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的開國歷史是中國古代史中獨一無二的一個王朝。
先說“獨”。
中國歷代王朝的開國皇帝基本上是走了一條同類的路,天下大亂時,從聚眾起事始,之后相互攻伐,九死一生,獨站鰲頭,一統天下,王朝初創,欣欣向榮。這是打破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秩序。是推翻重組的過程。而“禪讓”則沒有這個過程,雖然百姓沒有經歷戰火之苦,但是王朝沒有一個全新的開始。前朝官宦及子弟門閥士族又得到了封官進爵,至使統治集團開始腐化老舊,缺少新鮮血液的補入。
再說“二”。
由于門閥士族勢力的強化,財富、土地的集中,讓這些官二代、富二代沒經創業之苦的子弟姻親成為既得利益者,他們一出生就榮華富貴,讓王朝上下充滿了貪婪、奢侈、腐化、殘暴、兇惡、猜忌、攘奪、虛偽、酗酒、荒淫、吝嗇、放蕩,所有可以形容齷齪的行為都可以用在這個時段且一覽無余。“禪讓”成為一種脆弱的統一,讓西晉進入士家大族的政治時代。
看一下西晉開國皇帝司馬炎的個人簡歷:
公元236年出生,司馬昭的長子,15歲門蔭作官,封北平亭侯;歷任給事中、奉車都尉、中壘將軍、中護軍、兼職地方軍政大員(假節);24歲時已是曹魏的高級軍官“中撫軍”首領,把握朝政;30歲稱帝。
司馬昭能選他為接班人,因為司馬炎長的怪,長發垂地,手臂過膝。
司馬炎稱帝后原本是想開創一番新氣象,開國之初也曾提倡節儉、振興經濟、裁兵歸農、推行法治。這讓西晉有了一段繁榮景象,財富大量積累。這段時光被稱為“太康之治”。后期由于士族門閥的形成,造成官員斗富,世風日下。
關于司馬炎的故事有很多,舉兩例:
公元278年,司馬炎祭天地之后,很是得意,就問手下一個叫劉毅的大臣,你認為我的功德象漢代的哪一個名君呀?劉毅答:你可以和漢桓帝、靈帝有一比。司馬炎一聽,急了,追問,我一統天下,匡扶正統,怎么和桓帝、靈帝這兩個敗家子一樣?劉毅說:你還不如這兩敗家子,這兩人賣官鬻爵的錢都收歸國庫,陛下您賣官的錢都裝進了自己口袋。司馬炎很大度的笑,然后說,我肯定與他倆不同,他們絕對聽不得不同意見。
“富”指錢多,“貴”指官大;富貴人家的孩子生來就是享受的,且變著法享樂。如此奢華的司馬炎在西晉時代還算是一個倡導節儉的人物。
司馬炎的妹妹常山公主嫁給了士家大族驍騎將軍王濟為妻。有一次這個妹夫請大舅哥皇帝吃飯。司馬炎到了王濟的府上,大堂兩廂服務的婢女足有上百人,餐具都是當時很少見的西域琉璃器。有一道菜是烤乳豬,司馬炎嘗了一口,味道極美,就問這乳豬是怎么養的?王濟答,是用人乳喂養的。作為皇帝的司馬炎都驚呆了。
晉滅東吳后,司馬炎不單把孫皓逮到洛陽,還加大后宮的修建,把孫皓后宮中五千美女一并掠到洛陽,加上他本人原有的嬪妃,洛陽后宮有一萬多美女供他一人享樂。還弄了一個羊拉的車,羊把他拉到哪個妃子的門口就在哪里過夜。妃子們為了得寵開始賄賂拉車的羊,以鹽水灑道,竹葉插門,也就是羊喜歡吃什么就在自家門口放什么。這些妃子為司馬炎了生了26個兒子,12個女兒。
對于魏、蜀、吳國君的分封,司馬炎動了一番腦筋。王位之下則為公,公爵又在侯爵之上。禪位的曹奐被封陳留王,因為魏承漢、晉承魏,正統的位移,所以地位高;投降的劉禪因為有漢家血統,被封安樂公,樂不思蜀;東吳的孫皓即沒正統也沒血統,亂臣崽子而已,為了安撫東吳士人,又不能殺,所以只封了個歸命侯,命該如此。
由于帝位的來路不正,所以司馬炎當了皇帝后大封宗親與舊臣,以達到有福共享的目的。以至很多史學家認為,“封建制”應當從西晉算起。到了西晉后期門閥勢力足以與皇權抗衡,最終埋下了門閥禍亂的禍患。
