的奶奶家舅公。拓跋珪與慕容垂在同一年的公元386年，分別建立北魏和后燕。曾幾何時，勢弱的北魏與強大的后燕聯盟消滅了鐵弗部，如今，終于到了他們邊境接壤直接斗爭的時候了。拓跋珪在慕容垂向西攻滅慕容家族另一割據政權西燕的時候，出于政治考慮，采取了支持弱方的策略，出兵幫助了西燕，結果就得罪了后燕。等后燕滅了西燕之后，就開始向北魏報復了。
公元395年五月，在魯莽而輕率的后燕太子慕容寶的一再請求下，慕容垂終于批準他帶軍出征北魏。慕容垂此時已經七十歲，慕容寶身為太子，手上還沒有說得過去的軍功，身邊諸位兄弟們南征北戰多少都有尺寸之功，估計心里也有點發慌，所以急于想通過伐魏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當時雖然也有官員諫說不是對姻親國發動戰爭的良好時機，并且擔心慕容寶年輕氣盛，不是拓跋珪的對手。其實，慕容寶雖是燕國太子，卻比北魏的開國皇帝拓跋珪整整大了十六歲。慕容垂聽了覺得不爽，也想支持慕容寶將來順利登基，更堅定了出戰決心。于是，慕容垂便讓太子慕容寶率領自己的另外兩個兒子慕容農和慕容麟率前軍八萬先行，慕容垂的幼弟慕容德和四哥慕容恪的幼子慕容紹率騎兵一萬八千作為增援部隊。
北魏對入侵的后燕軍采取了一退千里、誘敵深入的表面上示弱策略。八月，慕容寶部隊進抵黃河北岸。而此時，拓跋珪已經在悄悄安排對后燕八萬部隊的大包圍行動。他派兵前進到黃河南岸與慕容寶部隊隔岸對峙，并總共調動了本國其他二十多萬騎兵部隊分三個戰略方向圍住慕容寶的軍隊，還聯合了后秦的部隊作為支援。精明的拓跋珪截斷了后燕軍隊前后方通信的信使通道，把抓來的燕軍使者帶到陣前大喊造謠，說后方慕容垂已經死了，讓慕容寶他們趕快撤兵。這樣反復很多次，終于使得慕容寶隊伍中軍心開始動搖起來。
慕容垂年事已高，本來身體就已經有病，拓跋珪抓住的燕使者一個個如此造謠，慕容寶、慕容麟又驚又疑。結果，慕容麟的手下部將信以為真，企圖借機造反把也有心皇位的慕容麟給立為新皇帝，雖然叛亂被鎮壓，但慕容寶、慕容麟之間從此互有嫌隙，本來就不穩定的軍心更加渙散。
北魏和后燕沿黃河兩岸對峙了數十天之久。慕容寶眼見著部隊軍心不穩，與后方通信又不暢，無心戀戰。于是于十月底，燒船撤兵而去。其時黃河尚未結冰，慕容寶估計著北魏沒有足夠的船只實力，肯定也不會來追擊，便連負責后衛的掩護和偵察部隊都不留，直接就帶著大部隊走了。
誰曾想，天有不測風云，過了幾天，突然狂風大作，氣溫突降，黃河瞬間冰封。拓跋珪一看天時良機不可稍縱，立即帶領數萬騎兵踩黃河冰面過河，星夜疾馳，追趕撤兵而去渾然不覺的慕容寶。十一月初九黃昏，北魏騎兵追至參合陂西側山坡下，此時的后燕部隊正駐扎在參合陂東側山坡下準備休息，完全不知道敵人已經追到了山坡的背面。
是夜晚，拓跋珪頒布嚴厲軍令，命令人馬嘴里“銜枚疾進”，禁止喧嘩，以防被燕軍偵得軍情。一夜之間，北魏精銳騎兵登上了參合陂之頂，占據了有利位置，又有一支部隊已經悄悄繞過燕軍營，在東邊前頭扎好了口袋，等待燕國潰兵奔來受死。
第二天清晨，剛睡醒的燕國兵將才突然發現山頭上全是北魏的兵馬。拓跋珪一聲令下，北魏騎兵如潮水一般從山坡高處沖下向后燕軍營殺去。毫無防備的燕軍完全傻了眼，瞬間被殺死過萬，其余的部隊紛紛往東奪命而逃時，又被前頭以逸待勞的攔截部隊擋住大殺一番。結果，被扎了口袋的燕軍只好投降，大約四、五萬人做了俘虜。慕容寶、慕容麟都是單槍匹馬殺出重圍逃回，總共只活著出來了幾千人。而慕容恪的幼子慕容紹戰死于亂軍中，慕容垂的幼子慕容倭奴則被生擒。
