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經濟獨立以后,我爸媽總想多為我多做點事,但其實他們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就拿我爸為例。
我從事的行業他不懂,我的收入遠高于他,我接受信息的速度其實也比他快,所以我想他大概是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的。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父母越來越愛和我說一句話,叫:
“有什么忙如果我們幫得上一定要找我們。”
基本上我回家要說,我離開家要說;我和他們打電話他們要說,快掛電話的時候也要說——而且每次兩個人都異口同聲,顯得又焦慮又失落的樣子。
他們叮囑的頻率很高,甚至遠高于我大學的時候,能看出他們真的很想幫我做點什么,但其實他們什么都做不了。
02
我有個做游戲的朋友也是一樣。
他說當他剛賺到100萬的時候,他爸非常著急地要他用家里支援的100萬一起,付首付買一套房子。
那時候他的公司做的有聲有色,來錢很快。而且他們家并不算富裕,媽媽不工作,爸爸是企業普通員工,這100萬已經是他爸一輩子的積蓄了。所以他很疑惑,為什么爸爸這時候要拿出家里所有積蓄給他買房。
“我想再攢100萬,其實最多兩個月,這錢你自己拿著享受,不用擔心我。”
“不行”,他爸斬釘截鐵地回答他。
后來我勸他說,這是你爸爸作為一個一直以來家里頂梁柱的最后自尊,如果他不會干涉你生活,你還是拿著吧,反正你有錢,以后多孝敬孝敬他。
就前兩天,后臺還有個爸爸找我咨詢類似的問題。
他說他兒子現在很成功,做自媒體賺了錢,不怎么需要他這個爸爸煩,但他反而沒有幾年前快樂。
幾年前兒子雖然成績不好,但他這個爸爸總還能為孩子做點什么,孩子也崇拜他,而現在他什么都無法為孩子做,感覺自己漸漸是個廢人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說做自媒體的其實壓力也挺大的,兒子總會有受不住回來找你的時候,日子有可能會回去的。
雖然我知道這不可能。
03
東漢趙岐在《十三經注》中說:
家窮親老,不為祿仕,二不孝也
意思是說大了還在家里啃老,不奮發求強的人,是不孝的——這我當然同意,也絲毫沒有為終日無所事事,拖累父母的人洗白的意思。
但事實就是,如果你真的一點老都不啃,長大后一點都不依賴父母的時候,其實你父母除了欣慰以外,同時也會有一種非常失落的情緒。
因為我們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需要依托著什么生活,可能是愛情,可能是事業,可能是信仰,金錢,而很多人的父母,就是依托著家庭生活的。
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為家庭,為孩子付出,用付出換來孩子的茁壯成長,而這種付出帶來的成就感,以及孩子對他們的崇拜感,則支撐他們繼續走下去。
你看那些一把年紀了還在插手孩子感情生活的媽媽,那些抱怨孩子無法自食其力,幫孩子安排工作的爸爸,其實在擔憂的抱怨的背后,也是在偷笑的。
孩子還離不開自己。
中年人們為其發愁,卻又以此為榮。
被需要是一種煩惱,但也是一種光榮。
雖然可能已經禿了,可能事業上已經到了瓶頸,可能感情上早就平淡如水,但只要依然有人需要他們,只要他們還能繼續付出,還能繼續為這個家,為孩子做點什么,他們就沒有太老,那種伴隨著中年而來的無力感,就不至于蔓延得過快。
說難聽點,雖然看起來是父母為孩子忙前忙后,但這時反而是父母在從孩子身上吸取養分。
如果哪天突然告訴他們,孩子長大了,翅膀硬了,你們的付出不再有意義了,他們除了覺得輕松以外,更多的會覺得失落,迷茫。
有的父母會尊重孩子,放孩子自由,但有的父母則會用盡各種力量,試圖讓孩子永遠依賴自己。
比如用一些小事找你的茬,證明如果沒有他們,你做不好事情。
比如控制孩子的經濟來源。
比如給孩子洗腦,說在家住,穩定最好。
比如道德綁架,動不動就說孩子翅膀硬了,不要父母了。
有個大學同學,畢業以后家長千方百計要她留在身邊工作,然后現在畢業兩年了住家里,連出去旅游的權利都沒有,要旅游就必須帶著她媽媽,否則她媽媽就不停地問她:
“你是不是不要媽媽了?”