西晉初年,為恢復生產,寬松的經濟、人口策略,正應合了“官不擾民,民自富”的規律,西晉富了,晉武帝司馬炎時代,史料中記錄的西域事件共有八次。
公元267年,司馬炎稱帝第二年,“康居國王那鼻遣使上封事,并獻良馬”1。
封事是從漢宣帝開始執行的一種皇帝親啟的文書,主要用于保密。所以這位叫那鼻的康居王給司馬炎寫了什么重要的內容,并不知道。所以推測最大的可能就是貿易協定之類。
公元270年,大宛獻汗血馬,康居王那鼻遣使上封事并獻善馬。焉耆來貢方物2。
在這一年的記錄中,將大宛的汗血馬與康居的良馬進行了區分。
汗血馬是一種在荒漠、山地中速度、耐力以及對主人忠誠度極高的馬種,當年漢武帝兩次遠征大宛數萬人喪生才搶來了種馬,而大宛主動給中原獻馬可見中原當時的影響力遠達中亞,而康居馬則是一種草原馬。這一年,康居王那鼻又給司馬炎寫了一封密信,可能是對三年前那封密信的總結與展望。焉耆的方物就是當地的一種土特產,不知道什么東西。現今焉耆的特產也不過茴香、白菜、辣皮子……一千七百年前估計茴香是有的。
公元275年,中原與西域各發生了一起大事件,對西晉與西域的格局起到了重要的影響。
一是這年六月,西域戊己校尉馬循率軍討伐叛亂的鮮卑部落,大敗鮮卑部落。保證了東西的交通,也給西域各國一個震懾。
自曹魏年間重置西域長史和戊己校尉以來,盤踞在西北的鮮卑拓跋部3常常在河西走廊發動叛亂,有多位刺史、將軍在征戰中喪命河西。這里是西域通往中原的瓶頸的位置,時斷時通。當時的戊己校尉馬循其實常成為懸于西域的一支孤軍,且屯田的軍隊人數并不多。到了公元275年,活動于阿爾泰山一帶的鮮卑阿羅多部開始窺視高昌、鄯善、焉耆這些綠洲頻頻越過邊界搶劫。
這位叫馬循4的漢家英雄在史料中也就冒了個泡,就消失在故紙堆中,但他戰績則異常輝煌,斬鮮卑渠帥,殺四千多部眾,俘九千多人。這是西域荒漠上的一場生死博斗。馬循有多少人,傷亡多少,沒有記載,從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交鋒中,馬循的人馬損失也不會小,這些兵馬來自西域聯軍。如同當年陳湯滅北匈奴。這應當時西晉在西域的立足之戰。
二是這年年底,中原瘟疫大流行,洛陽一帶因為瘟疫死亡的人就有數萬。百姓瘟疫死人只是一筆帶過,關鍵皇帝也得了瘟疫,司馬炎中招了,臥床不起,一度重癥。當時叫傷寒。這是一種季節性疾病,持續高燒,便血、胸悶、氣短、腹瀉、皮膚出疹。這一年司馬炎40歲,到第二年春,司馬炎病愈。眾大臣祝賀獻禮,死里逃生的司馬炎一時看淡了身外之物,拒收,良心發現,下詔說,每想到因為瘟疫而亡的百姓,非常難過,我不能因為我一個人病愈而忘掉百姓的災難。
馬循戰西域的功業起到的作用可以用各國派侍子入洛陽得以佐證。
公元280年,八月,車師前部遣子入侍5。
公元283年,八月,鄯善遣子入侍6,司馬炎授于了鄯善王的侍子“歸義侯”的榮譽稱號。
公元284年,十二月,大秦國遣使來獻7。
關于這個大秦國,我們通常認為是指當時的羅馬帝國,但是外國學者有認為是埃及或敘利亞或波斯等地,這也許只是一個地域概念,并不是一個具體的王朝。當時被認為是西方的極地,大陸的邊緣。萬里迢迢帶來的主要是象牙、犀角、玳瑁等禮物。當時,大秦的雕刻手法已非常精致。這些“怪物”沒有什么實用價值,貴族室內的裝飾的奢侈品而已。但這些使者帶走的卻都是絲綢、紙張這類實用的物資。
公元285年,大宛獻汗血馬,帝遣使楊顥拜其王藍庾為大宛王,藍庾卒,其子摩之立,遣使貢汗血馬8。司馬炎接到大宛的汗血馬還專門派遣大臣楊顥回訪了大宛國,封藍庾為大宛王,等楊顥到了大宛,藍庾死了,于是就另立藍庾的兒子摩之為大宛王。這年十月,龜茲王白山與焉耆王龍安派侍子入朝。