拓跋珪勝利之后，本想釋放戰俘回家以收買燕國人心，但是聽從了部下的建議，為了耗空燕國國力，竟然將四、五萬降兵全部活埋。這讓人想起了戰國時，秦將白起把紙上談兵的趙括率領的趙軍在長平一戰中擊潰之后，坑殺降兵四十萬，一下把趙國精壯男子幾乎殺絕的故事。參合陂一役的成敗，事實上已經扭轉了燕魏兩國之間的戰斗國力，燕國走向失敗終將不可避免。
次年，深感參合陂失利恥辱的慕容垂、慕容寶卷土重來。這一次由年邁的慕容垂親率部隊，寶刀不老的他初期取得一些小規模勝利。當燕軍行軍經過參合陂時，發現未被打掃的戰場上依然白骨恢恢、尸骸遍野，都是當年被殺被坑的燕國自家子弟兵。于是全軍放聲慟哭，聲震山谷。慕容垂受此景象刺激，深覺羞愧、憤怒和凄涼，不由吐血病重。不久，無力再西進的慕容垂班師回朝，一代英雄于歸途中去世。
失去了慕容垂的后燕國沒了主心骨，于第二年被親率四十萬大軍的拓跋珪攻占首都中山，滅亡。慕容寶逃亡鮮卑族老家龍城(今遼寧朝陽)以后，被心懷不軌的蘭汗（慕容垂的娘舅）設計殺害，慕容寶嫡長子太子慕容策同時遇害。
（圖為北魏統一北中國后形勢地圖）
【三】
慕容恪血脈名揚中華
蘭汗的一個女兒嫁給了慕容恪的兒子、后燕時期重要的將領慕容楷，生有一子慕容奇，是慕容家族的第八代，和慕容寶的庶長子慕容盛同屬一輩。因為慕容奇是蘭汗的外孫，結果就沒有被殺。慕容盛和慕容奇就聯合起來，把蘭汗殺掉，替慕容寶報了仇。結果事后，族兄弟之間鬧了矛盾，慕容垂的孫子慕容盛把慕容恪的孫子慕容奇給殺掉了。
北宋時的文學家、史學家司馬光主持編輯《資治通鑒》時，認為慕容恪一支到孫子慕容奇被殺之后就死絕了。其實，司馬光搞錯了。被認為是“五胡十六國第一名將”的慕容恪，他的血脈后代并沒有死絕。
如上文說，慕容恪的幼子慕容紹在參合陂一戰中被北魏軍殺死。但是他的后代卻綿延了下去，后來歸附了北魏。一百多年后，慕容紹的第五代孫子，再次出現一位威震天下的名將，此人名叫慕容紹宗。慕容紹宗和爾朱榮、宇文泰、高歡等人生活在同一個時代，曾經為北魏朝立下過赫赫戰功。東西魏分裂之后，他依附高歡成為東魏的一員戰將。慕容紹宗曾經先后擊敗過南朝的蕭淵明和反復無常的侯景，是智勇雙全、韜略過人的一員武將。
唐肅宗時，皇帝表彰有史以來的六十四位功勛卓著的名將，慕容紹宗和他的六世祖慕容恪，與其他歷史上的名將白起、周瑜、郭子儀、關羽等人同列其中，足見地位之高。他和慕容恪也是除了陸遜陸抗父子之外，同一直系血脈里涌現出兩位配享太廟的六十四名將之唯一，并且隔了有一百多年之久，實在是中華將星錄上的奇跡。
慕容紹宗的后代，也即慕容恪的后代，繼續綿延，到隋唐時期，仍有不少人做到縣令甚至刺史一級的官員。
【四】
逃出生天的三員慕容小將
當初，慕容寶和他的父親慕容垂因為在前燕受到政治迫害，一起逃奔前秦，那時還沒有孩子。慕容寶的庶長子慕容盛于公元373年出生在長安，次子慕容會同年出生（可能是不同的母親）。
慕容垂借口去河北鎮壓丁零人翟斌的叛亂，從日趨對自己不利的前秦逃離時，慕容盛、慕容會還很小只有十一歲，留在了長安。同時在長安的還有慕容垂的一位幼子慕容柔，估計年齡和慕容盛、慕容會差不多，他當時被前秦朝中一個宦官收養為兒子。