“你是不是長大了不愛媽媽了?”
“媽媽是不是沒用了?”
像個還在吃奶的孩子。
04
事實上,這種關系不論是對你,還是對你家長都是非常不健康的。
所以如果你是個愛好自由的人,是個有獨立人格的人,無論多么殘忍,都必須給父母斷奶。無論多么辛苦,都必須得經濟獨立,最好能自己養活自己以后,盡量就搬出去住,不要和父母住在一起。
你可以選擇經常回去看看父母,和他們度過一段時光。
你可以幫助他們培養興趣愛好,把他們因為你而一片空白的人生填補起來。
你應該明白,他們需要的是你以外的生活,需要的是新的社交,新的興趣愛好,而不是你無止盡的退讓和妥協。
在這樣的基礎上,你還可以讓父母幫你一些他們力所能及的小忙,讓他們有成就感,以此建立起一段新的,比較健康的關系。
05
最后放一篇以前寫的小說吧,原標題叫《父親的畢業》。
故事很長,如果不愛看,可以跳過。
壹
雖然看得出兒子的百般不愿意,他還是去了兒子的畢業典禮。出門時陽光大得有些晃眼,他想如果一會兒有層云過來把這大太陽擋住就好了,這鬼天氣。
兒子成績很好,即使在最好的大學里也算得上名列前茅。他想著一會兒兒子走出大禮堂,穿著學士服,捧著優秀畢業生的證書,他就大老遠地喊他一聲“兒子”,讓周圍人都看看他有個這么優秀帥氣的好兒子。
然后或許他們還可以拍一張照,他帶了相機,是單反,剛買的,很貴。
過地鐵安檢時他把相機捧著,從來不理管理員勸說的他難得地把包放下來,配合著做了這個月第一次地鐵安檢。
待會兒一定要和兒子拍一張,他美滋滋地想著。
離婚后他整個人的生活重心就是這么個兒子了。
他自己在機關當了半輩子職員,最后也只混到個小科長,領著還算夠用的薪水,他知道他這輩子算是到頭了,接下來就是領退休金養老的生活。
退休了,人對于這個社會來說就相當于死了。他常常這樣自嘲。
他也想過再找個老婆,也想過拿出積蓄完成掙脫中年危機的最后一躍,前段時間股市潮也想著要去炒個股賺點錢。
但一想到兒子結婚買房需要他的錢就打消了這些念頭。這些年他把錢都藏著,存著,除了每個月給兒子多點生活費以外沒多花一分錢。他知道兒子需要他的這些錢。
他的兒子就要從最好的大學畢業了,他兒子一直是他生活的希望,是他的驕傲。
他一定要去兒子的畢業典禮。
已經50歲了,犟脾氣還是不減。
貳
腳上穿著一雙剛擦了鞋油的皮鞋,他站在禮堂門口向里張望著。陸續有孩子從里面走出來,他熱情地幫那些家長和孩子拍照,熱情地教他們應該怎么擺姿勢。
旁邊的爸爸和他一樣在張望著,他遞過去一根煙,讓他待會幫忙給他們父子倆拍一張。
那個父親滿口答應,又把煙還了回來。笑著說他和女兒說已經戒煙了,這個不能給女兒看到。
他也笑了,以前也是這樣。
那時候他還騎摩托車,還很強壯,每天放學他都像今天這樣抽著煙,跨坐在本田摩托車上,在校門口等著兒子放學。兒子看到他,總是大老遠地就喊他一聲“我爸”,然后驕傲地在小同學的眼神里跑過來。他的書包一拐一拐的,像個小尾巴。
那時候那個總是在自己摩托車大胖小子一下子長這么大了,真有點不習慣。他想道。
還是兒子好,從來不叫我戒煙。他又想道。
手機響了,是兒子的聲音。
“爸,我在校門口等你,我從后門出來了。”
“哦好好,我過去”
他趕忙應道。抱歉地對那對父女做了個告別的手勢。
“學士服我還掉了,不還不發畢業證書。”兒子這么對他說道,“我們先去吃飯吧,我有點餓。”
他看著短袖短褲的兒子,覺得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心里空落落的。一股犟脾氣上來,不肯去吃飯,板起臉,執意要先拍照然后再去吃飯。
“爸大老遠跑來都不累,都不叫著餓,你理解一下你爸行嗎,你們學校哪里最漂亮?”