史料對焉耆侍子有一段記錄:焉耆國入侍中原的這位世子叫龍會,母親是獪胡首領的女兒,龜茲國以西,在西晉時有一個獪胡國或者一個叫獪胡的游牧的部落,可能是北匈奴的殘留勢力,焉耆王后懷孕十二個月生下了龍會,而且是肋生。說肋生可以印證當時的焉耆已信奉佛教,因為在佛教的傳說中,釋迦牟尼從摩耶夫人的肋下降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說“天上天下,惟我獨尊”。這段記錄來隱喻龍會出生很不一般,如同中原皇帝出生均有異象一般,這個焉耆世子龍會在中原生活了很多年,后來回焉耆繼承了王位,且有過一番大作為。
焉耆王龍安臨終前與長安歸來的兒子龍會有過一段對話。
龍安說:我曾經被龜茲王白山所辱,一直耿耿于懷,你當了焉耆王后,能為我報仇,就是我的好兒子。龍會成為焉耆王后,攻占龜茲,任命兒子龍熙為焉耆王,而他本人則在龜茲稱王,龍會很有膽識,在西域曾稱霸一時,蔥嶺以東諸國均聽命于他。但是龍會恃強傲慢,過于自信,經常外出行獵宿于野外,后來被龜茲人羅云所殺。
公元287年,十二月,西域康居國各遣使來獻9。
史料中的康居人的形象是這樣的,嗜酒、好歌舞,生了孩子要用蜜喂養,用膠放在手心,所以康居人長大后,說的話是甜言蜜語,對于財富的獲取如同膠之粘物。康居人就是隋唐時期的粟特人,絲路上最重要的生意人。
在史料記載的西域來使中,康居國、大宛國記錄頗多,我們可以推斷出當時西域已在西域長史與戊己校尉的有效管理之下,且貿易之路暢通無阻。
在羅布淖爾尼雅遺址中曾出土一些木簡,有一件上面寫道:“西域長史營令寫鴻臚書到,如書羅捕言會。十一月一日,如詔書律令10。這是西域長史收到朝中大鴻臚的公文,要求捕捉西逃的罪犯。長史府再發文各地屯田的部隊,要求按律抓捕。從中可以看出,作為管轄西域各國事務的西域長史府,其組織機構相當嚴密完整,能很快通達中原王朝的命令。而在中原的犯罪份子潛逃西域已成為了一條不錯的出路。
另有一支木簡中有記載:“及西域諸胡聞慈死,悉共會聚于戊己校尉及長吏治下,發哀,或有以刀畫面,以明血誡。云云。”
“慈”是指當時的敦煌太守倉慈,《魏書·倉慈傳》中記錄,倉慈死后,敦煌的官吏與百姓悲痛如親人亡故,建祠畫像。
在西域的胡人得知倉慈死訊,聚集在戊己校尉駐地舉行哀悼,且放聲大哭,有的用刀劃破面部,以表明如同亡父。尼雅遺址出土的這支木簡足以證實這件事的真實性。說明當時西域諸國對施恩于西域百姓的中原官員極為敬重。這件事的起因是:當時西域使節來中原朝貢,沿途豪門大戶多攔路阻道,不準過往。在買賣販運商品的時候,欺騙侮辱輕視,不做公平交易。西域商旅極為怨恨。倉慈任敦煌太守時,凡是要去洛陽的,就為他們出具通關文書;從敦煌郡返回西域的,為他們公平換取錢物。常用官府現成財物和他們進行平等交易。還派官吏和百姓在路上護送,因此老百姓和西域商民感恩倉慈的恩惠。在西域還專門為倉慈建立祠堂,共同祭祀。
“胡馬度陰山”對中原來說,一直是件麻煩事。
草原地帶新的勢力崛起,鮮卑人替代了匈奴成為了草原霸主。帝國的腐化致命危機以悄然埋下,中原的再度富庶,漠北高原的鮮卑人已悄悄盯上。
1、《冊府元龜·外臣部·朝貢》
2、《晉書·帝紀第三·武帝》
3、 鮮卑拓跋部,在西晉時由于音譯也被稱為禿發部。
4、《晉書·帝紀第三·武帝》
5、《晉書·帝紀第三·武帝》
6、《晉書·帝紀第三·武帝》
7、《晉書·列傳·大秦國》
8、《晉書·列傳·大宛國》
9、《冊府元龜·外臣部·朝貢》
10、《絲綢之路史研究》 (日)長澤和俊著 鐘美珠譯.-天津: 天津古籍出版社, 1990;