公元384年正月，慕容垂在河北宣布造反。慕容家族的其他人馬上起來響應。慕容俊的一個兒子慕容泓設法逃到關中地區，募集了幾千兵，后來弟弟慕容沖又帶了八千兵來投奔他，兩人合并。此時，長安城中還有一個慕容家族的重要角色，也在偷偷聯絡城外其他慕容氏的人。此人，就是前燕被滅亡國的皇帝慕容暐。
苻堅其實對慕容暐以及整個慕容家族不薄，不但不殺，而且還都許以高官。慕容暐被封為尚書，相當于今天的正部級官員。慕容垂更被委任以京兆尹，等于是今天首都北京市市長。苻堅親征淝水之戰時，慕容暐隨苻堅軍出征任大將，而慕容垂與姚萇各將一軍攻南陽，三軍匯合合攻襄陽。苻堅對慕容家族不可謂不信任、不重用。
慕容暐聽聞長安城外各慕容氏開始造反，心里很興奮，便也想做點什么來呼應一下。他除了暗中聯絡城外慕容們之外，還暗暗策劃刺殺苻堅，企圖達到“斬首戰”的目的。不料計劃不周，事泄，被苻堅逮捕殺掉。此事一起，苻堅終于喪失對慕容氏的寬仁之心，決定誅殺留在長安城里的慕容氏后人。
慕容寶的兩個兒子慕容盛和慕容會、慕容垂的兒子慕容柔是三個年齡差不多的小孩，（雖然慕容柔是比慕容盛和慕容會高一輩分的叔叔），他們找準了機會秘密逃出了長安，投奔了此時已經取代慕容泓的慕容沖。慕容盛這個人年齡雖小，卻很有膽略和眼光。慕容沖稱帝之后，他觀察良久對慕容會、慕容柔說道慕容沖此人“智不先眾，才不出下，恩未施人，先自驕大”，認為他必然會覆亡。果然，不久后，慕容沖被部下殺掉。
不久之后，慕容家族的一位族兄慕容永（是第四代慕容廆弟弟慕容運的孫子，和慕容垂同輩）在西燕掌權，操弄廢立。慕容盛又對慕容會、慕容柔說：“今崎嶇于鋒刃之間，在疑忌之際，愚則為人所猜，智則危甚巢幕，當如鴻鵠高飛，一舉萬里，不可坐待罟網也。”于是三人再度出逃，投奔后燕，回到了自己父親們的地盤。果然不久，慕容永開始剪除慕容皝后裔在西燕的勢力，倘若慕容盛三人不出逃，恐怕也早做了慕容永的刀下冤鬼。當然，最后慕容永還是被慕容垂給滅了。
慕容會長大后得到慕容垂的喜愛，并立有戰功，軍中有勢力，曾被慕容垂推薦慕容寶，欲立其為皇太孫。然而，慕容寶卻偏愛小兒子慕容策。權力斗爭一通下來的結果，本來已經很不滿有反心的慕容會果然被逼反，父子倆直接兵戎相向。慕容會兵敗被誅殺。
之后，慕容寶被蘭汗殺掉，慕容盛復了仇，繼位為后燕皇帝。他的生母是誰，史書上沒有交代，應該是留在長安了，是否被苻堅殺掉了也不知道，亂世中沒有人關心一個民間女子的去向。慕容盛繼位之后，就認了一個皇太后丁氏為他的過繼母親。
這個丁氏是誰呢？她是慕容盛的大伯、被王猛以“金刀計”間接假手前燕慕容氏內斗殺掉的慕容令的未亡人。慕容令如若活著，她本來可以成為太子妃，繼而成為皇后，但是一切居然不從天意。此時，丁氏大概算下來是四十來歲的年齡。
第八代慕容盛繼位后，為了拉攏軍心民心，把本來有機會做皇帝的慕容令也追封了個皇帝的名號。于是丁氏自然就成了皇太后。所以后燕就出現了“兩宮皇太后”的現象：一個是慕容寶的未亡人段氏，另一個是慕容令的未亡人丁氏。結果，段氏先死，皇太后名義上就只有一個丁氏了。
這個丁氏守寡已久，卻又對權力很感興趣。當時慕容垂還有個最小的兒子叫慕容熙，是慕容垂年六十歲時老來得的子。公元401年時，才十六歲而已。丁氏和慕容熙是第七代慕容氏叔嫂同輩關系，但比慕容熙很可能大三十歲以上。慕容熙是個俊美少年，這兩人間竟發生畸戀。