兒子點了點頭,帶著他往學校深處走,一路上都在和學校里的同學打招呼,有些羨慕地看著他們結伴出去吃飯唱歌。然后指著一處排著長隊的地方說這就是最受歡迎的拍照處了。
他心疼地看了看有點委屈的兒子,想上去給那些家長一個個遞煙,好早點和孩子拍完早點去吃飯,但被兒子勸住。
“爸,等等吧,我不餓了。”
學生和家長他都解決不了,他就只能跟著別人一起拍那些學生。有一對情侶,在他的鏡頭里又親又抱,他覺得自己的兒子這么帥,成績又好,在大學肯定談過戀愛,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帶給他看。他想著兒子以后結婚一定用得到那些錢,那些錢被他藏在一張銀行卡里面,那張卡現在就埋在褲子口袋最深處。
“爸,快來。”
他趕忙上前,把相機給了一個路過的小姑娘。
咔,他笑了,滿臉褶。
叁
吃了飯,他自告奮勇地決定幫兒子把東西搬去新家。他試探著問兒子宿舍的東西他們兩個人能不能搬得動,結果兒子告訴他所有東西都已經交給物流公司搬好了,現在宿舍已經空了。
他愣住了,本來想說他這把老骨頭還是挺管用的,生生被噎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他又起了興趣,挺了挺腰,決定去兒子的新公寓看一看。
他知道兒子從小什么都好,就是不整潔。兒子他媽還在的時候他們夫妻倆就總要幫兒子收拾房間,而那個臭小子說的最多的話就是:
“媽,我的校服褲子在哪?”
“媽,我眼鏡找不到了。還有飯卡也不知道去哪了。”
雖然越大就越好,但這個毛病也一直沒改掉,有一次他突然去兒子宿舍抽查,發現兒子的桌面上居然堆滿了東西,被子也不疊,整個宿舍亂成一片,簡直是一團糟。
于是他耐心幫兒子整理,兒子一邊幫忙一邊在旁邊說一些歪理。
比如說疊被子有助于螨蟲生長,而且反正晚上要攤開的,白天干嘛要疊。或者是很亂的桌面代表著至少有東西可以思考,一旦桌面太整潔了就沒辦法思考了。
他從來聽不進這些歪理,總是把兒子的房間整理成他覺得整潔的樣子才離開。
所以他覺得他應該去兒子的公寓看看,幫兒子一個忙。
這是他的義務。
他理所當然的義務。
肆
果然是這樣,看著有些雜亂的公寓,他嘆了口氣,卻又長出了一口氣。
“被子怎么又不疊?”他板起臉,掩飾住心里的笑意,“還有這里的紙箱子,怎么不扔掉。”
不管兒子無精打采的樣子,他繼續自顧自地說著,“還有你這件衣服,不穿了就收起來,還有,這是什么?”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床單。
“你床單這么臟了你都不知道洗嗎?”他背過身,嘴里發出咿呀的怪聲,“我都覺得惡心!”