公元401年，慕容盛被部下叛亂殺掉，朝中有權勢的“丁太后”竟然操縱了皇位廢立，把她的小情人慕容熙給送上了皇帝的寶座。沒想到的是，年輕的慕容熙登上皇帝寶座后，很快把苻堅的兩個堂侄女召進宮寵愛，并封一個為皇后，完全把年老色衰的丁太后拋棄了。丁太后又妒又狠，于是秘密籌劃除掉慕容熙另立皇帝，結果事泄被逼自殺。
【五】
更換旗幟的北燕和傳奇后代
慕容熙早年十三、四歲時從軍征高句麗和契丹，勇冠三軍。但做了幾年皇帝后，非常荒淫無道，濫殺又殘暴，為了討好美人，他又奢侈無度。于是，部隊里的漢人馮跋就起來造了反。公元407年，馮跋殺掉慕容熙，立慕容寶的養子慕容云（本姓高）為帝。
（右圖為北燕南燕地圖）
高云據說是高句麗人旁系后裔，不是鮮卑人，因有功被慕容寶收為養子。此人平時沉默寡言、忠厚穩重，人們多以為他有點傻，只有中衛將軍馮跋和他交好，驚異于他的氣度和志向。高云稱帝后恢復本姓，不料無福，三年后被心懷異志的貪利貼身警衛殺掉。馮跋平定叛亂，自立為帝，改元，是為北燕。歷史上對慕容云（高云）還是馮跋應該算是北燕的開國皇帝，略有爭議。不管怎樣，有慕容氏血統的鮮卑族已經不在北燕皇帝之列。
漢人馮跋是個好皇帝，在位二十余年，國家得以偏安，百姓一時安居。馮跋很有意思，他為了和北魏腹背的柔然王國聯盟，居然和柔然的可汗兩人互相娶對方的女兒，各自成為對方的丈人和女婿。
他死后，弟弟馮弘政變篡位，不久北魏攻到門下，公元436年北燕滅國。此后，北魏統一北中國。馮弘的一個孫女馮氏（馮朗之女），嫁給了率領軍隊滅北燕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后來又成為孝文帝拓跋宏（即元宏）的祖母。她親手養大了拓跋宏，并自小培養了拓跋宏的漢文化素養，深刻影響朝政，是歷史上著名的馮太后。這為孝文帝日后推動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北魏鮮卑漢化”運動奠定了基礎。
北燕滅國時，末代帝馮弘逃奔高句麗避難（后被殺），為分散風險讓其中一個兒子馮業率領數百人自渤海灣下海，從海路逃難到南方投奔漢人的政權南朝劉宋。結果，遭遇風浪，海船飄過了頭，一路飄到今天廣東新會一帶。馮業上了岸之后定居下來，開辟了嶺南馮氏一族，被南朝授官，世襲。他的曾孫子馮寶，娶了當地土著大首領俚人冼氏女為妻。
這位冼氏女，就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冼夫人”，活了八十歲，歷事梁、陳、隋三朝，統一嶺南地區，多次配合中央王朝擊敗各種叛亂，使嶺南始終在中國漢族政權控制管理之下，于中國歷史功勞很大。有趣的是，馮寶和冼夫人的其中一個六世孫，名叫馮元一，幼年時犯事受宮刑，后來入了宮，被一高姓宦官收為養子，此后一直在宮中當差，曾受武則天喜歡，最后變成忠誠于唐玄宗的大宦官。此人就是高力士，被稱為中國歷史上最大的宦官。北燕的皇帝后人竟然如此神奇地影響了中國歷史，這真是讓讀者始料不及。
【六】
慕容氏最后一個政權南燕
慕容德是慕容皝一個兒子，比慕容垂小十歲的弟弟，屬于慕容氏第六代。他年輕時雄偉有姿儀，又博覽群書，很有見識，政見往往有理卻不受慕容暐賞識，而和慕容垂交好。慕容垂揚名天下的枋頭大捷一戰，就是和慕容德一起配合獲勝的。慕容垂建立后燕復興后，一直跟隨慕容垂的慕容德因功統領后燕南方諸州軍政。
北魏軍攻克后燕都城中山之后，后燕國土被中間攔腰切斷。皇帝慕容寶等人投奔龍城（遼寧朝陽），而南方還在慕容德的掌控之下。后來慕容垂的兒子慕容麟來投奔，在他的游說之下，公元398年，慕容德稱燕王，但尚未稱帝。結果不久慕容麟意圖不軌，未遂被殺。
公元400年，慕容德稱帝于滑臺，史稱南燕。慕容德無兒子。五年之后，他接來了哥哥慕容納之子慕容超，隨即夢見他的父親慕容皝讓他立慕容超為太子繼國，于是立儲，當月去世。
慕容德為什么要接慕容超來成為太子呢？說起來，還有一段故事。慕容德在苻堅滅亡前燕之后隨其他鮮卑俘虜一起入秦，被封為張掖太守。他曾經在任內赦免了一個叫呼延平的死罪，此人后來成為一名獄卒。
慕容德和慕容納為同胞弟兄，他們的母親都是公孫氏。慕容納本被苻堅任命為光武太守，但此人無意于仕途，做了幾年官大概覺得沒啥意思就辭了職，全家搬到弟弟慕容德的張掖來居住了。公元383年，慕容德隨苻堅南征東晉，臨走前，留下了一把金刀，拜別老母親公孫氏而去。（金刀，又見金刀！）
這一別，沒想到竟然成為兄弟訣別。次年，慕容德跟隨慕容垂返回河北前燕故地造反。慕容納在敵國被前秦殺掉。因公孫氏已經年老就免死，而慕容納的妻子段氏此時有身孕，于是就押后處決，關在牢獄里。恰恰有一個獄卒，就是上面提到的呼延平，他因報當年慕容德不殺之恩，幫助懷孕的段氏和公孫氏逃走了。他們一直跑到了西方羌族人聚居的地方，在這里，段氏生下了慕容納的遺腹子慕容超。
慕容超十歲時，其祖母公孫氏彌留，臨終前將慕容德的金刀轉給慕容超，說：“若天下太平，汝得東歸，可以此刀還汝叔也。”意思是，等待局勢好轉，路途通暢，可以回東方去投奔你叔叔慕容德。公孫氏去世后，呼延平又帶著段氏母子轉輾來到后涼的都城（今甘肅武威），隨著后秦滅亡后涼，后又被移民到了長安。呼延平在長安去世。慕容超之母段氏對慕容超說這十幾年來全靠呼延平仗義照顧，于是讓慕容超娶呼延平之女為妻。
公元405年，南燕皇帝慕容德得知同胞兄長慕容納有個遺腹子慕容超還活著，并滯留在長安，便派了密史捎信讓慕容超潛逃出長安去南燕。慕容超只身偷偷逃出，甚至都不敢告知母親和妻子。來到南燕后，慕容超被立為太子，不久慕容德死去，慕容超繼位。成為皇帝的慕容超，通過外交途徑，以向后秦稱臣的方式，換回了母親段氏和妻子呼延氏，其妻隨即成為呼延皇后，完成了一段神奇的姻緣故事。
公元410年，東晉滅亡南燕，慕容超被殺。史書上沒有記載呼延皇后的下落。慕容家族最后一個皇帝至此死亡。《晉書》記載:慕容超“身長八尺，腰帶九圍，精彩秀發，容止可觀”，說明天資儀容不錯，然而卻“不恤政事，畋游是好，百姓苦之”，想來他流落民間顛沛流離，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恐怕也是成為亡國昏君的重要原因吧。
（圖為慕容家族皇帝世系表）
【七】
一個復字，何其妙哉！
金庸先生在他的名著《天龍八部》里，塑造了一個“慕容復”的形象，此人肩負的，就是家族心心念念的“復國”愿望。此家族就是這幾篇文章中的慕容家族。
回顧整個家族的歷史，尤其是后半段的各位不同輩分精彩人物的故事，無不與“復”字牢牢相扣，要么是想復國，要么是想復位，要么是想復仇。金庸先生以一個“復”字概括了這個家族奮斗的核心宗旨，真可謂是絕妙透頂！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