見兒子沒反應,他有些惱火。直接開始動手收床單準備去洗。
“爸,你把床單放下來,我不要你管。”兒子抬頭看著他,這樣說道。
他急了,聲音提高了不少:“你看看這么臟,我都覺得惡心,你自己看得下去?還不要我管不要我管。不要我管能行嗎?你說你也是我兒子,怎么就這么亂。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房間整整齊齊的像賓館一樣。”
“我不覺得亂,反正我自己這樣過的挺好的。”兒子還是冷冷地說道,顯得有點不耐煩。
他把床單塞進洗衣機,走向兒子,聲音也越來越大。
“你看你,那個盒子,非要放到床頭柜上,你就不能放到抽屜里嗎?”
“那個盒子我天天要用”
“不行!天天用也不行,用的時候再拿出來不行嗎?”他感到腦子一下炸了起來,“像你這樣,怎么能行?”
兒子抬起頭,看著他,也提高了聲音:“怎么不行?”
“那你小子不整潔還有道理了是吧?”他吼道。
“我就想知道你說的這些整潔有什么用。”
“有...有...”
他惱羞成怒,一字一頓地,像是絕境的將軍在下命令。
“快,給,我,把,那,個,盒,子,收,起,來。”
“收到哪?”兒子語氣里也透露著明顯的不耐煩。
他猛得一拍桌子,咆哮道:“這么多柜子抽屜不是地方啊,你眼睛瞎還是怎么的,還在那和我犟,我這不是為你好啊?!?”
“您倒是說說看放哪?這個抽屜里放的都是證件。”
兒子打開一個抽屜,然后又打開一個。
“這個里面都是文具”
“然后那個柜子分三層,這層是冬天的衣服,這層是春秋天的衣服,這層是夏天的。”
兒子打開一個個柜子,柜子里是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擺放整齊的物件。他每打開一個柜子聲音就提高一點。
說到最后幾個字時幾乎咆哮起來,“您所謂的整潔不過是把所有東西都放到柜子里,也不管哪是哪罷了。我有我自己整理物品的方式,您不要管好嗎?每次都是,我放好點什么就來干涉我。現在這是我家,這是我家!”
驚慌之下他摸到了口袋里那張承載著他的一切的銀行卡。感覺到說話有了底氣,于是重新心平氣和地說道:“可你這樣不會有小姑娘看上你的。”
兒子笑了起來,撇了撇嘴。
“我不讓她到我家來不就行了。您看我衣服那么干凈,就別操心這個啦。”
“還犟嘴,還犟嘴,再犟嘴我不給你小子錢結婚。”
“啪”
兒子摸出一份像是合同一樣的東西,拍在桌上。
“爸,我做的那個軟件被百度收購了,賣了100萬,我不缺錢,您也不容易,您好好養老就行了。”
他一怔,不知道說些什么,后來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渾渾噩噩地就離開了兒子的公寓。
一直死死捏著那張卡。
伍
回到家,家里空空落落的,一直也只有他一個人。他打開一瓶白酒,剝一小碗花生獨酌獨飲,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喝到第三杯的時候,他覺得不對。
他告訴自己,兒子一定需要他的那張卡,那張卡里有一百萬。他要回去,他要把那張卡給他兒子。他兒子需要這張卡。
出門時一道雷劈過,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低著頭走過安檢,老老實實地把相機也放到了安檢的機器上。
他打開手機,看到朋友圈多了10個贊。
那是他發的和兒子的合照,那時候他剛拍完照,配的文字是“大學畢業,兒子真的長大了。我也終于解放咯”
他把手機摟在懷里,眼淚順著他的皺紋留下來,滴在地上。
寫在后面
每每看到父母想要幫助我卻無能為力的時候我都非常難過。
所以在父親幫我搬東西,拿不動,偷偷把東西運到箱子外的時候我故意不看他。
我想讓愛自己的人能成功為自己做點什么也是一種道德吧。
今天寫這個的時候有點心慌,有點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